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与乔》三月不归人

91、第九十一章 暖心

　　林果其人，跟她名字一样，乖巧喜人，性格好，学习强，说话办事都是首屈一指，跟顾安那种上课睁眼睡觉下课插科打诨的人不是一个频道的。
　　顾安哀叹整个年级对她最大的误解，就是不能努力学也能得高分，想嫉妒恨都恨不起来。
　　她指着自己桌肚里塞满的真题，颇为欠打地说：“我明明每天都熬到十二点才睡，你们怎么能这么说我！”
　　前头的人实在忍不了了，合伙抢了他们班长最后的一块花糖和早餐鸡蛋卷饼，顺道把她的模拟卷夺去对答案。
　　林果不在的日子，顾安极其无聊，时常右手撑脸睁着眼睛就开始睡，有人来问题喊了几声，她的眼睛还是直勾勾盯着人，也不说话，突然那人尖叫一声：“班长见鬼了！”
　　顾安猛然惊醒，用袖子擦哈喇子，皱眉不满。
　　“你才见鬼了！没看我睡觉吗？”
　　男生堪称惊恐的脸透露着“你睁眼睡觉？”的疑惑。
　　班长大人一巴掌把他打开了。
　　林果的检查结果依旧是“复发性口腔溃疡”，住了几天远还是不见好，林家父母考虑让她休学去更好的医院看看。
　　林果一心扑在高考上，固执地想要拒绝，当天就要回来，但没回成。
　　因为顾安去找了老言，老言给她打了电话。
　　她状态似乎不怎么好，一直在哭，怕检查结果有误，自己不能参加高考。
　　老言上完了补习班，回到家中院子时突然看到摆在桌子上的七彩风车，心里不知怎的，暖洋洋的。
　　他那学生比顾安来的还勤，送的吃食用物堆满了简陋的屋子，偶尔他作势生气让她不要再送东西来，那孩子转身就加入他的补课班，寒暑假分文不取地给他的学生做小老师。
　　那女孩总笑：“言老师，你帮我很多，我就上几节课而已，我给他们讲，自己也能学到很多，你别赶我走了。”
　　那群孩子也喜欢她，偷偷问老言：“老师这是你的女朋友吗？她好可爱讲课也好好。”
　　老言哭笑不得，他虽然不比林果大多少，俨然有些师长如父的责任感。
　　电话里的姑娘压抑着哭泣说：“言老师，我到底是什么病啊，为什么一直痛，住了好几天的院都好不了，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老言安慰她：“听老师说，先别急，乖一点听爸爸妈妈的话，按照医生说的做，会没事的。”
　　林果渐渐止住哭泣，细声问：“老师，你能……”
　　后面的话是什么，她迷糊了，一个字都听不出来，老言把手机靠耳朵近了一点，问：“什么？”
　　电话那头的语气恹恹的：“没有，我想回去，我怕复习进度落下太多了……”
　　“这个先不要担心，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过两天我上去看你，了解一下情况再说好不好？”
　　林果似乎有些惊讶，声音下却是藏不住的欣喜。
　　“老师，你要……来看我吗？”
　　老言向来以长辈的身份自居，没听出这一点少女特有的心动。
　　“嗯，所以你不要犟着出院了，好好呆在爸妈身边。”
　　“好。”
　　顾安三个跟着老言一道上去，林家父母在走廊上压抑着怒气打电话，眼睛通红，显然是哭过了。
　　顾安忙问：“林婶儿，果子怎么样了，有没有好点？”
　　林婶儿一抹眼泪，冲老言感激地点点头，说：“医生说是复发性口腔溃疡，但情况不是很好，她舅舅那边又闹事，真是……怎么这么难呢！”
　　顾安是知道她娘家人的，个个都不把外嫁的女儿当人，林果舅舅性格软弱，一事无成，遇到大点的情况屁都不敢放一声。
　　“好孩子，言老师，果子在里头，刚吃了点药，应该还没睡，我去下楼去给她弄点米粥小菜，你们也没吃吧？”
　　“吃了，您不用管我们。”老言说，“林果学习一直特别用力，这次长时间不能回校，我怕她着急，上来看看。我跟您一道去吧，顺便了解一下情况，顾安，你们三个别太打扰她。”
　　老言跟林婶儿去了，顾安三个才小心翼翼地推开病房门，里面的三张病床都是满的，中间的住着一位干瘦的蓝头巾白布衣的老人，脸颊枯槁，嘴巴张大双眼紧闭，他床头前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似乎在刷小视频。
　　靠近门的也是中年妇女，长得人高马大，比正常人宽了两倍，一边口吐葡萄皮一边直勾勾地盯着左顾右看的三人。
　　“找谁？”
　　女子不像是住院的，像是街头骂架的。
　　“果子！”虎子说。
　　“林果，林果。”顾安说。
　　女子指指最靠窗的床位，林果依旧醒着，消瘦了许多，脸色苍白，精神气不足，见到来人，脸上闪过一丝欣喜，转眼往门口望去。
