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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物极必反 ...

  •   二十二、物极必反

      她们在一起了。

      这件事让安蒲连着失眠了好几天,幸福又忐忑。她花了一个月确认自己没有精神错乱以至出现妄想,然而每当江樛走进她的视野,安蒲仍难免被一种如梦似幻的悲哀感包围,忧愁自己在颠倒的日夜中掉入此梦,担心这个短暂的梦会因自己失眠的身体折损,现实中她们不曾相识,江樛翩翩走来,带起一阵如纱似雨的微风永恒地路过自己。

      江樛很喜欢学校,安蒲就给了她一套校服方便出入,自己主动申请把座位调到最后一桌的独座,把身边的空位子留给安蒲午休的时候过来休息。安蒲上课的时候江樛就自己在学校里面溜达,快下课的时候就到白兰树那等一阵焦急的脚步声越靠越近,她默默倒数,最后一个数字脱口总能看到安蒲从拐角的阳光中跃出来,远远站着喘几口气,再慢慢走过来牵自己的手。和梦里那只穿越粗糙空气以及无尽暗沉飞到眼前的蝴蝶如出一辙。

      她们和所有高中背着老师和父母情窦初开的情侣一样,光明正大又小心谨慎。

      晚修前夕,安蒲刚送走江樛回到班级,前排传来的哭声吸引住她的注意力,伴着断断续续的哭诉从人群中心向四周扩散,安蒲有心把离散的字词凑了凑,大意是些“他当初对我如何如何好,现在怎么变了。”之类的抱怨。安蒲拦下发试卷的白萱萱,下巴冲前排扬了扬,打算关心一下同学。

      白萱萱先是无奈地回望一眼身后被人群掩住的女孩子,叹着气把头转回来,“失恋了,听说是一直对她很好的男朋友突然提分手。他俩处了五年,一直都是模范情侣,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男生突然说累了,一点征兆都没有。都哭一天了。”

      安蒲了然地点点头。女孩子还在哭,纸巾一张接一张地抽出来,眼睛一圈一圈地变红变肿。对她来说本来不该是什么大事,世间情爱离合数不胜数,安蒲虽然没有经验但多少也从小说里面学到些教训,要怪就怪晚自习写数学卷子时自动铅笔突然折断,在黄白的纸面上摁下一个又黑又深的黑点子。

      她做题的思路跟着断开,之后无论再怎么回忆也想不起如何继续往下解题。安蒲盯着写到一半的解题过程,焦躁地把笔芯按出来再怼进去。纸上的数字忽然扭作一团,动乱平息后公式变成江樛的名字,几乎同时,晚修前女孩子百思不得其解的诘问死灰复燃,烧得安蒲一颗心惶恐地乱跳。

      安蒲不合时宜地把自己带入女孩儿的角色,泪眼婆娑地目睹江樛神色淡然地转身离去,轻飘飘一句“累了”终结自己青春的一切悸动与念想。她不由得坐立不安,试卷上的每一个字都看不顺眼。

      硬捱了半个小时,安蒲受不了了,她要见江樛,要真真切切地拥抱她,要听她哄自己,一遍一遍承诺永远,附势之词掖好。安蒲弓起腰捂住胃,步履蹒跚地走出教室找到下班辅导的唐盈盈。唐盈盈一只手穿过围着自己的同学扶住看起来虚弱又痛苦的安蒲,急切地询问:“安蒲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安蒲垂着头,“胃……疼……”

      “怎么突然胃疼!要不要紧!我们马上去医院啊!”

      “不用去医院……老毛病……老师……我想先回家……”

      唐盈盈连连点头同意,拿出手机准备联系安蒲的家长过来接人,安蒲及时制止:“我刚刚已经跟妈妈发过消息了,她待会儿过来接我。”

      “那行。白萱萱!你帮安蒲收拾收拾东西,待会儿陪她去校门等她妈妈!”

      安蒲一声不吭,蹲在地上把自己蜷成一团。白萱萱很快背着安蒲的书包出来,搀起安蒲一小步一小步下楼。

      丁欢不会来,安洲更不用说,除非关乎利益,不然他们家没有主动给对方发消息的传统。此时她半倚在白萱萱身上,望着来来往往的车流画出一条接一条高饱和的霓虹线,有那么几个瞬间怀疑自己刚刚做戏的电话真的拨了出去。

      白萱萱手在她额头探了探,形式地擦掉压根不存在的冷汗,紧张地询问她是否有舒服一点。安蒲站正,卸下白萱萱身上的书包,就要把她打发走。

      “不行!你妈妈还没来,我怎么可以丢下你一个人!”

