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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林家丫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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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盛夏,斜阳衔山,如火晚霞映照在山峦间,蒙上了一层明暖绯色,黄昏裹挟着习习凉风悄然而至。
林家村坐落在丰翠山脚,树口一株大榕树下,几个孩童正绕着纳凉的大人们追逐嬉戏,银铃般的笑声在山谷中盘旋回荡。
须发花白的村长摇着手中蒲扇,一脸慈爱地看着孩童们,忽然想起近日村中的一些异常。
于是叮嘱身边邻里:“咱们这村子地势偏僻,一年到头连行脚商人都懒得来几回,可近几月,总是不时有生人来往,各家可要看顾好孩子,莫被那背娃娃的给拐走了。”
村长此话一出,立时引来身边几人附合,其中一个中年男人道:“可不是吗?前不久我撞见过一次,那些人个个都佩戴兵器,行走间足下生风,一看便是些练家子,也不知来咱们这丰翠山是做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童,停下和同伴的追逐,拭了拭红彤彤的小脸上的汗水,对大人们咯咯笑道:“他们是来变戏法儿的。”
“变什么戏法儿?小娃儿,净瞎说!”村长被女童天真的模样给逗笑了,伸长了胳膊为其扇风散热。
“他们就是来变戏法儿的,我看见了,有个姑姑将剑刺进越尔姐姐肚子里。”说着女童仰起小脑瓜,冲着树上喊道:“越尔姐姐,你快告诉村长爷爷,我没有瞎说。”
话音甫落,树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树下众人听到声响,相视而笑。
随即便见一个玲珑少女纵身从树上跳了下来,身姿灵动,宛若飞燕。
一个妇人笑言:“咱们越尔学这一身轻功,约摸就为了上树乘凉掏鸟窝。”
林越尔正在拍落蹭在衣服上的干青苔,听了这话不禁黠然一笑:“那可不止,我还去山上给村长的小孙儿采药了呢!”
妇人见她俏生生地站在树下,腰枝儿挺得笔直,红色霞光映在她瓷白的脸上,韶颜稚齿,像极了她早逝的娘亲。念及她早逝的双亲,妇人心中怜爱之情顿生,宠溺一笑,便也由得她去了。
林越尔走到女童面前蹲下,伸手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蛋儿,说:“要是有人把剑刺进了姐姐肚子,姐姐如何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女童眨巴着乌黑大眼,一脸认真:“对呀,我还见你肚子流了好多好多血,可第二天你又好好的了,那可不就是变戏法儿吗?”
众人只道童言无忌,闻言皆哄然大笑,全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笑过之后,便各自唤了自家孩童回家吃晚饭了。
唯独林越尔笑得些有讪讪,那剑刺穿身体的冰冷感,临死前的绝望挣扎,真是至今都让人思之毛骨悚然呢。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下小腹,那里却已没有受过伤的痕迹。
“越尔,吃饭了。”
村子东边传来适才那妇人的呼唤,话音甫落,却又听见村长洪亮的声音自另一头传来:“今天我家老二在山里猎了獐子,越尔在这边吃吧!”
林越尔自幼父母双亡,幸而村中邻里淳朴赤诚,相互帮衬着将她拉扯长大。她是村民们共同的孩子,吃着百家饭长大,这份恩情之于她来说,无疑是再生再造之恩。
此时周遭已无旁人,林越尔再也掩不住满腹的愁绪,喟然长叹。天际最后一丝霞光也已落入西山,茫茫暮色中三个人影自村外走近。领头之人是个身材魁梧的光头武僧,手中拄着盘龙棍,身后二人,一个作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一个黑衣美貌女子。
待三人走近,只见那武僧面容冷硬,虎目中暗含戾气,一看便不是好相与之人。
林越尔原想佯装没有看见,刚要转身离去,却被那书生出声唤住。
书生上前几步来到林越尔面前,笑问:“小姑娘可是这村中之人?”
这书生虽笑容客气,但那笑中却隐隐透着些许狡侩,让人心生不喜。
眼见无法脱身,林越尔只得忍着心中不安,刻意扬起一抹憨实的笑容,脆生生答道:“是呀!”
一旁的黑衣女子抱剑环胸,神态甚是倨傲,挑了挑眉问她:“那你们村子里,是不是有个姓林的丫头?”
闻言,林越尔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微扬,盈盈笑道:“咱们林家村的丫头不姓林,还姓赵钱孙李不成?”
林越尔笑得灿若春花,黑衣女子却有些恼羞成怒,柳眉一竖便要发作,却被身后的武僧喝止。
那武僧行至林越尔面前,打了个问讯,沉声说:“那劳烦姑娘指点,林越尔所住何处?”