　　顾安说：“来了，老言给你买粥去了。”
　　那女孩便弯了眼，盛满了笑。
　　这是两个女孩的秘密，只要一句话就够了。
　　虎子显然比她还着急，但是又不能说的太直白，一时间如热锅上的蚂蚱不知道能不能说，该不该问。
　　林果笑话他：“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医生说了没事能治的。虎子，你的数学还能跟得上一班的节奏吗，课是不是都基本学完开始复习了？”
　　“嗯，学完了，一班进度太快，我不太行，班主任说下次考试还会有一次轮班制，我觉得我会掉出去……”
　　顾安把手放他肩头，叹气一声。
　　“得了，这位‘不行’，您上次模拟考考了年级三十，你要想掉出前十我倒觉得是百分百。”
　　“真的！我说什么来着，只要我给你说的你都做了肯定行的，这位我就不问了。”她略过顾安问林乔，“乔子呢，上次安子还说你找她补习，一个人找了好久适合打基础的题库……”
　　顾安轻咳一声，一脸官司。
　　林乔望了她一眼，似乎笑了一下。
　　“还行，我现在在五班，跟他俩一条走廊，天天顶着你俩的大名上课。”
　　“什么大名？”
　　顾安又是一阵脸疼。
　　“一条巷的大名。”
　　林乔长的好看，全校公认，他是那种安静温柔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类型，平时没说过什么狠话，有问必答，不太拒绝人，尤其是漂亮姑娘。
　　找他要□□的姑娘很多，追求的人也不少，只是大少爷已经有了个超级大美人做女朋友，上赶着倒贴的人才少了一半。
　　顾安对他来者不拒，问就给的做法深恶痛觉，更不喜他明明对人没兴趣还兴致勃勃地听人言语的态度。
　　为此，他俩的关系一度很微妙，顾安拒绝和他一道上下课，遇上他在一堆女生堆里就绕道走，甚至别人问起他俩什么关系，顾安也回答：“啊，一起长大的邻居，偶尔应他爹的要求给他补补课。”
　　言语生疏。
　　所有人都信了。
　　反正他跟所有姑娘都看着很和气，不差顾安一个。
　　只是偶尔大少爷会暴起，把年级第二骂的神情麻木，眼神幽怨，大家就说：“大校草，你头顶长了一道‘学霸太嚣张’的官司。”
　　顾安不理，林果便笑，笑累了，林婶儿和老言终于来了。
　　老言还是瘦，衣服裤子都是最便宜的地摊货，然而他人长得好看，气质突出，即使不修边幅也看着赏心悦目，像是书卷里的温文尔雅的年轻书生。
　　顾安就老说老言要是有心找媳妇，上赶着的姑娘能排一条街。
　　不过这人一心扑在学生身上，外面的事一概不管。
　　没戏。
　　顾安过去瞅了两眼，皱眉：“怎么都是粥啊，就没点能嚼的东西？”
　　林婶儿说：“她吃不下，嘴里疼，只能喝点流食。”
　　林果一脸无奈和委屈。
　　老言让林婶儿坐下休息，走过去一样样给她摆好，眼睛看她。
　　“医院的东西比较简单，我们去外面的餐馆带回来的，你看喜不喜欢吃，要是喜欢下次还去那儿带。自己身上有什么不适的及时跟爸妈还有医生说，身体是最重要的知道吗？”
　　林果似乎抽了抽鼻子，点点头。
　　老言笑着摸摸她的脑袋说：“林果向来无坚不摧的，这点事，不要怕。”
　　他不知道低头的女孩红了眼，不是因为怕，而是他的鼓励，暖了心。
　　“老师，我想继续跟进学习进度，病好了我也能回到学校跟上大家，我，我不想休学留级……”
　　老言还想劝她两句，顾安说：“老言，就依她吧，我俩一桌知道她的习惯，她一个人老爱胡思乱想的看看书也行，我给她讲学校的进度，她慢慢跟。”
　　老言和林婶儿都有几分犹豫，甚至虎子也不太赞同，林果差点又要泪目。
　　“求你了，老师。”
　　最终，老言还是征求了林家父母和医生的同意，让顾安不时给她带复习资料和试卷去，那阵子她状态不错，一度想要出院，林家父母拗不过她，办了出院手续。
　　顾安和老言两个去接她的时候，林果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了条自己喜欢的裙子，尽管脸色还是血气不足，但精神不错。
　　她比顾安矮些，可爱温婉的长相，骨子里要强。
　　她兴冲冲地跑到二人面前，一高兴却把要说的话都忘了，只是喊了声“老师”，低头不好意地笑。
　　顾安“啧”了一声，仗着自己人高手长的优势弄乱了女孩精心装扮的麻花辫，对老言说：“我就说这人不能太惯着，卷子还没做够。”
　　老言自然帮林果说话：“卷子没做够还能压你一头，郭教导还老说你哥天降奇才，妮子什么时候给他们再惊喜一下？”
　　顾安摆手，这种的热闹，千万不能凑。
　　“我不姓安，这事跟我没关系。”
