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与乔》三月不归人

92、第九十二章 心意

　　洄水城的早冬有些凉，夜里的风打着卷，把街角的歌声带去了天上。
　　北巷深处，灯火依旧。
　　顾安刷完了最后一套理综试卷，在□□上给问问题的同班解答，不一会儿，时针就转向了十二点。
　　十二点是一个十分奇妙的时刻，它代表了这一天的结束新一天的开始，洄水城的华灯开始一盏盏熄灭，像游鱼过江，渐渐没了痕迹。
　　她喜欢把腿伸出窗外看夜幕中的城市安然睡去，看巷里街外的人户在走动中落下背影，偶尔也会放一两首歌，但不能被隔壁发现。
　　林乔骂她“胆大不要命”，让孟姨把她室内的窗户上栏杆，防止傻逼掉下去，顾安死活不干，只得作罢。
　　十二点刚过，向来准时准点来补课的人却没有出现，顾安拿着手机敲敲打打，一连回了好几个问题，也不见门口响起脚步声。
　　她不着急，耳朵里塞着许嵩的歌，在夜深人静的午夜显得有点悲戚，可能是歌词，也可能是曲调。
　　当她给群里发完最后一道大题的另一种解答方式，臭屁地发了一段语音后，门口终于有了响动。
　　门口三声敲门声，五秒之后，林乔抱着顾安找给他的基础复习资料进来了。
　　这是他们的约定，如果敲门五秒之内顾安没有说话或是直接反锁掉门，他就可以直接进。
　　女孩的房间很简单，没有多余的东西，上下两个床铺，下面净放了整个高中的教学资料，也不用他来回跑，直接拿用。
　　“我把你上次给我的理综和英语刷完了，英语选词填空还是错很多，我这块总是练不好，理综还行，我自己对着答案改完，差不多接近两百分……这个给你，喝不喝？我热了一下。”
　　林乔把一瓶花生牛奶放她桌上，自己的却是纯牛奶。
　　“唔，要，把你做完的给我看看。”
　　本来就是基础题，顾安一扫就知道这家伙大言不惭高估了自己，英语的选词填空不是不行，根本就是一塌糊涂，理综选择能错三分之一以上，可谓悲凉，唯独化学还能勉强救一下。
　　顾安拿着他“悲凉”的试卷，怕刺激他，硬是把“惨不忍睹”的表情憋了回去。
　　偏那人还期待地问：“怎么样？这张试卷，是不是，还挺有难度的？我做的时候费了好多时间，但做下来感觉自己可以拿分的不少，你说的，期末估计就是这种难度了，别坑我。”
　　顾安在心里哀叹，破天荒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高看这货了。
　　“还行吧，普通班来看的话难度中偏上，前面的选择题只能硬拿分，后面的大题看老师给你这半身不遂的解答施舍多少了……你带红笔了吗？”
　　“有，你自己的呢？”
　　“我啊，我错题又不多，不需要。”
　　林乔：……
　　虽然每天都在被打击，但还是不爽。
　　他高一二打基础的时候荒废了学业，学的歪七扭八，知识网可谓千疮百孔，后来找顾安补习的时候，这人让他从头来，不用跟班级和年级的进度。
　　这无疑是一个冒险的举动，意味着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大家都在进行全面的总复习，而他只能像个高一二的打基础，拿不出好看的成绩，甚至在别人眼中越学越回去。
　　林乔犹豫了好久，顾安直白道：“如果你有顾虑，就当我没说，不是全心全意的相信，后面的结果也会不尽人意。”
　　林乔应了，反正不能比之前更差了吧。
　　他也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个姑娘。
　　事实证明，顾安是对的，他脑子里的知识就是一张破洞又大有多的渔网，因为材料才碎太旧，基本是废的，从来是最好的选择。
　　具体表现在学习效率的渐入佳境，成绩从缓慢到飞速的提升，在轮班制地规则下跳到了和火箭班特优班同走廊的五班。
　　终于没有人骂他除了臭皮囊一无是处。
　　这个人就是顾安。
　　面前的这套试卷比较综合，几乎贯穿了整个高中的考点，林乔还没正式进入只是知识的整合串联阶段，感觉做起来有些磕磕绊绊，但总归完成了，于是有股莫名的自豪感。
　　不过这一切在某位变态眼里，都不值一提。
　　他坐了顾安的转椅，这人就不肯老老实实待在塑料椅上，不在意形象地半边屁股坐在桌子上，讲题的时候就微微弓了点背，笔尖一行行划过去，这个不近不远的距离让林乔有些压迫感，特别是顾安整个人都快压下来的时候。
　　他觉得有股难言的感觉在身体里游走，好像时间变得格外缓慢，呼吸渐渐清晰可闻起来，于是打量这个没坐姿可言的人。
　　“你能不能……不要弯腰？”
　　顾安今天感觉特别恹，多余的字一个都不想说，她看了林乔一眼，果真从桌上下来，把自己安放在塑料椅上，整个人还是弓背向前。
　　“这种大题，最后一问都比较难，你可以先不做，把会的能拿分的全部做完，最好把选择题再检查一下再回头看……”
　　她讲的认真，林乔却瞧她十分困倦。
　　“安子，你是不是不舒服？”
　　十二点半都没到，不像她平时咋咋乎乎一边讲题一边损他的讨打模样。
　　顾安抬头，眉目有些冷淡，语气却还是熟悉的。
　　“啊，所以你能不能不要错这么多，耽误本姑娘的睡眠时间。”
　　“你收钱帮人补课，哪有这么多牢骚？”
　　“那你给了吗？”
　　“……先欠着。”
　　反正欠着欠着，大家都忘了……