他这话听着虽客气,但那语气却甚是强硬,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加之他身形如山,让人莫名便心生一股压迫之感。
林越尔虽然心思灵颖,可到底不过十六七岁,加之自小在山野中长大,未曾见过世面,被武僧这气势一震慑,便不自觉地退后了几步。
那书生察觉林越尔已生出戒备,于是堆上笑脸,和和气气说道:“我们是林越尔的远房亲戚,办事路过此处,顺道来看看她。”
书生脸上的笑容至真至诚,若是换作几个月前,自幼失去双亲的林越尔,恐怕立时就要高兴得跳起来认亲。
可是如今的她,早在这短短几个月里听惯了各种谎言借口,见过了形形色色的虚伪面容,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死法,如何还会再上他们的当?
奈何她武功属实下乘,面对眼前装腔作势的三人,也只能虚以委蛇,但求能够蒙混过关。
她螓首微垂,怔愣了半晌,再抬头时已是泪眼涟涟,哽咽说道:“你们来晚了,越尔姐姐她……”,说着便掩面痛哭起来。
三人见她忽然之间神情悲切,泪如泉涌,皆是一脸狐疑,不知所云。
互望一眼之后,书生俯身询问:“她怎么啦?”
林越尔用手背抹了抹眼泪,抽抽嗒嗒地说:“半个多月前,也有三个人来找越尔姐姐,结果他们……他们……”
黑衣女子听得不甚耐烦,厉声追问:“他们如何?”
“他们抢了越尔姐姐的东西,还将她……将她给杀了!”林越尔抹了抹泪,忽然瞪着一双圆亮杏眼,气哼哼地喝问道:“越尔姐姐死了,却不见你们伤心,莫非你们也是假装她亲戚,想要图谋不轨不成?”
“怎么会呢?”书生随口敷衍道,“只是隔了几房,难免生疏了些。”
听闻有人捷足先登,黑衣女子早已沉不住气,哪还有闲心与林越尔周旋,叱问道:“那三人是谁?”
林越尔装模作样地抓耳挠腮片刻,然后双手一拍:“对了,他们自称是柳川三雄。”
“柳川三雄?”武僧沉吟一声,看向那书生,问:“这名号倒似有耳闻?”
“哼!”书生冷哼一声,神情阴鸷,面露憾色,“这三人不过是拿赏金办事的宵小之徒罢了,竟让他们抢先了一步,着实可惜。”
也不怪他们未能生疑,十二年前点星宗被盗的镇派之宝乾坤秘匙,不久前在蜀西丰翠山下的林家村中现世的消息,早已经在江湖中传得影影绰绰。
他兄妹得了消息将信将疑的,原本也只是来碰碰运气,被人抢了先机也实在不足为奇。
黑衣女子问武僧:“那眼下作何打算?去追他们?”
林越尔见三人商议中,注意力已不在自己身上,正想溜之大吉,却见书生乘隙望了她一眼。
一双三角眼中精光皆现,林越尔矍然一惊,刚迈出去的脚步生生钉在了原处。想那书生狡诈多疑,此时定然并未全然相信她所言,一想到自己差点露了怯,林越尔的背心里顿时浮起了一层薄汗。
一时间进退维谷,林越尔只能僵在原地,脑海里闪念如飞。
踌躇片刻,她强定心神拭去腮边眼泪,故作无知,打断了三人商议:“越尔姐姐的坟就在对面山头,你们即是她亲戚,那我便好心带你们去给她上柱香吧!对了,她家中还有些遗物,你们也正好一并收了去。”
书生凝视林越尔片刻,见她一脸懵懂天真地迎视自己目光,最后说了句:“不必了,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便不逗留。”
有了前车之鉴,林越尔不敢松懈,只作不满追问:“即是亲戚,来了哪有不上柱香就走的道理?”
此次无功而返,武僧神情阴郁,看也懒得再看她一眼,率先转身离去。
眼见三人的身影在苍茫暮霭中渐行渐远,林越尔终于长长舒了口气,这时才感觉自己心跳如擂,有些后怕起来。
正值此时,村长慈祥的声音自村中远远传来——
“越尔,再不来,獐子可要被吃光啦!”
村长虽然年迈苍老,可声音却中气十足,这声呼喊顿时在傍晚的山坳中回荡不止。
已经走出老远的三人,蓦然顿住了脚步,齐齐回望适才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丫头,一时间竟不敢相信,适才差点让她给糊弄了过去。
林越尔心中一沉,只想那武僧气势慑人,不似泛泛之辈,若让他进村啰唣,势必会伤及邻里,而自己掩藏了几个月的秘密,恐怕也要曝光人前,令至亲担心忧虑。
电光火石之间,她略作思量后便往山上飞奔逃去。
其实今日那女童所说并非胡诌,她确实曾在不久前被人一剑刺死,然后又好端端地活了过来。
至于那柳川三雄,也确实曾来找过她。
江湖中人闻风踏入这偏僻山村,她被反复杀害又复活,这一切的一切,皆因那传说能让人穿越生死的乾坤秘匙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