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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章之三·背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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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重雪断不曾想到,守在绣宫等候他的人并非司马承祯。他一心不安忐忑地赶去时,一袭银锦暗纹长袍的师夜光单手扶着烟杆,一双水色的眸子如同初春未解的寒冰。
“八重将军,别来无恙。”
“师夜光!”八重雪怒极过后扯着嗓子喊着司天监的名字,仿佛得不到解释便要崩溃在此。
“您放心,皇甫中郎将确是在此不假,亦未有大碍。今日请您,是另有一事。”
八重雪愣了一愣,手中的纸笺滑落的瞬间在术士的目光中化于虚无,以至于本不是皇甫端华的字迹在刹那无从考证。
可他真正诧异的却是师夜光——盛气凌人的司天监,何时有了这样谦恭的一面。
对面立着的人忽然便转身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离开,八重雪面色沉静地跟在他身后,心底的茫然无法抑制。
偌大的绣宫此时过于宁静。直至师夜光推门入室时,八重雪方才隐隐约约觉出一点不寻常来。而师夜光只是以淡定地几乎毫无生气的神色笑了一笑。
“八重将军并非滴酒不沾的人罢。”
说话的片刻里,傲气的年轻术士已动作轻巧地将酒香肆意的瓷盅推到八重雪面前,抬眼的刹那,注视的目光分明克制了某些暗流汹涌的含义。
八重雪拧眉望着师夜光,末了随他端坐,单手端了酒盅。琥珀光异香流转,温润的气息纠缠不散。只是他微抬首时,才知是烈酒。
“师夜光……你,究竟是何意!”
对方却冷冷一笑,侧着头充满挑衅地问:“李林甫那厮,可还同将军吩咐什么了?”
八重雪只觉酒力之间,口不能言。而师夜光轻如流云的话语却一直响着,直至他昏昏欲睡之时,终于坠入了一片黑暗而宁静的境地之中。
然此时,他却仍不明师夜光究竟是为何,费了如此周折令他至此。
却不料再相见时,物是人非。
那一日他醒来时,人去楼空。先前的寂静被花阴中女子细碎的轻语打碎。立在庭院中,日光强烈的简直天昏地暗。八重雪尚未开口,一旁濡裙云鬓的年长女子已走了上来,俯身道:“司马大人尚在宫中,将军不如先回罢。”
他心下生疑,错愕的恍如梦境,却仍是持着礼数点了点头,转身行出去。
至此再未得见司马承祯。
开元二十四年五月初,正是繁花处处的好时节。收敛了一个寒冬的风华的长安城,终于在此时苏醒过来,迎着满面的春光勾勒出盛世的画卷。而金吾卫之中,却阴冷若三九寒天。
四月时碧水台的刺客,始终未能查得出什么。先前时候金吾卫已于当场斩杀了数人,被俘之后又有几个宁肯咬舌自尽也不愿说出指使者的。三十刺客,纵然并非明眼人亦可看出是早有预谋的。然审讯多日,自事发已约有一月,掌权者愈发催的紧急。可最终留下的活口,尚不过两三人,纵然是受了百般酷刑,也未曾开口说过什么。
八重雪先前因负伤而得以告假在府中,橘却是不成,在此之前已入宫请过罪,虽说保证查明刺客来处,却是毫无进展。八重雪自回金吾卫起,亦是日日耗在这三两人身上,且又要时刻提防这几人自尽,已是倦极。
“若是不说,便拖到城西去埋了!”虽是如此,可一旁立着的几人却都知只是气话,无有结果之前,是无论如何不能灭了这活口的。
八重雪是当真动了怒,转身冲门而去时,甚至口中涌了不轻不重的一股血气,这股腥甜却是教他硬生生地压制在了喉中。也就是此时,门内的橘喊了一声。
“头儿,那小子招了!”
这话令八重雪愣了愣,随即他又转身走进那间阴暗的屋室,低下头去看那个招供的男子。那张苍白的面孔上染着凝结的血迹,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面目。黑色的长发被血污丝丝缕缕的粘在脸上,一双眼此刻已是勉强才能睁着。
八重雪望着他时,他却再次合上了眼,干裂的嘴唇没能发出什么声音。八重雪只得抬起头询问橘,道:“他说了什么?”
“这……他说的甚是不明,可……”
八重雪心中一紧,强压在心底中的阴霾与不祥呼之即来。橘向来是为事利落,这一回却着实令他生疑。
“说!”
“太子殿下。”
这四个字一出口,连同皇甫端华等人皆是静了下来。唯有一层血气合着隐隐的腐败气息吞噬了黑暗。在场即便是橘这般自八重雪如金吾卫便追随已久的人,都未曾动过开口的心思。
八重雪甚至连薄怒的神色都未显露出来,可众人心里却分明,此时不能惹他毫分。半响过后,竟是露出一抹冷意横生的笑,刀锋直指了刺客。
“你再说一遍,何人指使!”
却不料此时,那刺客已了无生气,空留了一具枯槁尸体面对刀光。
八重雪面色沉寂,也不去问另外两人,扭头便推门欲走。
“头儿,这……该如何……”
“全部埋到城西凶肆,一条活口也不许留下来!”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倒抽了一口冷气。无论是如何胆大妄为之人,也不见得能做出欺君之事。八重雪不肯留活口下来,便是摆明了要瞒天过海。若是说李瑛命人刺杀陛下,金吾卫众人亦不见得相信,多半是居心叵测之人刻意谋害。可八重雪却过于绝对,连上报朝廷都无有打算。
八重雪那一年失去了所有的族人,第一次立在李瑛面前,他仍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
他分明这样的事情并非太子所为,纵然玄宗并不宠爱他,可李瑛并非毫无分寸之人。
这一举,必然是背水一战。金吾卫可知而不言,然若朝上一旦有他人知晓,便是满盘皆输。
开元二十四年五月,左金吾卫八重雪查明碧水台刺客一事。为刁民意欲覆朝,实无指使之人,不足成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