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恨》旧时书

26、第二十五章

　　哥哥继位之后，改洛陵为椒都，又将延北重整。延北王无子嗣，年事已大。在哥哥步步为营之下，终于败下阵来 。

　　谢家世代辅佐洛朝君主，谢准是难遇的良将，哥哥不愿失去，多次找寻谢准下落，礼贤下士请他入朝。

　　谢准一旦入朝，其作用便是制衡延云王。两下平衡，正如当年我爹和柳齐一样。

　　我等了这么多年，有一件事…… 我也该去做了。

　　我驱车去了延北，穿过弯弯曲曲的小巷，我的脚步停在了一扇木门前。

　　我轻叩柴门，屋里的人应声出来。

　　“是你……” 湄儿一脸的惊讶。

　　“让我进去吧，我来找你父亲黎懿。”

　　湄儿推开一扇门，给我腾了一方地儿。

　　“我父亲病了。” 她说。
　　我环顾四周，这房子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木桌，两间小屋而已。

　　“我去看看你父亲…… ”
　　她一把拉住我的胳膊，眼里尽是怀疑。我不禁皱眉，看着面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姑娘。

　　见我这样看着她，她有些怕了，就松开了手。

　　“不想再捱我的玉骨针的话，一会儿无论听见了什么…… 都不要进去。”
　　她悻悻的点了点头。

　　我推开门，迎面是一股湿潮气。

　　“…… 谁呀？”

　　此时的黎懿半坐在床上，花白的头发使他整个人都尽显老态。

　　他眯起眼来看我，“原来是顾大夫呀，稀客稀客。”

　　“万万想不到吧，你也有今天。”

　　“如今改朝换代了，顾大夫的身份不一般了呀。”
　　事到如今，他仍不改往日那副趾高气扬的语气。

　　“要不是因为你，在这皇位上坐的人就是哲王了。一步错……步步错，到了满盘皆输。”

　　黎懿紧紧的闭上眼睛，整张脸痛苦的扭曲着。

　　“都是因为你！” 他突然张牙舞爪的扑向我，似乎要把我撕碎吃下一般。
　　幸而我躲闪及时，他反倒连人带被摔下床。

　　他俯在地上抓起手边一切能拿起的事物，向我扔来。他胡乱的发泄自己的怒火，东西全部都碎在地上。

　　直到全部他能拿到的东西，都被他摔碎，他才安静下来。

　　“你毁了我们，你就不应该出现……”

　　这句话顷刻之间将我的回忆点燃，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呢，这件事我不能不告诉他呀。

　　“黎懿，你看看我到底是谁？”

　　他扶着身边的椅子缓缓站了起来，仔细的打量着我。

　　“没错，你就是顾白芍。”

　　我摇了摇头，对他说：“不对，你再看看我是谁。小叔叔……”

　　猛然间他像是恍然彻悟一样，瞪大了眼睛瞧我。
　　“不会的…… 他们都已经死了。”

　　他连连摇头，拼尽全力的否定着我。

　　“我是黎染…… 我真的是她，我活过来了。”

　　他似乎还是不敢相信，这确实不能让人信服，但也确实是一个事实。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不再挣扎。

　　他开始怯生生的问我：“你是来杀我的吗？”

　　我朝他露了个笑容，我并不知那是一个怎么样的笑脸，只是他见了以后跌跌撞撞的蜷缩在了床角。

　　我依旧带着那笑容跟他说：“我就是来杀你的。这么多年了，你也应该去偿命了。”

　　他紧紧的捂住自己的脸，似乎这样就可以遮住他的样子，就可以逃避他杀我父亲的事实了。
　　这是个多么可笑的举动啊。

　　“你不应该先杀我的…… 顾清源，还有先皇，他们都有份的！”

　　事到如今，他还在想着推卸责任。

　　“我告诉你，顾清源他死的不无辜。他杀了柳齐…… 若是当年柳齐在的话，死的就是我了。”

　　话音刚落，他紧接着就是一阵狂笑。

　　“可惜柳齐死了。我应该感谢先皇啊，若不是他对这两个人的联珠之谊深感威胁，我又怎么会轻易得手呢。”

　　“你睁眼看看吧，你口中说的这些人都已经死了。他们为自己所做的，付出了代价。而你呢？”
　　“你才是不配在这世上活的人！”

　　“不是这样的……” 他的眼里含着泪，他的解释愈加让我觉得恶心。

　　“都是因为先皇，他要杀我。因为南北平衡，所以我必须取代你父亲…… 这样我才能活。”

　　我不禁咬牙切齿道：“你真该死！”

　　他又说：“是先皇毁了我们所有人，是他横刀夺爱，是他罔顾情意。是他害死了肖姬…… 都是他！”

　　往事随着他的只言片语浮出水面。肖姬，哲王的生母，哲王一辈子都渴望见到的人，他多年来一直写信的人……

　　竟是死于自己父皇手中。

　　这是什么世道啊……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你…… 在这棋局里只有你有选择的。你很清楚，不是吗？” 我此时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把刀直刺黎懿的心脏。