　　毕竟她长这么大，她外公外婆都不一定见过，安姐出了名的“安家异类”，脾气冷淡，娘家人多多少少不屑跟她来往，安初尘更别说了，自家父母一头恶心事，说出去都给安家人丢脸。
　　老言送完了他们，还得马不停蹄地给学生批改试卷，一个不注意人就没了。
　　林果也是无奈，老言的学生也不是只有她一个。
　　顾安吹着她以前做的七彩风车，望向林果：“我在老言家也见过，他说你做的。”
　　她靠近了，凑近果子耳边问：“你还喜欢他呀。”
　　林果回来也没闲着，抱着一本资料啃，进了高三之后就没多少闲暇时间，一班的复习进度一日千里，纵使她常年霸占年级第一的宝座，一场病下来，人也瘦了，学习渐渐吃力。
　　为了不让顾安和老言看出来，她从来都是一派轻松的模样，大有跟不上就不跟了的无畏，好说歹说自己也能冲个前十。
　　然而无人的时候，焦灼感就会从向外开始焚烧。
　　林果抬了点头，那双眸子分外清亮，几乎是固执和倔强的。
　　“当然了，从来都没变过。安子，我不想留级，我想快点长大，强大到喜欢的人喜欢的事都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口，我怕晚了，就来不及了。”
　　顾安想问老言会是什么态度呢，他的学生执著地喜欢着他，他会跨过师生的这道坎看向追赶他的姑娘吗？
　　但问题尖锐地有些伤人，藏在心底让时间去解决好了。
　　“行啦，我们的痴情小果子，我等着你一起上大学看世界呢。”
　　“那安子呢？”
　　顾安指着自己：“我？我咋啦？”
　　林果笑：“安子喜欢谁啊？”
　　“没有。”顾安一口回绝，“本人……”
　　“飘然如仙，不念红尘，此生以打破初尘哥的变态记录为己任，力图为洄水城争取莫大的荣耀……”林果给她一口气念完了，“所以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还是我们安子，喜欢了人不知道？”
　　“知道了屁！”顾安马下脸，“都说了本人只爱学习你们一个个不怀好意就想抠我八卦！林果同学，你的这套卷子看完了吗？”
　　林果撇嘴：“一问就躲，我才不信你没喜欢过人。”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摆出一脸“不是吧”的震惊。
　　“别跟我说你真的对言海有意思？”
　　“言海？对，最近都没看到他了……”
　　这人明显是在想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丝触动都没有，看样子不是。
　　这种随意敷衍的态度激发了林果强烈的探究欲，她侧面说了班上学习好的几人男生名字，顾安不是没看法就是不太记得住人，言语散漫。
　　林果又问：“乔子找你补习，你自己怎么办？你的复习强度肯定不能跟他一样吧？”
　　顾安“啊”了一声，嘴角一丝“我能有什么办法呢”的苦涩。
　　“以前警告他好好学习不听，天天忙着谈恋爱，现在终于开窍了知道找最厉害的人补习，我都站那么高了有责任拉他一下嘛。”
　　林果一脸“瞧把你能的”鄙夷，说：“安子，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大家去了不同的城市上大学，可能就很难见到了。”
　　顾安难得沉默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小腿，晚秋稀薄的太阳打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冷清。
　　“想过啊，我总不能，为一个人……停下吧。”
　　“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
　　“安子，你是不是，其实挺喜欢乔子的？”
　　说完，连她自己都愣住了，觉得这个想法很不可思议，却又，很有道理。
　　顾安瞬间爆炸：“你是不是病了一糟脑子出问题了！林乔！他一没我哥帅二没我成绩好三还不上进，四整天不知道跟哪儿姑娘刷手机五……”
　　“打住！你就问一句你干嘛这么激动！作文课都不见得你能列出这么多排比句来……”
　　顾安咻地停住，越发觉得话不对劲儿，全身的不爽快把毛孔塞满了。
　　最后她气呼呼丢下一句“打死我也不喜欢他！”灰溜溜滚回家。
　　林乔正好在院子里帮孟姨晒衣服，见她黑风煞气地回来，似乎对自己分外不爽，不由得问：“又怎么了，我最近……惹你了？”
　　顾安收起自己的火焰，显得有些心虚。
　　“没有。”
　　林乔莫名其妙，招呼她过去。
