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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往生(四) ...


  •   “那……雇主先生,既然误会解除了不如就……”

      既然已经证明的对方并无恶意,那开溜是必然要开溜的,尤其是当秦焕听到这来生总部连空气都有毒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胆寒了。

      来生老巢,果真名不虚传。
      而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家找个医生把自己的眼睛治好,他可不想以后像自己做的那些仿生动物一样靠着光化玻璃珠过日子,这双眼他总要留住的,毕竟他还志要借着它们,看透这几生几世遮不住的雨雾青天。

      “既然误会解除了就跟我走吧。”

      “什么?不不,您可能没懂我的意思,我的眼睛……”

      “看不见了不是吗,我现在也看不见了。”

      “…什么?”

      “我的眼睛也不全是义眼,这种毒素属于慢性毒,有药就能抵抗住一段时间,但彻底致盲甚至毒素侵入的时间也不短,你现在需要治疗,我能治。”

      后者依然保持沉默,他做悬赏这么多年来遇到的所有雇主都对受雇人不闻不问,管你是恶疾缠身还是不幸罹难,他们只认两件事——
      办事,或者赔钱。
      倒霉催的死了就从他终端账户里抠,没钱就从他骨灰里抠,总而言之,像面前这位先生一般慷慨大度与人为善的情况,完全可以失心疯的程度划分进非正常群体中去,千载难逢的那种,实在不像是安了好心。

      他不着声色后退两步,

      “……所以为什么要治我。”

      “因为悬赏只需要用到你的眼睛。”

      ……感情要用眼睛瞪死目标吗?秦焕闻言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实在想不出什么行动方式是只需要用到眼睛的,难不成面前这位雇主先生想亲自动手要他帮忙看准星?不过,既然主顾的目的就是要用上他的眼睛,并且为了等他把自己也搭进去了,那么在治疗自己的同时顺带把他也治了倒也确实不为过,省时高效。至于究竟是什么悬赏,秉持着三不问的基本原则,秦焕选择到时再见分晓。

      “走吧。”
      空荡的教堂显得这一声催促格外洪亮,秦焕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多疑与不信任已经浪费掉了太多的时间,但他不以为然,毕竟谨慎无罪,谨慎万岁。

      “好的。”

      雇主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秦焕仔细地抓捕脚步声的动向,抓过长刀伞试图跟上,靠着分辨眼前一大团模糊的色块前进,可惜教堂里的巨大磁场使他身上安装的一切义体模组几乎全部失灵,因此不出所料地没走几步就撞上了长椅,金属碰撞的锐利响声回荡在教堂上空。

      “操…”秦焕尴尬到原地静止,听见已经走了很远的某人又不厌其烦地折回来,心想着这个行动水平估计到时候结算时是准要被扣钱了,这波悬赏血亏不赚。
      连着调整几个呼吸起伏后他撑着长伞重新站直身体摸索前进,试探着伸出手后却触到了某一温凉的指尖。他顺着这一指节缓慢地摸上去,对方依旧不为所动,似乎就是在等着他触即若离的下一步动作。直到秦焕找到那人手心的位置,后者才一把拉住他向着前方走去。

      “那把伞也是你自己改装的吗?”
      于静默中前行的传教士似乎是意识到了两个大男人在教堂里牵手的尴尬处境,饶是不久之前洗脑如AI的某人也开始极力地没话找话了。

      “是啊,”不过此时的秦焕还整一个沉浸在第一次尝试失明航行的新奇感中,丝毫没有注意到空气中的微妙氛围,听到他对自己的武器感兴趣反而来了精神,“我在接悬赏之余还兼职武器和生物模组的维修改装,甚至创新制造也可以的,都是些市面上见不到的新鲜玩意儿,先生感兴趣的话可以到店来体验一下,地址我传给…喔传不了…您会口头记的对吧?”

