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与乔》三月不归人

3、第三章 哥哥

　　北巷子深处，有一棵大榕树，将一大块空间隔了两半，一边是“顾和安之家”，一边是“林和乔之家”，建筑风格相似，皆是红墙青瓦，古色古香，起码可以看出，这两家还是不穷的。
　　“不穷”的两家人挨得近，男主人是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兄弟，尽管不是亲的，但多年下来互相扶持，俨然成了最亲的人。
　　巷里有个说法，说这顾天宇早年不学好，打架斗殴一样不少，林书言却是个书呆子，除了成绩好听话乖巧别的一概不会，后来这两人不知道为什么遇见了，又顺道打了一架，从没打过架的林书言自然鼻青脸肿，不过却死要认顾天宇做兄弟。
　　这人混惯了，自然看不得学校那些书呆子，顾天宇没答应。
　　这林书言也不恼，每天带着一摞书跟在他后面。那时顾天宇是从孤儿院逃出来的小混混，没亲没友，靠着拳头活着，没地方去的时候就被林书言拉回家，那时候他才知道这人也是半个孤儿，头顶一个生病的爷爷，日子也不好过，半个馒头还要分他一半。
　　这人不能动恻隐之心，动了，就有了弱点。
　　顾天宇天地都敢锤一拳头的人，偏偏对那四分之一的馒头动了恻隐之心。
　　他决定收这个弟弟了。
　　年轻人有的是力气，顾天宇不再用拳头挣吃的，他去了工地，一些不那么正规的地方，还是收童工的。
　　林书言拿着他看起来很不错实则捉襟见肘的奖学金读书，晚上也会逼迫顾天宇学一些东西，这么磕磕撞撞，两人互相帮衬着长大了。
　　再后来，顾天宇凭着胆大，林书言学识厚，由顾天宇敲板，做了建材生意，之后各个行业辗转，颇有起色。有了点钱顾天宇又把林书言送去读硕士，美其名曰“读书使傻子步。”
　　这人学习好了也不行，一读就把博士也读完了。
　　再后来，“高材生”安如雪觉得自己空有一腔美貌和才华无处施展，恰巧遇见了同样由此感悟的顾天宇，以及顾天宇说什么我帮忙就好了的林书言，浩浩荡荡的三人行开始了。
　　林乔他娘乔羽是林书言初中同学，林书言最难的时候她每天悄悄塞一个馒头给他，这份情，林书言是一直记得的。在顾天宇的怂恿和威逼之下，这书呆子终于开窍了，于是就有了顾安和林乔这俩小混账！
　　对此说法，真真假假暂且不论，顾天宇晃动长长的食指，不紧不慢地说：“俩个地方错了，一，既是朋友，也是家人，福祸与共。二，不是我怂恿的，是小雪威逼的。”
　　纵观整个天地间，也就顾天宇能大摇大摆叫安姐“小雪”还能不被削，这位气场两米八的人削了一个苹果，顾天宇安然受之。
　　但！这并不代表什么家庭地位！
　　要知道，安姐大小姐当惯了许多年，无论娘家还在夫家都是说一不二的，虽然近年来确实更加考虑某一位的感受了。安姐不喜欢做家务，于是有了阿姨孟姨，安姐不喜欢带孩子，至今顾安的那开光脑袋也没摸过几次。
　　不过好在，每次顾安惹事打架了，她一皮靴往前一蹬，说话人便要考虑三分了。
　　顾安更是深得二人真传，不是还小，她哥就老说她长大了肯定又是街头一霸，趁小，赶紧欺负欺负这个以后的小霸王。
　　安初尘并不是她亲哥，是她娘那边不知道旁了几辈的远亲，自小双亲离世，被顾家夫妇当亲儿子养。当然，亲闺女都如此敷衍，亲儿子也上心不到哪儿去。
　　两位同样不被上心的闺女儿子此时睡得正酣。安初尘因为累极了懒得换洗直接进了客房睡，顾安被人一大早从床上用冷水滋醒，心满意足的吃了糖自然也要睡。
　　往前安初尘的房间总会有一架上下的双人床，这姑娘天不怕地不怕，谁都敢抡着拳头上去，偏偏怕极了小虫子，自己屋也是个双人床，而且从来不睡下面，晚间时不时就跑到安初尘怀里喊怕，顾天宇直接就把他床换了……