　　讲完最后一道题时，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半，这人讲着讲着就直接趴到了桌上，嘴巴和笔下都不停。
　　虽然怼他的时候嘴巴特别厉害，但不容置喙，顾安不管是对学习的认真，还是做题讲题的效率，都无可挑剔。
　　林乔听完整张试卷，觉得自己稀薄的知识网又茂密了些，心满意足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口袋里的手机似乎进了消息，他把手机掏出来放在桌上，然后整理试卷和脑中的是知识链。
　　手机屏幕摆在顾安不远处，亮起来的瞬间她似乎看到了熟悉的名字，不待看清楚，林乔飞快的拿起手机，状若无意地发了两条消息。
　　“谢谢你了安子，你早点睡吧。”
　　他转身欲走，顾安懒懒道：“你又把你初恋对象给加回来了？”
　　林乔肉眼可见地石化了，亮起的手机屏幕还闪着女孩发过来的可可爱爱的撒娇表情包，以及对他不回消息的冷淡态度的隐晦抱怨。
　　在北巷深处安静的阁楼上，他觉得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藏在黑暗里，一双漆黑的眼眸泛着冰凉的冷光。
　　顾安“啧”了一声，心不在焉又有些事不关己。
　　“出去的时候记得关上门，还有你的垃圾，记得带走。”
　　林乔没动，好久，他似乎在解释：“我上次，在街上见到了，她就想问问我静海的复习进度，模拟卷之类的，好在联考的时候有准备，都是同学，小事能帮就帮。”
　　也不知顾安听没听他的解释，她只是轻轻笑了一声，说：“还联考呢，上次联考洄水城的前十也没见她冲进来，我只能悄悄给她加油啰。”
　　“你怎么……算了，只是偶尔聊两句，我自己都复习不过来，睡了啊。”
　　林乔走后，顾安闭上眼睛，生理上的疼痛在静默的凌晨一点格外明显，她一点点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然后蹲在地上。
　　跟每个女孩一样，这位钢铁侠也会痛经，大姨妈来的格外不友好，暴脾气坏情绪都是成倍的放大。
　　偏偏赵蔓给她撞了上来，于是就更气了。
　　她觉得自己天生跟姓赵的有仇，赵蔓气他，赵云舒不是人，共同点就是她们都眼瞎喜欢林乔。
　　都说林乔温柔可亲，平和待人，对谁都好像不会拒绝似的，偏偏这种来者不拒却又轻飘飘仿佛踩不到实地的态度让顾安打心里嫌恶痛觉。
　　喜欢了不说，爱了躲着，戳他一下便动一下，好像一方海绵，想揍他俩两拳也不能打到实处。
　　实在是憋屈。
　　她独自疼了一会儿，心里把林乔折磨她的语文老师限量卖给她花糖的小花姐等人一一怼了个遍，门口的脚步声又来了。
　　林乔似乎在犹豫，终于探出一颗脑袋，目光扫在蜷缩在地上的顾安，皱起半边眉头。
　　“还有事？”
　　顾安没好气地说，这副模样过于窝囊，被人见了，特别没面子。
　　“你是不是，肚子疼？”林乔斟酌着问。
　　“啊。”顾安想了想，又别捏地加了一句，“胃疼，吃辣椒吃多了。”
　　也不知道林乔信了没，反正他“哦”了一声，又走了，没过一分钟，又折返回来，顾安不爽值达到了顶峰，劈头盖脸一顿骂：“你是不是有病！跑上跑下的，想练长跑北巷中街跑一遭不行啊非得在家里窜上窜下，林乔就说你脑子不行你还喜欢自夸我……”
　　她还没“我”出来，林乔一脸无奈地走近，递给她一个保温袋和一杯温开水。
　　“胃疼还行巴拉巴拉说着多，我看你是没疼够，拿着吧，装的开水，捂在肚子上可以好点。”
　　顾安顿时就感觉他是知道了。
　　生理期这种事，对女孩子尤其是她们这种半大不小正值青春萌动的来说，还是特别隐秘的，顾安肉眼可见耳根子红了一片，看着有些恼羞成怒。
　　林乔见了，偏开头去，解释：“我以前胃疼的时候我爸也这样做，会好点，你试试，叫你少吃辣椒偏不信！糟了吧，我一定要和孟姨说把家里的辣椒都藏起来！”
　　顾安也梗着脖子嘴硬：“天下美食唯辣椒不可辜负，你敢藏我就敢出去蹭饭！”
　　这话过于傲娇，顾安把脸完全垂下去，滕疼死自己算了。
　　“哟，你有本事，随你。早点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顾安咕哝两声表示自己听到了你赶紧滚，林乔瞧她巴不得自己原地消失的囧样子，不由得拉起一丝笑来，无意识地隔空拍了拍她肩膀两下，然后开门退出去。
　　凌晨两点的北巷深处又陷入了漫长而诡异的安静，顾安抱了个小小的保温袋，双手捂着逐渐冷却的水杯，盯着地板发呆，好似上头有什么千古奇画，神秘宝藏。
　　然后她一遍遍把林乔那张可恨的嘴脸塞到自己面前，静静地等待什么，一次又一次，终于在眼皮子打架身体倦怠的时候，悠悠叹了口气。
　　她想，完了，她真的对那厮动了心。
　　小学，初中，高中。
　　她自认从不是一个别扭爱搞暧昧的人，喜与不喜都直说。当林果问她有没有喜欢的时候，脑子里闪过的，确实就是林乔那张温和的脸。
　　她想否认，去拒绝，但是当那人凑到跟前，眼睛里的亮不加掩饰地打在她身上，她看着自己的心溃散败北，不想承认的事实压下来，便知躲不过了。
　　可是她又很理智，理智到喜欢的东西不是本来期待的，即使会失落伤心，也会选择抛弃。
　　她只是，一个骄傲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