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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考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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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宫院景别致,平日离淑都会坐在榻上观赏,今日却叫人关紧了门窗。
锦绣迈进门槛的时候,顺道关上了门,屋内气氛僵持,两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女子彼此对峙。
她暗暗叹了口气,把木托上的心点和茶盏摆上桌案,苦口婆心地劝慰:“主子,您肠胃不好,早膳多少用些吧。”
淑妃无力地摆摆手,说不用。她昨夜收到家中来信,信中信中挑明了小鱼的来意,字里行间还透着对她隐隐的埋怨,怪她一个高位嫔妃,既没有子嗣,又不帮衬着家里,族中长辈这才商议,把小鱼送进宫,只求她给个方便,替小鱼争取个名分。
她苦笑,又觉得好笑。
苦的是姐妹俩都逃不过当踏板的命运。
笑的是父兄想的太过简单。
离氏一族自前朝衰败,如今还在朝为官者,都只是些六七品的芝麻小官,按理说根本就不够格把女儿送进宫选妃。只因那年黄河发大水,皇帝下江南巡视灾情,两人隔着河岸见了一面。李玟当即把她带进宫,半年内升至妃位。
所有人都认为,她是靠着脸才上位。
她也曾这样以为,为了巩固皇恩帝宠,常常在脸上下功夫,可渐渐的,李玟还是对她失去了兴趣。
她做梦都能梦到李玟看着他的那双冷淡的眸子,可某些时候,又能发现他眼底几分柔情,只是这难得几分柔情不是给她,而是透过她,对着另外一个人。
“阿姐...”小鱼轻慢地唤了她一声,将她满腔思绪牵了过去,离淑伸手,掌心在小鱼右颊微微摩挲,“小鱼,你既然进宫,我会安排你与皇上见一面...”
小鱼明白她话中含义,摇摇头:“我不想当妃子,我就想在姐姐身边伺候你。”
“这怎么行。”离淑立马打断她。突然从屋外传来婉嫔呵斥声。很快锦绣匆忙进来通报,两个人合力把小鱼藏在衣柜里,刚关上沉香木制的柜门,婉嫔便挺着肚子被人搀着进屋。
她身后跟着三四个婢子,两个人怀中捧着托盘,托盘上执壶,茶盏,痰盂一个不落。
“淑妃,你这宫里的婢女真应该管教管教,连我都敢拦,真是狗胆包天。”她挑起纤长的指甲盖蹭了蹭耳垂,仿佛要将下巴扬过头顶,眼神却不动声色地在屋内游离,“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在这屋里头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呢。”
离淑整理了一下心绪,尽管心里窝火,却半分不敢表露,只邀她一同坐下,客套了一句。
“妹妹怎么来了。”
“闲来无事,自那日同姐姐分开,便时常记挂。”
婉嫔话里有话,离淑却装作不知,只是轻柔地笑了笑。她时常端着一副柔弱的姿态,让人觉得毫无攻击性,并借此蒙混过关。
伍蓉没这么好骗,她派人盯着淑妃,听到线人汇报那小宫女进了永和宫,这才火急火燎地赶来。
她向来看不起离淑,一个低等官员的女儿,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进宫,心思定然不是个简单的。
“我听闻淑妃喜欢养花,便让宫女用玉兰花粉做了香炉给你送过来。”
她往后偏了偏,海棠便捧着香炉朝内间走。锦绣眼疾手快地拦在她前面,作势要接过来,海棠却是不肯。
伍蓉佯装亲昵,言语间却不容抗拒:“姐姐莫要跟我客气,让海棠来伺候吧。”
海棠常年跟在伍蓉身边,或多或少也沾染几分强硬,当即就甩开锦绣的胳膊,掀开帘子,将内室所有陈设一览无余。
没有人。
她朝婉嫔递了个眼色。
锦绣被她一把推开,心里着急,扭头又拦了上去。海棠没再和她僵持,把香薰往她怀里一撞,给了个白眼。
婉嫔也从榻上起身,像是瞬间没了兴趣:“看来淑妃不太领情,那我也不打搅了。”
“宛嫔妹妹所赠,本宫哪有不领情的份儿。”离淑松了一口,但也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让锦绣送客。
伍蓉“呵”了一声,前脚踏出门槛,后脚便毫无顾虑地质问出声:“怎么办的事,害得我白跑一趟!”
