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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暗流 ...

  •   前言

      《樛木》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我以“樛”名之。诚愿经年生长,你如君子纯善清正,识得人间疾苦,敢为施善者;见得天下大贺,甘为俯首者。也愿你长生得归,无灾无疾,福履至,笑颜开。平安幸福。
      我以“了了”唤之。诚愿浮世央央,百鬼夜行,你得双目清明,清晓凡尘事,参悟凡尘心,一念不生,了了分明。
      至此,你将抛脱所历,重至人间。
      以江姓,樛名,了了唤之。

      一、暗流

      江樛被救护车从废楼拉往医院的时候,距离事件发生已经过去了三天。

      72小时里,她像一块抹过最肮脏污垢的抹布一样被丢弃在废楼,直到捡破烂的流浪汉闯进来,发现垂死的她并报了警。江樛从第一天晚上开始高烧不止,基本不再存留什么意识,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黑暗死寂的地狱回到热闹温暖的人间。等再次醒过来,她已经又在病床上昏睡了三天。

      睁开眼是一片刺目的白,耳朵和鼻子停顿了几秒才重新苏醒,接着就是细微渺远的人声裹挟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朝她袭来。痛,全身都在痛。江樛稍微转动眼珠,找寻声音来处,病房外站着五个人,好像在为什么事情争论不休,中年夫妇急得脸颊微红,双目前突,却又刻意压低声音。

      五个人里面有三个是中国人,一对中年夫妇、一位西装加身的男人以及两个穿着警服的外国男人,应该是警察。她并不清楚警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也没太在意,反倒是那对中年夫妇让她觉得十分眼熟,一时想不起来,静静盯了一会儿,记忆挤进来,江樛试探地虚虚出声:“爸?妈?”

      中年夫妇身体都稍稍一滞,连珠的话语突然止住,侧耳倾听,似乎在确定什么他们一直不敢奢望的事情。等到江樛又喊了一遍,俩人才猛地转身红着眼眶冲到床边。江司城轻轻握住女儿输液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明明眼泪盈满眼眶就要掉落可他仿佛为了顾及面子或是忧虑其他,反而频率极快地眨眼生生拦下,撑出一张笑脸,酝酿了一会儿才极轻柔地询问病床上刚刚苏醒的人:“了了啊,有没有哪不舒服啊?跟爸爸说啊,不怕不怕。”

      不舒服,何止不舒服。全身像是被人划开无数道口子,密密麻麻的痛楚从皮肤一点点渗进肌理要把骨头都咬碎。江樛视线在江司城和许棠苦不堪言的面孔上转了几个来回,默默把撒娇的话语咽下,微微摇头,轻柔的笑脸浮在脸上。江樛尝试着去回忆自己是因为什么进医院,可是脑袋在记忆轮转到某一帧画面之后突然剧烈疼痛起来,逼迫自己放弃,像是一块谢绝访客的禁地,四周拉满锋利的铁荆棘。

      自己想不起来,她的父母应该有些眉目。江樛开口去问江司城:“爸,我这是怎么了?”

      话一出口,许棠无边无际的呜咽猛地顿了一下。江司城的反应更加奇怪,一直盯着江樛的眼睛开始上下左右乱飘,嘴里尽是些顾左右而言他的胡言乱语,先前握住江樛的手悄无声息地松开。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掩饰漏洞百出,江司城静立着蹙眉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又是一张温暖的笑脸迎向江樛,“了了你刚醒,先别操心那么多,先乖乖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事情有爸爸在呢。别害怕。”

      许棠也顺势离开江樛,伸手理好她额前的碎发,声音柔如春水地安慰道:“是啊,我们的了了才刚醒,其他事情交给爸爸妈妈就好了。不用担心。”江樛觉得奇怪,太奇怪了,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张口站在门外的警察不耐烦地敲了两下房门,一串黏连快速的英语滑进来,西装男人几乎同时把英语翻成中文转述出来,大意就是让江司城和许棠快一点,还有一些细节需要核实。

      俩人应了声,朝江樛投来一个放心的眼神后走出病房,临走时许棠俯下身轻轻吻了下江樛的额头,又说了一句:“别害怕。”

