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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四章(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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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时候,延云王妃生了个小世子。
办满月酒那日,那孩子胖乎乎的,跟个粉团儿一样。延云王抱在怀里都不肯撒手。
正是一片热闹之时,佟修急冲冲的跑到哲王跟前。两人附耳不知说了些什么,哲王沉声交代我回家去。
延云王也似乎得了消息,婉言请一众宾客散去。
一连三天都没有一点消息,第四天的时候,殿下回来了。
去门口迎他的时候,他脸上阴沉着。
见我过来,他也只是压低了声音对我讲:“从今日起,夏儿就不要在用了…… 我给你寻了一个新丫头,叫元桃。”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身后跟着一个穿桃红色衣裳的丫头。
接着夏儿就被押去了远茗厅。
“夏儿,你主子是谁?” 哲王的声音冰冷而平静。
“本殿下希望你能如实作答,我们都没有什么时间陪你在这儿作戏!”
哲王猛然发狠,吓的夏儿一颤。
“是怀王…… ”
“你也真是忠心啊,在哲王府中伪装数年…… 连佟修都骗过了。可真是好手段……”
反观佟修,他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你说,在去西渝的那段时间,你都是如何照顾你这个主子的。”
夏儿此时出奇的冷静,她看向我,嘴角扬起一抹阴笑。
“自她有孕以来,我隔三差五就熬汤给她喝……只不过所用当归,皆是归尾罢了。”
“要不是顾姬素来身子不好,这区区归尾怎么能发挥这么大的药效……”
她似乎像是一个胜利者向我们炫耀她的成果,只不过她好像忘记了,现在论为阶下囚的是她。
除了这件事,夏儿又将许多我们想不到的一些消息传递给怀王。从最开始我以医女的身份来哲王府时,就已经开始了。
她说,她处心积虑的接近佟修,是为了更好的了解哲王的动向,好让怀王卷土重来。
她说,她对佟修无半分情意,她的所爱是怀王。
她曾在我面前说起佟修时的样子,让我不得不相信至少在那一刻她对佟修是真情。
但此时的夏儿已经是面目狰狞,而佟修似乎提前知道了结果,心里有了一些准备面上看不出什么不妥。
哲王转过头对我说:“此人你来处置最为合适……”
话音刚落,夏儿突然抬头看我。眼睛里略过一丝光亮,想必她以为我会对她网开一面的。
可是我并没有。
“佟大人,你觉得这种忘恩负义之人应该给一个什么样的处置?”
果不其然,她又用那般楚楚可怜的眼神看向了佟修。
“属下觉得,理应……立刻绞杀。”
佟修的话让她原本跪的直直的身子立刻瘫软下去,这就是诛心之策。
从她败露的那一刻起,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都有了同样的一个词语,叫欺骗。
“好,那便依佟大人所言,立即绞杀。”
厅上一片寂静,殿下、我、佟修。我们都眼睁睁的看着夏儿被拖了下去。
“哲王!顾姬她见了一个姓秦的人,那人一走便出事了,怎么会这么巧!这么巧……”
夏儿被拖远了,仍在扯着嗓子大叫。
我没想到临了还被她反将一军。
哲王听见这番话异常平静,等我垂眼下去的时候,看到他一双手被攥的指节发白。
他没有立即问我,只是转身去了书房。
直到第二天,我们一起用过早饭,他支开了所有人。
“一个姓秦的人…… 他是谁?” 他准备了一夜,才能将这句话说的那样随意。
“他叫秦怀若,是前朝的臣子。” 我并不打算再瞒他了,因为他迟早都要知道的。
听了我的话,他笑了,是满意的笑。
抬眸间,他的眼里满是颓丧。
他说:“那天我们一应皇室,重臣被急诏入宫。是父皇死了,洛长修杀了许多当年主张篡朝的大臣…… ”
“你知道吗?” 他看着我,红了眼睛。
“他将淑华关到了牢里,淑华还有着他的孩子…… 十二位大臣,只有我和延云王是毫发无损的出来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的眼泪霎时垂落,但他还是以笑脸示我。其中无奈,只有他清楚。
“你不说…… 我便替你说了吧。”
“因为延云王府本身就是前朝的暗线!从柳齐开始就已经是了,柳齐的死也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慧极必伤…… 是顾老将他毒死的。”
他突然背过身咳嗽起来,似乎很严重。我想去为他倒杯水,他却一把拉住了我。
他微微仰头,问:“至于我为什么这么幸运,是托你的福。是不是啊…… 前朝的阿娆公主。”
我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他将我的手腕抓的越来越紧。
“为什么骗我…… 你接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
我深吸一口气,说:“我说是为了杀延北王,你信吗?”
