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他又想杀我》昼清

2、恰似故人来

　　金乌西沉，百鸟归林，丛林里飞跃奔逃的身影，惊得林中归鸟飞散。

　　林越尔神色慌张，不时回望身后，尽管她额上早已汗水涔涔，但身后疾速追来的动静，却让她丝毫不敢停驻。她仗着身形娇小，在林中穿梭如飞，但身后地动山摇之势，却依然愈追愈近。

　　林越尔乘隙回头觑了一眼，朦胧暮色中武僧高大的身影，赫然近在咫尺。对方来势如狂风袭卷，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让人不禁栗栗危惧。

　　树林丛中荆棘藤蔓密布，武僧身形高大不时被荆棘刮绊，只觉浑身都火辣辣地疼，心中逐渐涌起一股恼意。眼见着林越尔即将消失在丛林深密处，武僧用尽毕身之力一蹬，整个人随即凌空而起，手中盘龙棍直向林越尔背心挥去。

　　身后劲风飒然，危急中林越尔只得侧身相避，盘龙棍擦着她的手臂而过，棍风带到处顿时如被刀割，而后便兴起一片烈火烧灼之感。

　　这一停驻武僧人顺棍至，左手蓄力，一掌拍向林越尔胸口。

　　见掌风来势刚猛，林越尔心知其中厉害，间不容发之际，只得手臂运劲，横于胸前，硬接下这一掌。只闻手臂一阵“喀喇”异响，林越尔顿觉胸口如被巨石袭中，五内俱痛，整个人也随之飞出，跌倒在乱石之中。

　　甫一落地，便觉气海翻涌，口中鲜血喷涌而出。

　　此时暮色已合，天际一轮明月渐至中天，林越尔仰躺在地，视线模糊中，只能看到一块小小的光斑在眼前不住晃动，随后那光斑被一片巨大阴影遮住。

　　她强自聚了聚神，方才看清，是那武僧拄着盘龙棍，立于她身前，居高临下，面容阴冷。

　　这时书生和那黑衣女子也随后赶到，二人见武僧将林越尔击倒，皆面露欣喜之色。

　　“这小丫头忒狡猾，差点就让她给跑了。”黑衣女子咬着牙恨恨说罢，抬腿便踢向林越尔。

　　一股剧痛在小腹间炸开，林越尔反射性地缩起身子，口中溢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见她疼得额上直冒冷汗，黑衣女子心中方才快慰些许，转而恭维武僧：“得亏大哥武艺高强，不然就我俩还真追不上她。”

　　武僧对她的恭维置若罔闻，一双虎目紧盯着林越尔：“臭丫头，还不速将秘匙交出来？”

　　计已败露，林越尔心知装也无用，于是啐了口血沫，忍着周身痛楚，说：“都说你们来晚了，秘匙早被柳川三雄抢走啦！”

　　此话一出，黑衣女子急嚷了一声：“大哥……”

　　书生见林越尔面色惨白，双颊微鼓，虽然神色桀骜，却始终带着一股未经世事的稚嫩逞强。他摇头暗笑，到底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虽然玲珑剔透，却终究是个不识时务的货色。

　　书生竖手打断黑衣女子，气定神定地问道：“既然秘匙已不在你身上，那你跑什么？”

　　闻言，林越尔目光在三人身上环视一圈，杏眼微瞪，仍是气鼓鼓的模样：“三只恶狗追我，我不跑，难道等着被咬吗？”

　　武僧见她身负重伤，还如此伶牙俐齿，不知伏低做小，竟将他兄妹三人比作恶狗，顿时怒火灼胸，沉声喝道：“好，既然你这么能跑，那我便打断你这双腿，看你还能插上翅膀飞了不成？”

　　说罢，武僧便举起手中盘龙棍，向林越尔双膝砸去。

　　林越尔此时身负重伤，无疑是如肉在俎，任人宰割。见武僧挥棍，纵使她心中惊惧无已，却也只能束手待毙。

　　眼见就要被武僧生生砸断双腿，千钧一发之际，忽闻林中传来“嗖嗖”两声轻响。

　　两枚暗器来势凌厉，在场四人除武僧之外，其余三人竟毫无察觉。

　　武僧避之不及，只得收回盘龙棍去挡。只闻“当当”两声，武僧被震得连退了几步，尚未站定便觉手臂酸麻，胸口一片热痛。举掌看去，只见虎口已被震裂，鲜血四溢，而那两枚发来的暗器，不过是两粒普通石子罢了。