      安蒲看一眼手机显示的时间,江樛大概还没睡,还来得及,“没人会来,你回去自习吧。”

      “怎么会,你不是给他们发消息了吗?自己女儿不舒服做父母的怎么可能坐视不理!”白萱萱不敢相信,莫名下定了要陪安蒲等到家人的决心。

      “我没发消息,胃痛是装的,我要翘晚修。所以,你快回去吧,别浪费时间。”安蒲说得云淡风轻,完全没注意到白萱萱逐渐瞪大的眼睛,“你要翘课?!你疯了吗?被发现可是要被通报批评的!”

      “是翘晚修,不是翘课。”安蒲一本正经地更正,硬生生把白萱萱即将出口的劝告堵回去:“而且,只要你不说,没人知道我今晚是去了医院还是夜店。当然,如果你要揭发我,你也得早点回去,指不定还来得及把我抓回去。”

      白萱萱委屈地咬咬牙,声若蚊吟:“你明知道,我不会揭发你。”

      安蒲没接话,轻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下一秒,迈开步子坚定地往前走。白萱萱不死心地叫住她,“你要去哪!你就不能等下了晚修或者明天再去吗!”

      安蒲没回头,橘黄色的路灯扫过急迫的身影,声音在她的身体第二次被点亮前顺着夜风传过去:“我赶着去续命。”

      江樛收到安蒲的消息立即下楼,还没来得及开口安蒲率先冲过来紧紧抱住自己,一言不发。江樛喜欢耳边充斥她的呼吸声,或急或缓、或喜悦或忧愁,她总能从中看见远胜天光的璀璨,活生生的绚烂。

      江樛轻轻拍着安蒲的后背,安静等安蒲从自己的情绪中缓过来。安蒲抱着江樛撒娇,含着楚楚可怜的哭腔说她不想和她分开,她很需要她,以及各种俗套的海誓山盟,“江樛,我们可以吵架、可以冷战——不,我不和你吵架也不和你冷战,你可以打我、骂我、不让我碰你——不对,你至少要让我抱你,你怎样对我都可以,就是不能不要我。

      “江樛,你不能让我入了你的陷阱,良心不安替我包扎,最后又丢掉我。慢慢来,慢慢来,我们年轻着呢,细水长流,我哪里不好你跟我说,我们不要分开,不要分开。”

      江樛听着这一大段前言不搭后语的哭诉内心又好笑又心疼,“你今天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今天班里面有一个女孩子分手了。”或许是安蒲从自我折磨的假想情绪中成功脱身,意识到自己当下行为的愚蠢,语气里多了些懊恼。

      江樛略微有些讶异,眉眼一柔,笑了,“傻子。”

      江樛把安蒲哄好,让她陪自己到附近坐会儿。安蒲若有所思地盯着漆黑的地面频频点头,江樛引过她的视线,“你在看什么。”

      安蒲亲了亲握在手心的手,脸上露出笑容:“在看你啊。”

      “我?”

      “嗯。千里迢迢带着烟花跑来给我过生日的小天使。”

      江樛这才注意到,附近暗沉沉的风景略微有点眼熟,“这你也认得出来?”

      “关于你的,哪怕凤毛麟角我都认得。”

      江樛假装嫌弃地皱皱鼻子,用力地回握住安蒲的手。

      两人面前是如几个月前一样的楼房与灯火,偶尔有人携着欢声笑语路过,孩童脚步蹒跚兴致高昂地追逐黑夜中虚虚实实的光亮,她们就着夜色、晚风以及枝叶耳语,用无声喧哗着爱意。曾经都妄想浅尝,可最终都心甘情愿走出了千千万万步,旁人如何评判随他们去吧,只要她知道她对她心怀哪怕一点点爱意,她就甘愿沦为人言的叛徒。

      安蒲转过脸,声音中带着犹疑和试探:“亲亲?”

      江樛耳廓一热,认真与她对视,红晕不知不觉渡向双颊。她紧张地捏住安蒲的手,做了半天心理准备才一咬牙倾身过去飞快往安蒲唇上轻轻一碰,不敢多做停留,迅速撤回来望向别处逃避安蒲的视线,心跳爆表。

      这回轮到安蒲不知所措,回味似地抿了抿唇,多此一举地解释,“我……我是在叫你的名字……”

      江樛不可思议地回瞪一脸喜出望外的安蒲,悸动全无,恼羞成怒地甩开她的手:“谁的名字叫亲亲了!”

      安蒲被江樛气急败坏的模样逗笑,不依不饶地把江樛牵回来,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阿姨和叔叔不都这么叫你的吗?我也想和你亲近些。”

      “那他们又不只叫我亲亲!”江樛还在嘴硬,自尊心非要占据胜负的高地。

      “是我考虑不周,但我真的很喜欢亲亲这个名字,你就让我叫你亲亲好不好?”

      “……随便。”

      安蒲手指勾回江樛闹别扭的小红脸,深深一吻,“这次的亲亲是动名词。”江樛要疯了,逃出安蒲的怀抱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安蒲心满意足,双手撑住石凳边缘,身子懒懒散散微微后仰,不害臊地朝江樛老贝逃跑的背影呼喊:“亲亲!你忘记和我说晚安啦!”

