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李四》白孟甫

2、第二章

　　澡堂到出租屋大约十来分钟的脚程，张为净起初还坚持每晚八九点走黑路回出租屋，一次没留神栽进沟里擦破了几处皮，才在李期颐的强烈要求下收拾收拾行李搬到了澡堂楼上和他同住。
　　五月的天气乍暖还寒。
　　李期颐一进门就看见张为净抱着布偶熊背对着门坐在床上，身体慢慢的摇晃似乎下一秒就要头朝地从床上翻下来。
　　布偶熊是张为净要带来的，他说小熊一个人待在出租屋里太冷了，和他们一起睡连背靠背都是有温度的。当时李期颐还毫不留情的嘲笑了他那一番幼稚的话。
　　李期颐三两步冲上去打算接住，凑近看才发现男生睡着了。
　　下巴搭在布偶熊的头上，盘腿坐着。手边是一沓厚厚的台词稿，整面整面的荧光笔划重点，台词稿下面压着一本五三，书角的折痕告诉翻阅者这本册子被翻开合上过无数次，被带到过数不清的场合。或许曾在某次课堂因为一道错题被摔在男生头上，或许曾因为某个同桌失手掉在地板上。
　　它陪男生见过许多人经历过许多事，见证他从一个懵懂的对长大满是憧憬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对生活充满畏惧的少年。
　　张为净睁开眼睛，盯着李期颐出神。
　　李期颐不像平常一样穿的整整齐齐如同会客一般出现在他面前，一身睡衣神情疲惫让张为净以为他是回来睡觉的。
　　甩开脑海里的杂念，问他：“有事吗？”
　　张为净和刚来的时候又不太一样，已经会主动发问了。李期颐不知道他以前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那样，像一条水缸里的鱼，无论外界发出多小的动静，都会令他迅速躲进安全港里，然后拨开一点水草小心翼翼地观察。
　　“我亲手给你做饭，这可是从来没人享受过的。老巷里都知道，我的手艺可是一流的。等我八月份去了北京，你可就再也尝不到我做的饭咯，所以这次可得多吃点。”
　　李期颐仍旧是念念叨叨不停，张为净跟着他下楼，认真的听他讲话。
　　平日里的李期颐又回来了，仿佛刚才他看到的那个是在做梦。
　　张为净看着李期颐和柳妈在厨房忙的团团转，心里忽然想，不知道他的父母怎么样了，他这样偷偷离开家，他们应该很生气吧，少了一个超大免酬的赚钱工具。
　　相比于角色里的那个无父无母的少年，他已经好太多了。他从不敢奢求自己的父母能像别人家的父母一样，陪他写作业给他开家长会，听说他考好了一起带他去游乐场作为奖励。大家能平平静静地在同一个房间里待一个小时就很好了。
　　灯啪的一下就熄灭了，厨房里传来点点烛光。
　　李期颐手捧插着蜡烛的蛋糕走出来，边走边唱生日歌。柳妈绕到桌子后面将纸制的王冠戴在张为净头上。
　　张为净从回忆中缓过神，今天好像是他十七岁生日。
　　“许愿许愿吹蜡烛。”
　　李期颐捧着蛋糕凑到张为净面前，很开心的样子。张为净依言许一个愿望，一口气吹灭五根蜡烛。
　　外面一个男人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按摩店怎么没有人啊！都他娘的是瞎子吗？”
　　柳妈连连答应着说就来就来，让李期颐他们先吃不用管她，娴熟的带上墨镜拄着拐棍摸索着出了门进隔壁的盲人按摩店。
　　“切蛋糕吧，来小寿星第一刀。”
　　李期颐将塑料刀片递给张为净，张为净顺手握着他的手切下一块蛋糕还没放到纸碟子里，李期颐就起头蘸了一点糊在张为净脸上。张为净笑起来，也蘸了一点糊在李期颐眉间。
　　张为净不愧是明星，笑起来真的把人心都融化了，眼睛眯起来也一样好看，没了从前的活泼开朗，添了几分温柔安静。
　　柳妈收拾桌上的残局，李期颐跟着张为净上楼说话。两个人并排躺在卧室的床上，像是烤肉摊上等待翻面的肉串。
　　“谢谢你。”
　　张为净说。
　　李期颐耳鸣没听见，他知道他在说话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好报以笑容，继续数天花板上有多少颗星星贴纸。
　　“以……以前还……还从来没有人给我过过生日，他们……太……太忙了都不记得。”
　　张为净觉得有点好笑，他们记得下属的喜好和家庭住址，记得上司爱吃的和忌口的，甚至记得客户家孩子什么时候满百天，就是忘了他们自己儿子是哪月哪天过生日。他从来不会因为这个跟他们闹别扭，他明白大人都很忙，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去打搅他们。听话久了，他们连丢掉他都觉得可以不用和他商量，说不要就不要了。后来没有他们的日子也挺好的，除了会因为爸妈不在身边而被别的小朋友欺负之外，也没什么委屈。直到遇见那个转折点之前，张为净都对自己的人生很满意。
　　身边的男生睡着了，不安的皱着眉头似乎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张为净细细的打量李期颐，他比自己刚来的时候瘦了许多，下巴上的肉没了，肩膀瘦削不少，整个人像是当初那个平安结一般缩水了。男生蹭了蹭衣服，露出来的胳膊上有许多针孔，看着令人心惊。
　　张为净忽然希望黑夜可以再长一点，最好一直黑下去，迟一点到达明天的黎明。张为净不敢惊动他，悄悄给他盖上被子，关灯让他休息。自己下了楼去帮柳妈干活收拾。
　　“你放着我来吧，去睡觉吧，这点事儿我还是能做好的。”
　　柳妈拦着张为净的手不让他碰洗洁精，拉拉扯扯拦不过，干脆说：“那你帮我把水沥干吧。”
　　张为净干活很利落，动作也很轻，似乎是怕碗盘的碰撞声吵醒了楼上睡觉的男生。
　　“柳妈，他为什么叫二声？”
　　柳妈头也不抬的回答：“他以前在家里排……”话到嘴边立即换了一副说辞，“他名字的末尾音是第二声。”
　　末了沉重的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说：“二声这孩子命不好运气也不好，得了病让他亲妈扔了，他姨妈家心好把他收养过来，后来病重了他姨妈家就全跑北京去了，说什么过一阵来接他。我看悬着哩，他们八成是不想再供着这么一个无底洞，才找这么一番骗小孩的说辞，难为他真信天天念叨要去北京了。”
　　柳妈无奈的摇头，水池里的盘子和碗噼里啪啦的响，盖过了她的叹息声。
　　“老巷里哪个不是人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回事，只不过装傻充愣，面前对他好的跟亲娘似的背后还不知道怎么说他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