　　“搭把手，这些这些，都是你的被子，你扯那头，我扯这头，甩到晾衣架上去。”
　　顾安按着他的指令干了，不知想到了什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还记得赵蔓吗？”
　　林乔抬头望她一眼，不在意地问：“小学班长，怎么了？”
　　“你还暗恋过人家来着。”
　　林乔：……
　　“上次我和高阳，哦，就是二班的一个男生，我们去洄水高中参加数学竞赛遇到了，她问起你。”
　　林乔淡淡道：“问什么。”
　　“还能问什么，问你活没活着呗。”
　　“……你一天不损我就不没劲儿是吧？安子你挂的什么！能不能挂整齐一点！”
　　顾安看见自己挂的歪七扭八的衣物，深深叹一口气，觉得自己不是个做家务的料，大少爷现在都能学着做一些简单的饭菜了，她还是只会做黑暗料理。
　　林乔就鄙视她：“你以后就饿死吧，看谁管你！”
　　顾安想说自己可以到处蹭饭吃，想了想改口：“是哦，所以说以后找个会做饭的对象非常重要！”
　　“那要看对方愿不愿意，你以为谁都受得了你？”
　　顾安不解：“怎么就受不了了，本姑娘貌如天仙赛过貂蝉，上得了厅堂就是下不了厨房，从小到大打架就没输过！”
　　“还要不要脸了，自己都把自己夸成这样也是服了，你就只有怼我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顾安把他从上到下扫了一糟，觉得他未免把自己想的太过高大上，拒绝道：“你放心，我以后也不和你一起过活，姑娘我有的是人要！”
　　林乔看她像看傻逼。
　　她独自蹲在地上看林乔忙活，从下往上这个角度看上去，他整个人都浸没在暖阳里，好像堵了一层柔光。
　　顾安贫乏的词库里，只能找到四个字：此间少年。
　　“她问，本来你们一直有联系，为什么后来你把她删了。”
　　林乔抽空回：“谁问？”
　　“你第一个暗恋对象。”
　　“……重点。”
　　“重点就是……诶我的衣服你干嘛？”
　　顾安看着他从自己的一堆刚洗的衣服从盆底捞出来，差点忘了，是她自己懒不干活的。
　　“你自己来？”
　　顾安回过神来，自己的贴身衣物都是孟姨单独洗单独挂，晾在院子里的都是些平常衣物，又蹲了下去。
　　“哦……她说，她搞不懂你，喜欢又不说，总不能她一个大姑娘开口吧，后来想找你的时候你删了她□□，还貌似有个新的女朋友。”
　　林乔对她的用词简直忍无可忍。
　　“什么新！赵云舒是第一个好吗！当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不行吗？”
　　“行，你说的都对。”她回答地特敷衍，“那你知道你以为她把你甩了又新交的男朋友其实是她表哥吗？”
　　“我知道。”
　　“知道？”
　　“后来知道了。”
　　“你就没啥触动……比如，后悔？”
　　顾安不知道自己在林某人的发狂边缘疯狂试探，还在不住找词。
　　“懊恼？失落？重来一次？”
　　林乔终于忍无可忍。
　　“顾！安！”
　　“连名带姓叫人还叫的如此愤怒太不应该了！”
　　顾安离他三尺远，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
　　“林乔同学，这么恼火干嘛？”
　　林乔把她湿漉漉的衣服全丢过去，看来是真生气了，这人以前生气了可以一周不理她，现在生气有点不得了，追着顾安要杀要剐。
　　“停停停！”
　　顾安停在大门口，越发觉得自己很傻逼，就眼前这四肢不勤的大少爷，三两下就能撂倒，还跑什么跑？
　　“和好！和好！”
　　林乔翻了个白眼，不忘损她：“就这样还有人要？”
　　“诶！都说了和好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有没有人要跟你什么干系？我又不期待你要。”
　　说完她就觉得更傻逼了，这话不过脑的毛病真他妈害死人。
　　她还没找补回来，就听林乔无缝衔接地回了一句：“我要啊，不然你多可怜？”
　　他说的很自然，干活的时候也没看出多别扭，顾安“啊”了两三声，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
　　“谁稀罕！”
　　她一嗓子把自己吼懵了，也把楼顶的孟姨给吼了出来。
　　“什么稀饭？安子想吃稀饭呀？”
　　林乔笑得很猖狂，顾安觉得自己从未如此丢脸过，捂着肚子跑回来自己屋。
　　林乔在身后问：“真的要吃稀饭啊，都快入冬了你确定吗？”
　　顾安憋出一句：“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