他松开我的手,血流顿时涌入手心,一阵的温热。
“所以你只是为了杀人而接近我的,无关爱意。”
我重新坐到桌前,一番委屈莫名的涌上来。
“我不及夏儿的十分之一,因为爱你,纵使你偏离我复仇的轨道,我还是愿意再等等看,看你会不会再重新回到轨道上……”
“可是你错了,我根本没有机会再回去了。” 他说。
他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让我觉得浑身发冷。
“也许我一开始就错了,爱和利用怎么能两全呢。”
哲王听完面不改色,十分平静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扯平了。你不知道吧,这原本就是我与你的仇人亲手设下的局……”
“本来我是可以赢的,都是因为你……”
他突然笑出了声,不知是嘲讽我,还是嘲讽他自己。
我也笑了,只不过是苦笑。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的?” 我问。
“是这个…… 这样的玉坠可是稀罕物啊。”
他将手里的玉坠映在阳光下,盈盈显出一个洛字。
“我在洛长修身上也见到过这样的方形玉坠。”
“你走吧,他们都在哲王府外等了许多天了……”
他将那玉坠放在我的手里,对我浅浅的笑。可他的眼里却没有高兴。
我收下玉坠,在妆案前坐下。取下曾经他亲手戴我发间的玉簪,还有他负伤为我求得的玉镯。
将它们全部放在案前,我看着妆镜前的自己。
我又一次问他:“殿下可愿做前朝的臣子?”
“延朝得位不正,如今已是穷途末路。殿下不如择一位明主……”
我期望他能点头,能答应。因为只有这样,我们似乎才能得以善终。
可惜他只答了我四个字。
他说,不愿,不择。
我看着镜中的我落下泪来,我一直以来都知道他的答案,可是我总不能死心。
总是期盼能从他口中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
他走过来,在我面前俯下身。他再一次的为我擦去眼泪。
他说:“我很满足了,我娶过你,我们做过夫妻,有过孩子。我真的很……”
他突然哽咽,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了。等了许久,他又重新跟我说。
他说,你走吧。
而今已是八月,从我失子,休养,到离开哲王府。一共两个月的光景。
我们从初识到真正的分离,一共用了两年的时间。
到现在为止,我们成亲刚好整整一年。
我离开了哲王府,哥哥将我接去了皇宫。后来延朝太子禅位于他,延朝改为洛朝。
哥哥皇袍加身,受百姓爱戴。他封我为嘉白长公主,而哲王还是哲王,他成了百姓口中的前朝皇子。
哥哥说,只要我不愿让他死,他便不会死。作为交换的条件,我这辈子都不许去见他。
我答应了。
后来,我去见了哲王口中那个身怀有孕,却被下入大牢的女人。
那个曾是延朝最善舞,最美丽的公主。如今却是蓬头垢面,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啃着已经馊掉的馒头。
“淑华公主,你还记得我吗?”
她恍然抬起头,嘴里仍在嚼着馒头。
“这个称呼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如今洛长修已经赢了天下…… 我已不是公主了。”
“其实我应该叫你一声皇嫂的……”
她听罢爽朗的笑了,“这么说来,我也理应叫你一声皇嫂的。”
我第一次见一个人在牢里笑的这么自在真实的。
她问:“我三哥现在如何?还活着吗?”
“他还活着。”
“活着便好……”
她将仅剩一口的馒头塞到嘴里,就着一口凉水送下去。
“洛长修准备什么时候杀我?”
我怔了怔,忽然有些替她伤心。
我说:“其实你知道你可以活的,是不是?”
她点了点头,伸手缓缓覆上自己已经隆起的小腹。
“他若真的在意我,就不会把我丢在这个地方。我不想拿孩子去要挟他,你很清楚这一点的……”
“你哥哥怎么会受我的要挟呢,这世上没有能要挟他的东西,他也不允许这世上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她微笑着说完这一切,我还想劝她试一试。
可她却说:“今日你来,便是他的意思吧。他让你来送我上路的,对不对?”
她真的很聪慧,我甚至有些不明白,这样聪慧的人怎么会有这么糊涂的决定。
随侍者端上毒酒,她说了三个字,莫相识。说完便将毒酒一饮而尽。
我完成了哥哥交代的事,走出牢中。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淑华的那句话:
—“你哥哥怎么会受我的要挟呢,这世上没有能要挟他的东西,他也不允许这世上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牢外阳光刺眼,我突然明白了。
哥哥是在意淑华的,正是因为在意,所以忌惮。
所以宁可毁了她,好让自己再无软肋。
所以,这世上的一切,包括秦叔,包括秦怀若,更包括我,都不足以要挟到他了吗?
到底是我们可怜,还是那些死去的人可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