几个婢女默着脑袋不敢出声。疏忽一阵大风刮过,院内的榆树颤了颤,绿色的叶子飞入半空,划出无数道顺滑的弧度,寻真伸手接住一片,拿到近旁细看,叶面纹路清晰,被风卷去灰尘,焕然一新。
寻真这一批宫女,入宫已有月余,宫规熟悉的差不多,又有干劲,杂活肯干,细活也能顶上。因此好多地方短了人手,都来尚仪局要人。不过若是想完全加入他们,还得通过考核,譬如绣坊得考你的绣工,内织染局需要有高超的织染水平。
要说最好的去处,便是御茶房,活不重,又能在主子面前露面,地位也高,算是宫里实打实的香馍馍。
正巧御茶房有几个大宫女到了出宫的年纪,管事的许公公便亲自来尚仪局挑人。
尚仪局一共二十五个宫女,通通站在廊庑下,等着一个一个进屋沏茶。
许公公站在最前头,样貌很端正,眼下青黑,眸光虚浮地逡巡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她身后是史苗,史苗家里做的茶叶买卖,自幼便会沏茶品茶,在一众宫女中,都是佼佼者的存在。
她身边聚集了很多人,有人注意到了躲闪的阮香,开始拿她开玩笑。
阮香被人针对了大半月,明显收敛了很多,听到他们取笑也不声张。她站在角落,廊檐投下的阴影,在她脸上划出几道光棱,辨不清神情。
白芮听不下去,和那人吵了两句,转过头对寻真说:“一群井底之蛙,寻真,等会可得吓唬死她们!”
对于寻真现在的沏茶水平,白芮有充分的话语权。那天两个人干完活回去,寻真便给她表演了一手“韩信点兵”,茶味溢出来,把几个睡得昏昏沉沉的人都香醒了。
寻真前世的时候喜欢品茗,对于茶的种类,茶的各种吃法全都了如指掌。在她面前,史苗那点小把式实在不够看。
所以她很平静,几乎胸有成竹。
几阵大风呼啸而过,日头慢慢爬上树梢,茂盛的枝头在地上刻出影子,绿叶发出明黄色的光亮。
寻真微微眯眼,视线偶然扫过阮香,她背对着所有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许公公朝她晦涩地笑了笑。
只是片刻功夫,两人很快分开。
寻真没有再注意他们,廊庑下罕见地热了起来,白芮拿衣袖扇着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
陈尚仪一个一个地叫名儿,白芮先进去了,但很快便哭丧着脸出来,还不忘给寻真加油打气。
“到你了。”陈尚仪睇她一眼,眼底不明不暗,有的只是对繁琐事务的懒散和不屑。
屋子里头坐了个老嬷嬷,穿着繁琐的宫装,一眼瞧着便知定是哪位主子身边的亲信。
考核的内容共分为三层——识茶、制茶、倒茶。
寻真无一差池地说出了近十款茶叶的名称特色,制茶的手法也十分老练熟稔。老嬷嬷对她提起了兴趣,又多问了几个问题,似乎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竟然提前就示意她通过考核。
因为要保证考核场所的秩序,屋内关着窗,光线十分灰暗,却把寻真皎白的小脸衬得格外沉静。
“嬷嬷,还请尝了奴才这杯茶再做定夺。”
“也好。”老嬷嬷点点头,执起茶盏抿了一小口。蓦地顿住,许公公在一旁看着,忙问有什么问题。
老嬷嬷又抿了一口,觉得有些新奇,让许公公、陈尚仪,在场的都尝上一口。
“这味道倒是奇特。”许公公说,“别人的茶都是现泡的热茶,你的却是冰冷的口感,但也不像凉茶一般只剩下苦涩,除了温度,滋味似乎更佳。”
陈尚仪尝了一口便放下,有心帮她一把,道:“这丫头各方面都很优秀,脑子灵活,做事又稳当。”
“说说你的想法。”老嬷嬷目光缓和地看向她。
寻真颔首,把自己刚刚用到的工具一一摆出来,声调不急不缓:“我是见今日天气微炎,而嬷嬷经口都是热茶,难免有些不适,便想怎么可以在降低温度的同时,又让它保持原有滋味,而不至于变成凉茶。”
她将刚刚所有的想法、所有的尝试毫无保留说出,原来只是用冷水加盖多泡半炷香的时间,这样不会损害口感色泽,也没有像热茶凉透之后的沉淀物。
“倒是个机灵的。”许公公满意地点点头。
寻真跪拜告辞,和阮香擦肩而过,余光扫过她的脸,发现阮香表情有些微妙。
白芮还在沮丧,看到寻真后又兴奋起来,问她怎么样。
寻真说还行。
“还没谱的事儿,说的更真的似的。”一旁又有人嘴欠地挑衅,另一个人附和,接着两个人唱双簧似的,把是史苗捧到天上。
“脑瘫。”白芮都懒得理她们,难得用两个字结束口水战。
很快史苗也考核完毕,她是最后一个,考完之后,陈尚仪就紧接着出来,这次御茶房只有两个名额。
陈尚仪向来不卖关子,眼神似有所指地在人群中巡睃一番,毫无情绪地说了两个名字。
“寻真,阮香。”
“许公公等会会带你们去御茶房交接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