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恨》旧时书

2、第二章（修）

　　后来的我就整日与药草为伍，一为偷生，二是为治我这具身体所患的心疾。

　　唉，也不知这具身体的主人去了哪里，我占了她的身体，也不知她在哪里栖身。

　　时间过的很快，我十六岁了。

　　我得顾老头儿的真传，在附近这十里八乡已经是有些名气的大夫了。

　　顾老头儿的胡子越来越白，走路也越来越慢。如今他也不出外诊了，都由我去。

　　今天是中秋，桂花开了满树。顾老头儿在树下藤椅上躺着，嘴里哼着曲儿。

　　我往灶上添着柴，一边眯眼看着火势。

　　曲儿声突然停了，他推开了灶间的小窗对我说：“小白芍，你今儿做了什么好吃的？”

　　果然，顾老头儿的鼻子是最灵的，螃蟹刚上屉没一会儿的时间，他就闻出来了。

　　“去洗把手，螃蟹一会儿就能吃了”

　　等我端着螃蟹出来时，他慌乱收起酒袋。

　　“你年纪大了，不能喝酒。拿来……” 我摊开手掌，他乖乖的交出酒袋。

　　他连连咂嘴，笑着说我不懂事。我一脸得意，谁让这老头儿怕我呢。

　　这螃蟹又大有鲜，一大口蟹黄入口，简直十分美味。我沉浸在这美食里……

　　“小白芍，明天再出个诊吧……”

　　听罢，我拿起手边的帕子擦了擦嘴，“我说怎么今天这么听话……”

　　“你这孩子，话不能这么说…… 我也是为你好。” 顾老头儿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我收拾着桌上的碗筷，淡淡的回道：“要去可以，老规矩。”

　　“好好好，你个小财迷！”

　　言罢，他又回到藤椅上躺着了。

　　我见此不禁担忧，这老头儿吃完就躺，怎么实现他活到一百二十岁的愿望呢。

　　一切收拾好后，我在房间里找药箱，无意间暼到那映在妆镜里的模样。

　　一双含情的丹凤眼，细浅的眉色，不点自红的唇…… 真是一副好模样。

　　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已经在这具身体里生活八年了。儿时的样子，早已忘记。这般平常宁静的生活过的也蛮好……

　　想到此处，我长出一口气，端坐在镜前梳妆。细瞧间，却发现我这张脸也并不是十全十美的，右眼顺着眼角处竟有一个浅浅的疤。

　　这时屋外传来声响，我侧耳细听。

　　“小白芍，该去出诊了。”

　　我暗疑，不是明天吗？难不成顾老头儿又诓我。

　　我背起药箱，推门而出。见一灰衣男子正立在院中，看样子是在等我的。

　　临走时，顾老头儿还笑着跟我摆摆手。唉，果然又被他诓了。

　　我和那灰衣男子下了山，山下有一辆马车停着。

　　我们上了马车，那灰衣男子坐在我左斜方，默然无话。我不禁想象这次的病人是个什么来路，这般反常神秘。难不成……

　　那灰衣男子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不安，缓缓开口道：“姑娘莫怕，看完病后自会送姑娘回来。”

　　我只点了点头，没做别的应答。

　　大概两个时辰后，马车停了。我撩帘下车，见一气派府宅。

　　“这里是哲王府，姑娘此番就是为哲王殿下医病的。”

　　听完我不禁暗喜，哲王！那可是当今陛下的三皇子，想必诊金一定不少……

　　“医者仁心，民女一定会为殿下尽心诊治。”

　　那灰衣男子带我穿过七拐八弯的长亭，终于来到远茗厅。

　　“殿下，大夫到了。”

　　“好…… 让她快些给我诊脉。” 那声音听着疲惫不堪，看来这位哲王殿下已经饱受病痛的折磨。

　　我熟练的从药箱里拿出脉枕，请哲王把手腕放上去。

　　探到脉时，我心中不由得大惊，暗暗抬眼看这位殿下。眉宇清朗，翩翩风度。看样子也不过二十岁，怎这头风之症竟这般严重了？

　　“殿下头部可曾受过什么外创？”

　　“儿时受过，跌到河里去了……” 他深皱眉头，不停捏着眉心。

　　“殿下这病不难治，只是碍于殿下的身份，那些大夫不敢下狠药，所以就给耽误了……” 我一边收拾脉枕，一边将原由说给他听。

　　再抬头时，他已在盯着我瞧了。在那眼神中，我悟出了几分怒意。

　　我惶然跪下，请罪求饶。“殿下恕罪！”