      江樛脚步一顿,恨恨地跺跺脚,几番挣扎终是不情不愿地折回来站在离安蒲两步外的位置,撇开脸嘟囔:“……晚安。”安蒲快活地低低哼笑几声,拉近两人的距离,吻了吻她的手背,“晚安,亲亲。”安蒲俯首时的深情和虔诚让江樛忽然舍不得走,她失控的心跳还在加码,快到有些压制呼吸。周围一切分明都是暗的,偏偏江樛眼里的安蒲在发光,那双瞳孔中吹起春风,一派草长莺飞、冬温夏青。

      江樛手隐隐发抖,重新钻进安蒲怀里,耳朵贪婪地捕捉她的心跳,“安安……别管从前,你要我的现在和未来就好,不要嫌弃我。”

      安蒲手指往江樛头上略略一弹,顺势勾起一缕头发绕在指尖,声音低柔:“笨蛋,别为不可能发生的事瞎操心啊……”

      当晚江樛做了一个梦,梦到那栋废楼。她破破烂烂地仰面躺着,头脑昏沉,窗外群鸟惊起划破暮色,有人踩着大雨过后的泥泞,步伐坚定地踏入废楼,停在自己身边。来人一声不吭地打量一番江樛,刻薄话盘旋而下:“你居然这么脏。”

      烂熟于心的声音逼得江樛一阵战栗,转动眼珠费力地看清身边人的面容,羞愧和耻辱刺激胃部让她几度干呕,奈何薄弱的体力只允许她不显露地抽搐几下。江樛紧紧闭上双眼,泪水在蒙尘的脸上滑下一道一道屈辱的伤疤,她几近哀求,努力尝试把不堪的躯体蜷成团避开安蒲的视线,但她根本动都动不了,“……求求你……求求你……别看我……别看我……安安……别看我……”

      安蒲充耳不闻,嘴里反复厌恶的话,眼神冷漠地一步一步远离江樛,仿佛她是不堪入耳的丑闻,肮脏本身。江樛越哭越凶,依赖催促她拦住就要消失的安蒲,跟她解释,自尊心和羞愧缝住她的嘴,呜咽都渗透鲜血。

      世界轰鸣,神明正紧锣密鼓地回收留给她的光。

      画面一转,江樛摇摇晃晃站在镜子前,她还沉浸在前一个梦境的绝望中,目光呆滞僵硬。不远处的浴缸盛满水溢出来,温水匍匐过来抓住江樛的脚惊醒窒息的魂魄,她望着镜中赤裸上身的自己,仿佛在端详另一个人,肌肤上扭曲丑陋的疤痕也仿佛是别人的破损。

      也不知道这么死盯着镜中的自己多久,江樛雾气缭绕的身后走出一个朦胧的虚影。虚影越靠越近,一双手举起搭上自己双肩,安蒲的脸渐渐清晰,下巴压在江樛颤抖的肩膀上。江樛惊恐地瞪大双眼,泪水滚落,“安安……”

      “你的身体好可怕,全是难看的伤疤。”

      一字一句,宛如不知疲倦的长刀,一寸寸没入江樛身体,摩擦骨肉,再一寸寸退出,带出满地鲜红,反反复复。江樛紧闭双眼疯狂摇头,卷曲手指想要挥拳砸碎面前的镜中的自己,可压在双肩的双手,那双数次捧起自己的手送到安蒲唇边亲吻的手,如今千斤重,她动不了,她害怕轻微的动作之后,这双手再也不会触碰自己。

      “安安……安安……安安……”

      “安安!”江樛猛地睁开双眼,窒息一般仰起头,泪水前赴后继。缓过一口气后江樛侧身蜷起来,双手虚握住脖子剧烈地咳嗽,边咳边哭,胸口发紧。动静引来江司城和许棠,随着咔哒一声,光线在房间炸开,紧接着慌乱的脚步声和惊呼席卷而来,宛如滚过群山的惊雷,碾压江樛的脑仁。

      江司城和许棠哭喊着江樛的名字,惊慌失措地凑到她跟前。人影晃得江樛晕眩,嘴张开一半,胃仿佛被人狠狠拧了一下,吐了出来。接连呕吐几次,江樛已经没有力气了,整个人吊在床边,手臂一垮,昏了过去。

      迷蒙中江樛感受到自己腾了空在某个人怀里颠簸,耳边隐隐约约有谁支离破碎的哭喊,哭喊声背后,安蒲的声音僵硬又冷漠,她说:“我不要你了。”江樛心揪疼,全身都疼,她留不住她,她没有正当理由留下她。

      又是一场梦,江樛蜷缩在过人高草地的下面,什么都不盼望,什么都不乞求。风削草尖,雨蚀土壤,蝴蝶的尸体顺着粘稠的河水流出这片误入的莽荒,她是第一目击证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物极必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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