      秦山人,绝不会放弃一丝一毫的商机。

      “我…我会的,你说吧。”对方从没见过这么热情洋溢的推销,一下子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也好记,渝水街能看到海的那一边第一家没有名字的店就是我的店。”

      “记住了。”那人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保持无言,亦步亦趋,他听见彼此的脚步逐渐化整为一,半阖着眼感受这座夜之城的川潢光影在脸上投下的清浅变幻。
      直到湿润长风擦过他的发梢,再到一切尘埃落定,黑暗重新将他包围,握紧的手突然松开离去,他才感受到手心曾牵住的不属于他的温度。

      果然。

      直到这里,秦焕倒反而松了一口气,至少证明了他之前的顾虑并不冗余,甚至这样的事态发展才是正常走向,半悬空中的手指略微蜷了蜷,再度垂回身侧。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即将放弃希望自寻出路时,一大束昏黄灯光于不远处亮起,重新照回他眼底,那一口沉下去的浊气也被重新提起的新鲜空气冲击得七零八落,回过神时又是手心的接触。
      那人一边牵着他于高脚凳上落座,一边解释着电闸太远不好找所以才浪费了一些时间,秦焕听着他的声音,在一片模糊中凭借直觉向右倚去,果不其然靠到一个桌台,应付着随口“嗯”了几句便不再作声。对方解说的声音也逐渐变小,只留下一些瓶瓶罐罐轻微碰撞的声音。不多时,某种冰凉的膏状体就敷在他的眼上,对方该是能看见了,身法娴熟,眼睛的位置找得也很精准。待到药膏略微融化时,那人又拿了什么硬壳的管子轻抵在秦焕的唇上。秦焕再度僵止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这是气动激素,加强眼睛对药的接纳度。”

      “……喔。”

      “嗯,吸气,可能会有点疼。”

      话音未落,一股冰冷微甜的气流已经先行冲入口中,后知后觉的秦焕也顾不得想刚才的话,含住递到嘴边的气泵口将余下的气体悉数吸入。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来着?”秦焕想起刚才模糊在放气声中的话语,趁着换气的间隙提问道。

      “会疼。”

      “什么?是哪里疼……啊!我…操!”

      这一口激素循环下去,见效之快使人震惊,方才涂抹过药膏的地方开始像针刺一般由内向外传递密集痛感,苦不堪言的秦焕被迫将一大段素质语言生生憋回口舌之间,一双细眉紧蹙,额头渗出一层薄汗,原本松松垮垮搭在桌台上的手也骤然攥到发白。

      “操操操…这是要治我还是要彻底给我致盲啊…”秦焕小口地抽着气,心中怨诽。

      “感觉到不疼的时候就转转眼睛。”声音的来源离得很近,那人似乎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这种痛楚一直持续到泪水在他眼眶中充盈起来时才逐渐弱化退却,出发时打理好的碎发此时潮热地贴在脸上,秦焕颤抖着呼出一口恶气,再依言抽着冷气缓慢转动疼到僵直的眼珠,眼角蓄满的泪随着他的运作落下,扫清障碍后他感觉自己好像略微恢复了些清明,重新抬眸,未顾及身处环境便直直撞进一双眼中。

      环翔穿越漫长无尽的迷雾,终于点起他一丝星流微光,只是游荡在茫茫宇宙中的旅人将才复明就被拉入另一翡璨漩涡。

      旅人想起过去诗集中提及的星辰大海,在他的眼中是霓虹的深境,托起他,吞噬他,浮浮沉沉。在这晦涩黑夜,仅剩那近在咫尺的,如同纯净冰原玷染素晖明光。

      “能看清了吗?”那双称得上是惊世骇俗的眼睛紧盯着他,甚至可以看清那人虹膜中的点滴浅金纹路。光影流转中,神情似乎满含…虔诚?

      秦焕这才回过神来,“……我操/你/妈/的。兄弟,下次能先把注意事项说完再做事吗。”

      “可以。”面前蓝绿色双眸的主人闻言眨了眨眼,向后退去。不知是不是秦焕的错觉,他似乎在那人眼神的变换间隐约察觉出了几分笑意。

      “我叫阿遆诺,秦焕先生,幸会。”

      “幸会。”秦焕点头示意,“阿遆诺…是有什么意义吗?”他一边回想着方才这一名字的发音,有样学样地将其辗转于唇齿之间,真诚发问道。

      “没有意义,教会给我起的,我之前没有名字。”对方风轻云淡地应答着。

      问者无心,秦焕闻声惊讶抬头,曾在黑暗中拉紧他的手此时正十指交握,松松垮垮地搭在腿上,平静地叙述着这一件悲情事,仿佛与他毫无关联。与失明前在教堂里看见的那人一样有着白金卷发和剪裁修身的传统道袍,晕开几层微暖灯光。

      “我记得你,你是之前那个传教士?”

