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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出生 ...


  •   五十一岁了,怀上一个孩子,还是头胎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大,很小,但绝不是零。

      抚养了余绣五年,或者说是这户人家把他们的燕春当作自己孩子一样养了五年,忽地发现,怀孕了。

      养了五年,即使是真的当作是自己亲生的,在肚子里这个还没出世甚至都不能确定是否能顺利出生的亲生的重要。

      或许也不能只怪人家,毕竟这是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中国人对于血脉的执着已经绵延了数千年了。

      大城市不比我们这,大城市对于独生子女政策抓的还要更严。

      如果不把燕春送回来,他们就生不了二胎。

      如果继续把燕春留在身边,将来他们的孩子也享受不了一些独生子女政策优惠。

      于是余绣在做燕春的第五年,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五年,经历了人生的第二次被抛弃。

      上一次被亲生父母送走的时候,她尚在襁褓里对这个世界连懵懂的认知的都没有,她就像是一张白纸无论是送到谁家去,只要送到了一户肯对她好的人家里,她的认知上都不会有着信息偏差——她会以为自己就是亲生的。

      而这一次,五岁了,多少对于周遭的环境有一定性的认识了。她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是谁,会喊爷爷奶奶了,会对着养父母的同事甜甜笑,也会在睡前大哭,会有跟她讲不通道理的时候,也会有她给养父母带来欣慰与感动的时刻。

      她明明已经被绘画上了人生的第一笔色彩,赋予了她作为人类独有的情感色彩,她明明已经融入了新的世界,却又像个物件一样被送回来了。

      我们无法忽视忽略那对平凡的广州夫妻对于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丫头的照顾,毕竟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余绣刚送回来的时候白白嫩嫩的,胖乎乎的,那种白净是没有在田野间放肆成长过被日光晕染过的白,和村里的孩子有着天然的差别。

      或许在没有怀上自己的孩子之前,他们是真的拿燕春当作自己的孩子养的。

      可天不遂人意,或者说,天过于遂人意了。

      这对广州夫妻生在广州,都是本地人,祖上积德家里有房,虽然都是普通人,但是已经比很多在大城市涌入的年轻人生活的要轻松的多了。

      过去五年的日子过的也是平坦舒适的,他们半生的积蓄养一个孩子是绰绰有余的。燕春很听话,只是偶尔会有点闹小脾气的时候。

      可是这一辈的孩子,谁家孩子小时候没有一个调皮捣蛋的时候呢?相比之下,燕春已经算是乖了的。

      左邻右舍都知道燕春是抱回来的孩子,但是大家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没有人会当面说些什么。

      领着孩子出去的时候,在狭长的走道里遇到,邻居们也会和这个小小的丫头打招呼,也会或多或少真心的说一句:“孩子这么可爱,你们真是好福气。”

      那一刻的幸福感不是作假的,这个抱回来的孩子给这个家里带来的幸福感,很多个时刻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第一次听到她喊爸爸妈妈,第一次看见她学会走路跌跌撞撞的朝他们走来,哪怕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从近千里之外的地方风尘仆仆的被送来的孩子的第一眼,都是相当的幸福的。

      那股新奇而又酸涩的感觉溢满全身,从经脉的每一个角落游走到另一个角落里的感觉,好像全身的血脉都沸腾起来了的感觉,时至今日他们都清楚记得。

      那时候余秋雁还没升到车间主任,也还只是个工龄稍微长一点的女工。在把孩子抱给他们的时候,彼此之前甚至没有见过面,也不认识。

      是车厂的一个“大姐”给做了媒。

      “真的给我们了吗?”