　　难不成我要命丧于此了？

　　“殿下…… 贵客到了。” 听声音像是先前带我来这儿的灰衣男子。

　　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哲王走了。我被人领去了药房配药。

　　这哲王府伺候的人并不多，院里冷清的很。我不禁纳闷起来，细细一想，也不奇怪。照哲王这般喜怒无常的样子，谁肯在他府上？

　　我快速配好了药，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路过远茗厅，见有丫鬟进出添茶。我不禁好奇，谁会是这哲王的座上宾。我侧眼去瞧，瞬间双腿就如千斤重，再也迈不动了……

　　那厅上所坐，竟是我的小叔叔！

　　脑海里我娘死时的惨状浮现在我眼前。如同昨日一般。心中的恨意如同巨兽一般轻而易举的吞噬掉我的理智。

　　我不顾旁人的喝止，一步一步的逼近，走向他面前。我真后悔没带刀来，不然我也会像当初他对我一般，一刀下去劈死他。

　　随着我的步步相近，黎懿发现了我。他倒是一脸木然，全然忘记当时的所做所为。

　　“佟修，拦住她！莫惊扰了延北王……”

　　哲王一声令下，一个人挡住我的去路。我抬头看，是原先那个灰衣男子。

　　这时我才意识到，我是在哲王府……

　　我被那个叫佟修的家伙强制带出府，并送上了马车。直到马车驶远，我的心情才平复下来。他现在都是延北王了，那原本是我爹的……

　　时隔多年，岁月竟没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我困极了，靠在马车里睡了过去。一阵急刹，马儿鸣了几声。我被扰醒。

　　我揉着眼下去查看，又是那个佟修！

　　“姑娘，你跟在下再回去一趟吧，殿下感了风寒，旁的大夫一看你开的药方…… 都不敢给我们殿下瞧病了。”

　　我皱了皱眉，“他怎么又感了风寒？”

　　佟修摇了摇头，又催促我快些跟他回去，无奈病情危急，我也只好再折返回哲王府。

　　等再我到哲王府时，幸好黎懿已经走了，不然我真不知道会发生点什么。

　　哲王躺在榻上，浑身烧的毫无生气。我又诊了他的脉，开了方子。佟修嫌我太慢，索性自己拿了方子到药房配药。

　　“娘…… 娘……”

　　我背着药箱正要出去，脚步滞了一下。回头看去，是哲王在说梦话。

　　坊间传闻，哲王生母貌美无比，当年极受当今陛下的宠爱。可当时陛下还未登基，迫于皇权，未将其生母迎入府中。自古红颜多薄命，生下哲王便去了，也未能等到新皇登基的时候……

　　思母之心，我也理解。

　　眼看天边发白，我也要回去了。不然顾老头儿可又要找住机会扣我的诊金了。

　　我一只脚刚迈出门，“不能走！” 我看见那熟悉的灰衣，就知道又是佟修……

　　“为什么不能走？”

　　佟修正了正前襟，神色严肃的告诉我：“殿下的病还没好。万一烧不退，你也能及时治病……”

　　面对他这个略显牵强的理由，我也没有更好的说法去反驳他，只好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有人带我去了春园，我就在那里歇息了一晚。

　　早饭过后，我去给哲王诊脉。

　　“殿下，您的风寒已有大好的趋势…… 民女是不是能走了？” 我硬着头皮问。

　　只听哲王轻咳一声，“你怎知我这风寒不是因你开的药引起的？”

　　此话一听，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赖上我了，这我可不能答应。

　　我正要张口反驳，哲王又说：“姑娘放心，本殿下会付你双倍诊金……”

　　一听是双倍，我就有些动摇了。

　　“那等殿下病好了，我是不是就能走了？”

　　“当然。”

　　适时佟修端来温水，他披衣下榻前去净手。佟修还在一旁递上巾帕。
　　哲王转头看见我正盯着他们，面无表情的问我：“姑娘看了这么久，不知考虑好了没有？”

　　我眼神忽闪回来，连连答好。
　　“那姑娘怎还不走，还要看本殿下更衣吗？”
　　我灰头土脸的退出去，顿时觉得有些对不起顾老头儿这么多年的栽培。出诊这么多次，竟在哲王这儿丢了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