      江司城为了避免江樛听到他们的对话,特意走远了些,随着几个人脚步声的远离房间内慢慢彻底没了声音。江樛平躺在床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怎么琢磨怎么觉得奇怪,她的父母从她醒过来到刚刚离开一直在安慰她,让她别害怕,可她到底应该害怕什么,无从而知。然而父母脸上的关切和悲伤不假,那些话也不像是顺口之言,更像是在担心隐在暗处呼之欲出的铁锤把一样十分珍贵的东西破碎,因而用尽自己极绵柔的语气去呵护。

      在江樛看来,她只不过是身上莫名其妙多了几道口子,但是这些伤口又都不致命,十天半个月就能好得差不多,根本用不着那么如履薄冰。易地而处,也不排除因为这两年在外求学与父母分隔两地时间长了,他们难免小题大做的可能性。

      想不明白。

      想到伤口,江樛就顺理成章地再次尝试回忆自己受伤的过程,依旧会卡在同一个画面上,再想往后就是像要劈开颅脑的头痛。原本她就是刚刚苏醒,身体虚弱,加之连续几次的头痛折磨,江樛很快就被倦意俘虏,迷糊了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完全陷入梦境前江樛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个让她头痛的画面。画面中她跟着一个女孩子驱车往城郊驶去,城市的人声鼎沸慢慢沉寂成边郊的虫鸣鸟啼,她打开车窗把手伸出窗外张开,风在她细长的五指间分流。天气很好,开车的女生面色却有些苍白,江樛转头笑盈盈地问她要去哪,眼底星星点点铺满荧荧亮光,女生像是自言自语般呢喃着:“快到了快到了”。她并没有在意,按下按钮,一首舒缓的英文歌在驾驶室里流淌。

      那个女生是谁……好眼熟啊……

      啊……记起来了,是夏梨。

      她要带我去哪?

      啊…….好像那天是她的生日,她邀请自己去参加生日派对……

      可是这是要往哪去…….车子好像穿过了树林,还路过一片湖……

      原以为能继续跟着梦境里的车子深入,一阵疼痛扑向大脑,击碎梦境,伴随着碎片落地的声响,江樛直挺挺倒向一片黑暗。

      她的身体真的太虚弱了。她是早上醒的,之后又一觉睡到下午。再次睁开眼身体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江樛撑着坐在床上。先前躺着,也没什么力气,只感觉浑身都在痛,没看到伤口,等真正看到了才知道什么叫惨不忍睹:她全身遍布着大大小小伤口,有些伤口太深裹着纱布,有些浅一些涂了药暴露在空气中,看着像是什么锋利的东西划开的,例如小刀。除了流血的伤口,还有淤青,身上到处都是,有些已经发紫,不用动手江樛就知道戳上去她能喊出多高的分贝。左脚还被打了石膏吊起来,应该是断了。

      简而言之,身上没一块好皮就是了。

      江樛左脸抽搐几下,牵着嘴角露出极为无奈又嫌弃的笑容。敢情她这是从山上滚下来还撞坏脑子啦?也难怪江司城和许棠会露出那种失而复得的表情。微微叹口气,恨自己居然那么不小心摔成这个鬼样子,害得父母大老远从国内飞过来。

      自责完后江樛抬头环视一圈,屋子应该是花了钱的VIP病房,房间足够大,设施也很齐全。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扇很大的窗,傍晚光热减弱的橙黄色阳光斜斜入室铺了满地,窗帘只拉上半边,穿过另外半边玻璃可以看到一个小广场,穿着病服的人零零散散地在散步,再远一点是一条油柏路和一条静谧流淌的河流。绚烂柔软的云霞在天边热烈地燃烧,厚厚一层铺满天空,光辉把河水映衬的粼粼闪动,像是狂徒斗胆扯下天河最温暖的一段剪得稀碎再一挥手洋洋洒洒落满河面。

      江樛的潜意识不断呐喊,这样的晚霞她好像在哪里看到过,用无比绝望和黯淡的眼睛死死盯住,看得久了漆黑瞳仁里的亮光一节节暗下去,屈辱和悲痛自眼底一层层上泛直至淹没整只眼睛。她胸口无来由地生出悲伤和疼痛,像是墨入水般迅速侵占整个胸腔,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直插入心一阵搅动。江樛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被这样的情绪支配,一切都太奇怪了,自从她醒过来有些事情太奇怪了。