      “是。”坐在他对面的人微微颔首,似乎是在对秦焕的分析能力表示肯定——不过是他自己这么认为的。

      “啊…哈哈,我就说嘛,讲得挺好的,你们的那个什么…来生教,真的很厉害。”秦焕见对面的人并不为什么所动,也不见下一步动向,只得接着这个话题引下去试图缓解尴尬。

      “不,不厉害,我讲得也不好。”对方依然垂着眸,似乎是在盯着秦焕搭在膝盖上的一只手发呆,用近乎于呢喃似的语气说出这么一句离经叛道的话,“不过是提前准备好的说词罢了,没一句实话,不如说都是假的,别信。”

      ?我是不是快要被灭口了

      不过是短短的几个小时中,他莫名其妙地被迫了解了太多来生教会不为人知的秘密,秦焕不明白;自己这回的悬赏是否是有来无回,秦焕不理解。

      “咳…也没有吧,你看今天晚上来听你传教的有那么多人呢,那就证明来生的理论肯定还是有一些可信性的嘛……”为了阻止面前这位脑子不太好用的雇主先生继续自爆,秦焕只得慌慌张张勉强替他打圆场,倒也不为别的,靠一些卑微的求生欲罢了。

      “不是的…实际上他们并不关心我说过什么,他们也从未过问我是否一切属实,如果他们愿意来向我确认来生轮回的真实性,我都会告诉他们真相,”那一双好看的眸子重新对上秦焕的注视,所含之意尽是怜悯,似乎要通过言语穿透他眼中深沉靛黑,纤长的双手抽动了一下便紧握在一起,“其实他们也知道真相,不过是害怕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自己脆弱的精神就真的会流离失所。绝望人们总会抓紧一切不切实际的希望,正是他们的一无所有,所以才会心甘情愿地相信这荒诞无稽的一切,他们的所谓来生,不过是一群饱受苦难的人们在行踽自欺作茧自缚罢了。”

      “是吗……”秦焕一手支着脑袋,记忆里开始回放那些曾经在这黑夜中行动时看到过的画面,边缘城区的劣脂水粉廉价霓虹、随处可见的断壁残垣和蜗居其下的颤抖身影、为数不多的繁华地段的灯光人流照不亮任何一处阴暗晦涩的角落,肮脏泥泞的街道上只剩下一具具麻木孤独的尸体靠着一些无休无止的碰撞厮杀与疯狂无度的毒瘾性/爱在这风波不宁的深夜里抽动着自己早已麻木的心脏,寻找着所谓“来生”的意义。

      想要解脱到极致时,他们都是虔诚的亡命信徒。

      “既然你知道这些都是假的,那为什么还要替教会做事?”
      尽管向雇主提个人问题是悬赏行业的大禁忌,但就今天秦焕所接收的宏大信息量来看,不论再做出什么超格的事也皆属于可接受范围之内。

      “呃……简单来说就是…出于某种原因,我变成了教会的附属品,再复杂的以后再说吧,”阿遆诺敛起目光,细碎颀长的睫毛在桌台的灯光下略微颤动,他边说着边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秦焕知道他指的是悬赏,随即从上衣兜里拿出单片作战分析镜架在鼻梁上,揉了揉发红的眼尾,提了伞刀便跟了上去。

      从刚才失明时移动的时长来测算,他们应该还在来生教堂的内部,不过现今应该是位处于某人的起居室中,但因没有个人物品的缘故,秦焕无法彻底判断主人身份,但从生活用品的适配量来看,应该是有人正生活于其中。

      离开主厅后紧接着就是一段长廊,空旷苍白得不染分毫生活气息,阿遆诺于长廊的尽头停下,那里独有一扇门不知通向何方。

      “准备好了吗,你的最终目标。”他伸出右手附在门旁的指纹锁上,道袍的袖口随之垂落到臂弯,色调清冷的眉目间却是笑意盈盈,验证通过后,封锁式舱门缓缓打开,秦焕目光如炬迅速进入戒备状态,暗自攥紧了手中黑伞。

      只是当门内的灯光一盏盏应声亮起时,他却彻底愣在了原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往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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