　　书生和黑衣女子这才察觉变故，抢到武僧身边，低声问道：“大哥，没事吧？”

　　武僧摆了摆手，说：“遇到高人了。”

　　来人身法神速，转眼间已至林越尔身边将她扶起，查看伤势之后，立时封住她胸前穴道，以减轻痛楚。

　　林越尔劫后余生，怔愣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只见来人背对着朗月清辉，让人看不清面容，林越尔抖着惨白的菱唇向恩人致谢：“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男人凝视她许久，随后半转身子伸手指向武僧等人，问她：“是他们伤你？”

　　他的声音浑厚低沉，明明平直无波，却让林越尔莫名觉得亲近。

　　“嗯。”她点了点头，柳眉轻蹙，惨白的脸上满是懊恼，“我打不过他们。”

　　“那我替你教训他们，好不好？”男人语调缓沉，隐隐带着一丝笑意。

　　说罢，他缓缓站起身子负手而立，身姿伟岸挺拔。面容也随之显露在溶溶月色之中，但见他朗目疏眉，丰姿隽爽，花木疏影之中长衣广袖，仙姿脱俗。

　　待看清来人庐山真面目，武僧不禁瞠目挢舌，此人竟是五年前，以一己之力大败青凌山掌教的禇晏。

　　五年前的青凌山威震武林，时任掌教孟昆之子身中奇毒，孟昆携子前往济苍谷求医，但因其子中毒过深终究无力回天。孟昆性情乖戾蛮横，因丧子而迁怒谷中众人，当即令人血洗济苍谷。当时谷中求医之人甚多，武僧也在其内，但在场之人都惧于青凌山势盛，竟无一人敢挺身而出。

　　禇晏便是在那时出现的，他与青凌山一役不仅折损青凌山众多好手，更将孟昆重伤。听闻孟昆在受伤之后一直未能痊愈，不过半年便撒手尘寰，青凌山也从此一蹶不振，一大江湖门派竟由此沦为三教九流，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经此一役禇晏在江湖中名声大噪，但他却销声匿迹，从此再未出现人前。江湖中从来不泛新秀，久而久之，禇晏之名也逐渐被人淡忘。

　　不想，他今日竟会在此出现。

　　武僧心念微动，暗忖莫非他也是为秘匙而来？若真是如此，那自己此番岂不是要与近在眼前的江湖秘宝失之交臂？

　　“在下陀罗寺钟陵与义弟袁启，义妹祝青荣，在此解决些许私人恩怨，不意冲撞了禇晏前辈，万望前辈恕罪则个。”钟陵躬身告罪，显得既敬且畏，复大有谄媚试探之意。

　　“她能与你们有什么恩怨？”

　　说罢，只见禇晏嗤笑一声，随即挥掌劈来，势疾如箭。

　　钟陵立时挥棍横扫，却见禇晏广袖绕棍而上，然后一股刚猛劲力从棍头传来。钟陵心知若再不撒手，只怕自己双臂就要保不住，无奈只得脱手向后跃开。

　　这几下兔起鹘落，迅捷之极，随即禇晏袖袍一拂，盘龙棍被扔到钟陵面前，没地半尺。

　　想他钟陵行走江湖多年，实非庸手，不料在禇晏面前，他毕生所学竟无丝毫施展余地。他心中不服，正要去拔盘龙棍再战，余光只见青影飞闪而过，还不及他运功招架，便觉喉间一阵剧痛，颈项已被禇晏扼在掌中。

　　“大哥！”