　　亏得这姑娘小……
　　安初尘宠爱这个并没多少血缘的妹妹，无可奈何。
　　他醒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顾安露出半个脑袋来，张着嘴巴流哈喇子。
　　安初尘啧啧两声，吐槽了一下她妹妹的睡相，把她轻轻抱了起来，换回了自己床上。
　　顾天宇和安如雪正在客厅，顾天宇长了张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脸，好看，却不油腻，狠起来的起来有点咄咄逼人的气势，这时不知道讲了什么荤段子，把安如雪气笑了，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脚。
　　孟姨在厨房捯饬，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好好呆在自己房间比较好。
　　正准备转身，顾天宇把他看见了，喊了一声。
　　安初尘挑起双眉，双手扶在木头做的栏杆上，给了他一个“有事快说”的眼神。
　　顾天宇说：“放假完了回学校。”
　　安初尘静默了一会儿，没答话。
　　“别跟我们跑了，累，回去念书。把你妹妹带上。”
　　这栋楼有两层，上下楼被顾天宇诡异的审美安上了彩灯，就在这扑所迷离的彩灯下，安初尘点了点头，然后伸了个懒腰，打算回自己寝室。
　　他自小无父母，在一堆不怀好意的“关怀”中推推嚷嚷，最后安姐好像从天而降一般，提着他的后颈说：“这孩子，我养了。”
　　他不怎么安分，可能是勉强遗传了点安家人学习好的基因，除此之外，别人说起他，都是摇头，加叹气。
　　十岁的时候，安姐和他说：“你想要个弟弟或是妹妹吗？算了，弟弟大了打架，还是妹妹吧。”
　　于是，就有了顾安这个更不省心的玩意儿，他像个宝妈似的，合着孟姨真是一把屎一把尿地把顾安拉扯到这么大。
　　就算没有血缘，亲情的果子，早已种下了。
　　他虽然学习好，却并不怎么喜欢念书，反倒喜欢跟着顾家夫妇东西南北地闯荡。
　　既然他们说留下来照顾妹妹，那就留下来吧。
　　闯荡，确实挺累的。
　　顾安醒来的时候，迷糊了好一会儿，发现在自己床上待着，安初尘正好进来，给她备了一碗鸡汤。再晚点，鸡汤都没了。
　　妹妹，你是否还记得你有一对极其敷衍的爹娘？
　　不过顾安起床气大，猛然间撞见这么个人，管他是她爹娘还是哥，哼哧一声，枕头娃娃说摔就摔，砸了她哥一脸的哭笑不得。
　　“还闹啊？不吃鸡汤了？我喝了？”
　　安初尘试图用美食平息他妹妹的火气。
　　顾安砸吧了一下嘴巴，指着他威胁：“不准喝！我的！”
　　她喊了一嗓子，估计是把魂给喊回来了，蹬蹬蹬下了床，揪着她哥的手三下五除地消灭干净。
　　“安子，出去玩吗？哥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要！”也不问是哪儿，顾安一口答应，也不会怀疑她哥会不会把她卖了。安初尘掂量了一下，依顾天宇现在的财力，这丫头好像也值不了多少钱，不免笑出了声。
　　洄水城的夜晚除了有些冷，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灯火通明，就连那些摆摊的贩也还挣扎着没离去，力求这年的最后几天多挣一分钱。
　　顾天宇不知道哪儿又出了毛病，整回了一堆五彩斑斓的气球和彩带，试图把家里搞得像春节联欢晚会一样。
　　除了他自己，他所有东西都要五彩斑斓才好看，亏得家里有个孤傲系的女主人。
　　顾安和安初尘就比较惨，因为顾天宇扬言要给他们买的新衣服从上到下可以筹齐一条彩虹了，包括裤子，棉鞋……