      也不知道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多久,一阵门锁转动的声音唤回了她飘摇的意识。许棠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手里提着一只饭盒进来,边进门边用哄小孩一般亲昵的声音叫着江樛的乳名,等她走近脸上的笑意却瞬间消失,悲伤和心疼也在刹那占地为王。许棠匆忙放下食盒,一把把江樛抱进怀里,紧紧拥着,那么用力那么用力,仿佛江樛是一缕烟,稍一松手就要悠悠飞入高远的苍穹。

      江樛有点懵,疑惑地眨眨眼睛,细碎隐忍的哭声在她头顶上方散开,无奈道:“妈妈……都那么大人了……”原本想嘲笑几句,叹了口气,终是把嘲笑改成轻轻抚拍许棠的后背,“好啦,别哭啦。我不是好好的吗。”

      “我的了了别哭……我的了了别哭……爸爸妈妈都在……别害怕……别害怕……爸爸妈妈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江樛腾出一只手摸上自己脸颊,一片潮湿。总算明白为什么许棠神色突变,原来自己转向她的是一张泪痕遍布的可怜兮兮的脸。她也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眼泪就不受控制,残留在记忆里的只剩下那来势汹汹的让人窒息的悲痛和屈辱。

      江樛轻声细语半开玩笑地哄了十多分钟才让许棠松开自己,可是她的手仍牢牢握住自己的手。江樛觉得有些好笑,偏偏又笑不出来。许棠抹一把满脸的泪水,勉力扯出一个稍显僵硬的笑脸,道:“了了饿了吗,妈妈烧了一些了了爱吃的菜给你,可惜外国很多东西都买不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先委屈了了了。”她边说边打开食盒,端出一碟一碟色泽诱人的中式菜肴,都是些在国内许棠在家经常做的。

      江樛见她都能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样的滑稽话逗自己,心下也一阵欢愉,松了一口气,夸张地咽了口口水就笑眯眯地接过筷子尝了一口,与西餐快食全然不同的味道和口感瞬间取悦了江樛的胃。她神情雀跃,简直可以说是眉飞色舞,冲着许棠一脸幸福的竖起大拇指。许棠也跟着她笑起来,手指避开伤口去抚摸她的脸,眼睛里薄薄地又起了一层水雾,有宠溺也有蚀骨的愧疚。

      江司城到了晚上才满脸疲惫地回到医院。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眼下的江司城却一点没有原来的俊气,一张脸比江樛最后一次见瘦了不止一点点,面色蜡黄,爬满血丝的眼睛下方浓重的黑眼圈更添憔悴,他的嘴唇苍白皲裂,看起来像是很久没好好喝水。这和江樛印象里那个人至中年仍然意气风发的男人大相径庭,以至于每次看着这张脸心中都要反应一阵。

      江樛把心疼和自责收起来,朝推门而入的江司城粲然一笑,甜甜地叫了一声。江司城应声抬头,灰暗的眼眸点亮,“了了醒啦,吃饭了没。”许棠收拾好食盒,转身娇嗔一句:“不吃还饿着肚子等你?知道女儿醒了也不知道早点回来。真的是。”

      “是是是,老婆大人我错了还不行吗。”边说江司城边走到许棠身边把她揽入怀,像是哄小孩一样揉着她的头发。

      江樛一眼就瞧见许棠皙白脸上的红晕,贼贼地笑着把脸转过一边不看他们打情骂俏,你侬我侬。江樛的身体还是太虚弱,陪父母聊了一会儿天就开始犯迷糊,半梦半醒间她拒绝了父母想要陪床看护的心意,撵着他们回酒店好好睡个觉。江司城和许棠再三确认江樛一个人没问题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江樛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朦朦胧胧间听到临关门时有谁沉重哀愁地叹了口气。

      在为什么叹气呢?别伤心啦,听我的,明天一切都会变好的。

      晚上她又被同一个梦境困住。记忆无比艰难地重新滚动起来,画面得以行进,江樛看见一栋废楼和几个虚迷的人影,她被谁推了出去,几只粗壮的手臂一下钳住她往废楼里拖。耳朵突然被拨响,她听到自己回头朝着某个人声嘶力竭地呐喊,声音里满是惶恐、疑惑和不甘,到后面甚至还有烧天的怒火。之后又是一阵劈砸脑仁的疼痛,意识再次归入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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