　　“你选错了。我们这么多人…… 我爹娘，肖姬，还有哲王。我们那么多人的无奈都是你造成的！”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走到今日我才彻底明白。在这场局中，我做为顾白芍时，我看得是最清的。

　　我根本不清楚当年的事，可我脑海中突然迸发了这样一个念头，我想试一试。

　　我说：“别再欺骗自己了，就是你亲手将肖姬送到先帝身旁的……”

　　“不是的…… 我没有！我没有！”

　　黎懿突然抱头痛哭，最后笑出了声。他呆呆的望着我笑，他似乎看见了另一个人。

　　他笑的像个孩子得了糖块儿一样开心。

　　他应该是看到了肖姬。

　　因为他口中喊的是，瑶瑶……

　　肖瑶，逍遥。燕怀逍，字亦遥。

　　怀肖，忆瑶。每一个字，都是思念之意啊。

　　他们的真情，我真是看不懂。

　　都是一样的，哥哥和先皇都是一样的，一样可笑。

　　等我回过神来，黎懿眼神呆滞的打量着我，嘴角流涎。
　　他，疯了。

　　在那一刻，我心中那口怨气突然就没了。
　　突然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不是可怜他，而是可怜我自己。我为了仇恨，失去了太多东西了。

　　走到如今，我已没有什么东西能失去了，我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我可以现在就舍弃掉我的生命，我不怕的。

　　我走出那间屋子，我没有杀了他，因为我觉得，这比要了他的命还要让他痛苦。

　　隆冬的时候，椒都才下了第一场冬雪。

　　地上白茫茫一片，直到午后，太阳才出来。我盯着那白雪看了许久，心想这派去哲王府的人也该回来了。

　　一抹粉衣翩翩而来，向我福了福身。
　　“长公主，延北那边快马传信说…… 黎懿昨夜发了疯，将自己冻死了。”
　　他，终于死了。可我似乎并没有那么高兴。

　　元桃停了片刻，见我不作答，便准备离去。

　　我叫住她，“哲王府那边…… 怎么样？”
　　我怀着无比虔诚的心，希望她能告诉我一点哲王的现今。

　　“哲王还是谁都不见，佟大人也是。”

　　我不再说话，元桃也不多嘴，悄悄的退了下去。

　　不见就不见吧，他平安就好。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这时宫里人传信过来说陛下诏我入宫一叙。对了，哥哥这个月纳了位那图的公主进了宫，听说很是得宠。

　　我到时，哥哥正在与秦怀若下棋。

　　“阿娆来了，快来看看…… 这局谁会赢。” 哥哥热情的招呼我过去。

　　棋面上的黑白子纵横交错，我迎上哥哥的目光。
　　“这怎么好说呢，俗话道…… 观棋不语。”

　　哥哥与秦怀若会心一笑，默而不语。
　　我不会下棋，更不屑去做一个执棋者。

　　这局棋还没有下完，哥哥和秦怀若还在继续，我在一旁观战。

　　哥哥突然对我说：“如今四面都定了下来…… 怀若你们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啪嗒一声，秦怀若手中的一枚棋子掉落在棋面上。

　　哥哥回过头问道：“怎么，怀若难道不愿意？”

　　“臣下愿意迎娶长公主…… ”

　　我张口欲婉拒，哥哥却抬手示意我住口。

　　他又道：“既是如此，那就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秦叔去吧，不要耽误了好事。”

　　秦怀若就这样退了出去，棋面上还留着残局。

　　哥哥重新看向我，语重心长道：“阿娆，秦怀若是你的良配。况且你以后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我不会嫁给他的。” 我的语气很坚决。

　　哥哥点点头，“那我也告诉你，这件事…… 没有商量的余地！”

　　“只有你一日不嫁，这满城的风雨便停不了…… 你与那燕怀逍的旧事便一日压不下去。”

　　哥哥此时的面容，变的如此的冷酷。是啊，此时的他着的是龙袍，他是皇帝。

　　“今日殿上有人提议杀掉燕怀逍…… 以绝后患。”

　　听到此我不禁担心起来。可哥哥却说：“放心。我答应过你，我便不会杀他……”

　　我长出一口气，心定下来。

　　“你要谅解哥哥，这个方法…… 无论是对谁，都是有好处的，这是万全之策。”

　　我的心顿时动摇了，我只要他活着，我想让他好好活着，然后老去。

　　哥哥突然垂下眸子，脸上是难以得见的伤感。

　　“其实…… 那图王有意与洛朝联姻，朕不愿将你嫁去，不愿将你送入那图用以谋求政和的手段…… 朕就你一个亲人了，你也要替朕想一想。”

　　我怔了半刻，终于下了这个决心。

　　以往都是他救我，现在我也想以我的方式来保全他。

　　尽管这个方式很荒谬，但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