　　顾安虽然不知道她哥为什么脸那么臭，还是本能选择站在了他那边，对她爹报以怒视。
　　顾天宇摸着她的脑袋，又给她为了一条大红的围巾，慈爱道：“乖，你们快去玩，别耽误你爹和你娘的二人世界。”
　　这时候，顾安真像个斑点虫了。
　　安初尘的嘴角又忍不住抽了两下。
　　“斑点虫”顾安对自己七彩斑斓的装扮没有任何意见，就是让她穿乞丐衣服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她还记得她哥喜欢红色，转头就把红围巾挂他脖子上了，自己露出个白净净的脖颈，在寒风瑟瑟里颤抖。
　　顾天宇和安如雪正在装扮屋子，对两个孩子视而不见，反倒是孟姨追了出来不由分说把顾安脖子围了起来，又塞了两碗鸡汤让俩人喝了，还一个劲儿地叮嘱：“晚上冷，别感冒了，别玩太晚，早点回来。”
　　安初尘塞回碗，牵起顾安的小爪子，对孟姨说：“知道啦，回来的时候给你买酸酸糖。”
　　孟姨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说：“好，去吧。”
　　洄水城是快风水宝地，弯弯曲曲的洄水绕了许多人家，风水养人，这里的人，大多和谐而安宁。
　　年光将至，街上更是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人儿穿梭在灯火小城里，往水晶帘子里一钻，又是一段悠闲时光。
　　两条“彩虹虫”有点扎眼，惹得路人纷纷回头，一看，是顾家的小崽子，长得甚是乖巧，糖果花生的塞了一堆。
　　得了便宜便要兴风作浪，南巷的孩子多半跟顾安看不过眼的，一路下来又拉了一波仇恨，不过她待在她哥背上，狐假虎威甚为得意。
　　南北巷这边有条夜市街，前半段算是杂货铺，什么都有卖，后半段便是啤酒烧烤了。
　　这地方热闹嘈杂，人声鼎沸，油烟滚滚，气温不低，是个吵架斗殴的好地方。
　　顾安毕竟五岁有余，不想更小时那么轻，安初尘背了一会儿就感觉力气告竭，把他妹妹放了下来。
　　小孩好奇心强，左看看右看看，指着一家铺子看过去，上面摆了些劣质的首饰玩意。
　　“哟，喜欢？”安初尘挑眉，双手环胸靠在一边。
　　顾安像是个巡视自己领土的皇帝一般，目光一挥，看到了一个弹弓，说：“我想要那个！”
　　老板是个有着大大啤酒肚的中年男子，喝了点酒，声音有点大，“那个是大孩子玩的，小孩子拿来干嘛？给你爸妈惹祸？”
　　顾安坚持看她哥：“我就要那个！”
　　这位名副其实的“大孩子”点点头，把那弹弓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向大啤酒肚男子抬抬下巴：“多少钱？”
　　啤酒肚男子瞪了他一眼，呼出一口酒气：“八毛！”
　　得了新玩意儿，顾安马上便想试试它的威力，正好捡了颗石子，子在弹上欲发，被安初尘一把握住了。
　　“还想要玩不玩？你要是闯了祸我们就只能跑了。”
　　聪明如顾安，这种选择题，不难。
　　她哼哧一声，转身到了别的店，一个个看过去，淘了不少东西，拿完就走，她哥管账。
　　走到一家怪石店铺，琳琅满目地铺了不少东西，有些用链子窜起来，做成了手链。
　　顾安挑挑拣拣，捡了不少颜色的石头，一股脑塞进了她哥包里。
　　“太重了，包撑不住，安子少拿几个。”
　　顾安回头，很认真的摇摇头，态度坚决：“不能少，还有果子虎子呢”，说完又想了想，似乎特别不在意的提了一句，“还有乔子。”
　　原来她是买新年礼物来了。
　　安初尘失笑，要了一个袋子，一手提一个，一手牵一个，顺道买了孟姨爱吃的酸酸糖，在身后的喧嚣声中，回到北巷深处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