　　袁启与祝青荣未曾听过禇晏名号，更不识得此人，此时见大哥遇险，二人齐呼一声，各自拔出兵器上前搭救。

　　祝青荣剑招轻灵先到，禇晏提着钟陵脖子侧身避开，左手二指夹住剑身向前一托，祝青荣已控制不住手中之剑，直直刺向迎面而来的袁启。

　　幸好祝青荣剑招未使老，兼之袁启反应敏捷，匆忙仰身后翻才堪堪避过了这一剑，落地之时发现几绺头发飘然落下，不禁冷汗浸背。

　　二人虽然未能一举救下钟陵，但终归替他争取了片刻喘息，只听他自禇晏掌中艰难哀求：“前辈……饶命……”

　　禇晏手上略松了松，冷眼看着钟陵趁隙贪婪地呼吸空气：“求我饶命？那方才你可有想过饶她一命？”

　　钟陵看了一眼林越尔，神色窘迫，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这一踌躇，项上劲力再次收紧。

　　眼见搭救钟陵无望，袁启倒是能屈能伸，抢到禇晏面前跪下，怆然哀求：“前辈，求你念在林姑娘性命尚且无碍的份上，饶我大哥一命吧！他这一死，那……那便再没指望了。”

　　袁启神色哀痛，言语恳切，却忽听一旁林越尔嗤笑一声，捂着伤处吃力说道：“我性命无碍是因为前辈及时出手，并非是你们手下留情。再说了，若我今日命丧你们之手，难道我又有指望了不成？”

　　虽然林越尔声音虚弱无力，但袁启却被这通抢白堵得语塞，不禁暗暗切齿。

　　早前在林家村初见时，他还道这丫头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山野小村姑，不想竟是只刁钻狡猾的狐狸，先前被她蒙混糊弄，如今又仗着有禇晏撑腰，竟这般挤兑着他。

　　虽然心中恨极，但袁启心思深沉，顾忌着禇晏在场，到底不敢轻易发作。

　　可祝青荣却没这般眼力见儿，见自家二哥被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堵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叫道：“你这贱丫头，适才在林家村我就该一剑杀了你。”

　　闻言，袁启暗道一声“要糟！”。

　　果然，只见禇晏左手袖袍微抖，一枚石子凌空射向祝青荣面门。

　　祝青荣的武功远在钟陵之下，自是避之不及被石子击中了嘴巴，绕是禇晏手下容情，也将她打满口鲜血，刚一动嘴就发觉牙齿也松动了几颗。祝青荣捂着嘴巴，不可置信地看向禇晏，那目光中满是惊恐却又带着无尽怨毒。

　　袁启怕祝青荣再出言激怒对方，上前拉着她一齐向禇晏跪下，痛声哀求：“我们向林姑娘道歉，只求前辈高抬贵手，放大哥一条生路。”

　　禇晏默然片刻，随后望向林越尔，问：“你怎么说？”

　　见状，袁启连忙向林越尔膝行两步，一边磕头，一边说：“林姑娘饶命。”

　　林越尔却不看他，一双明亮秋眸望着禇晏，说：“悉听前辈发落。”

　　“我今日便暂且饶你一命，但她受这一掌之苦，你也须得受着。”

　　说完，禇晏右手松开钟陵颈项上的桎梏，左掌紧随而上，拍向钟陵胸口。

　　“大哥！”祝青荣和袁启齐声惊呼着抢到钟陵身边，却见他面容苍白已无人色。

　　祝青荣眼含热泪愤愤望向禇晏：“禇晏，你欺人太甚……”

　　袁启慌忙抓住她手臂将她打断，随后恭恭敬敬向禇晏一揖：“多谢前辈不杀之恩！”

　　“还不快滚。”

　　袁启再次躬身一揖，随后和祝青荣一起搀着钟陵离去。临去之前祝青荣回望禇晏，却见他已再次回到林越尔身边。

　　林越尔靠在树上，强忍着胸口疼痛再次向禇晏致谢：“多谢前辈出手相救，不知前辈家住何处？待晚辈伤好了，定当登门拜谢。”

　　禇晏见她脸色惨白，额上尽是密密的细汗，但一双圆亮的杏眼却如皓月当空，明亮皎洁。

　　他自衣襟里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助她服下，低声说：“你当真不认得我了？”

　　他声音低沉，刚出口便被吹散在夜风之中，林越尔不解其意，待要再问却觉得头脑昏沉，眼前景象逐渐扭曲涣散，睡意如潮水般向她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