      孩子小小的,眉眼已经舒展开了,双眼皮高鼻梁,虽然脸肉嘟嘟的还看不出轮廓,但余绣确实继承了余家和胡家的优良长相基因。

      “是啊,说明你们还是有孩子缘分的。以后一家人好好过。”

      “是是是,那肯定会好好对她的。”

      一切都是那么的幸福而又祥和,日子稳步前进,美满的让这户人家都忘了他们曾经那么想要过一个自己的亲生的孩子。

      如果.......如果这个亲生的孩子还没降临的话,或许他们真的可以就这么忘了,忘了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查出来坏了的那天,家里久违的没有准时在五点半开饭。

      燕春已经五岁了,会说话,有自己一定量的思考。幼儿园下午四点就放学了,今天来接她的不是妈妈是爸爸,爸爸牵着她,她问:“爸爸你今天不上班吗?”

      “爸爸今天请假了。”

      燕春的爸爸混在一群接孩子的家长里并不显得突兀,只不过别人家接孩子都是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他们家是爸爸妈妈。

      其实他这个年龄,完全也是可以做外公做爷爷的年龄了。

      “妈妈呢?”

      “妈妈去医院了。”

      “妈妈怎么了?”

      “她身体有点不舒服。”

      接下来的场面,像是电影里一帧又一帧缓慢的播放着,又像是一页页PPT夹杂在时光的流逝里,悄无声息又变换飞快的转换。

      五岁,按理来说是可以记得住一些东西的年龄了。

      五岁,按理来说又是会记不住一些东西的年龄。

      以至于后来余绣长大了,恍惚间想起自己在广州生活过的那五年间,她时常会迷茫,自己记得住的一些画面是真实存在过的吗?

      或者说,还只是后来的岁月漫长,她在回忆寂寥的一生里时,因为时光难熬而自己臆想出来加上去的。

      “真怀了?”

      “四个月了。”

      “四个月了你都没有感觉吗?”

      “我以为是绝经了。”

      然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长久,的,沉默。长到好像这五年都抵不过这一息之间的发生的突变,燕春只记得,爸爸温柔的蹲下来跟她说回房间玩吧。

      然后她就从燕春变回了余绣。

      “生下来吧,这....是我们的孩子啊。”那个在厂里打了一辈子工,煮了一辈子的饭,喂饱了无数人的女人眼眶里淌着热泪,她粗糙但是白的手指擦过眼角,茧子与眼角摩擦,燕春也是她养了五年的孩子,送回去也是从她心头割下来一块肉。

      但网上那句话说得对,如果你丢了一台iPhone6你会难过,但如果你妈立刻给你买了一台iPhone7你还会难过多久呢?

      所以即使再舍不得这个养了五年的孩子,他们还是跋山涉水的把余绣送回来了。

      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拉着胡国瑛,“妹子啊,这也是我们养了五年的孩子,说没有一点感情怎么可能呢?”

      胡国瑛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事实上,很多面临抉择的大场面她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她想说,送出去的孩子哪里有送回来的道理呢?

      但那个第一次见面就哭的肝肠寸断的女人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妹啊,你也是女人,你晓得一个女人这一辈子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会是多大的遗憾。”

      这话好像很熟悉,她也是女人,所以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妹妹因为没有一个自己的儿子连夜抛弃新出生的女婴跑了。

      “你不知道,我和她爹这些年有多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到这一步了,还是说着她爹。

      胡国瑛人坐在室内,目光却透过窗户在看外面的孩子。

      她妹妹的孩子,是她的外甥女,要管她喊姨。

      看得出来,是养的很好的。吃的白白壮壮的,面色也很红润,走起来路来也很有劲,这个孩子这五年大概是没有吃过什么苦头的。

      可胡国瑛做不了主。

      再怎么样,这个孩子也不是她生的。就像当初她做不了把这个孩子送走或者留下的主,她现在也做不了把这个孩子留下或者送走的主。

      余山明今天去镇上了,没那么早回来。

      胡国瑛想让这一对夫妇等几天,在这住几天,她试着联系一下胡良梅再说。她只是去柴房抱柴火的时间,就听见外面混乱的声音。

      “爸爸——!”

      “妈妈!——啊——!”

      余绣哭的撕心裂肺,留给她的只有一阵因为过快行驶而飞扬起来的尘土,和背后抱着柴火的深感无力的大姨。

      他们跑的是那样的快,快到好像,从来没有养过这个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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