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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李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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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一道光棱从门外透进来,细碎的灰尘沾染上茶香,跌落在寻真的鼻尖。
“进了御茶房,就得守御茶房的规矩,那些个小把式都给我噎到肚子里,埋着脑袋干活才是死理,否则惹恼了哪个贵人,十个脑袋都不够你砍的。”
许公公端着拂尘走在前头,他的声音比一般太监低沉,所以显得更加威严。
“是,公公。”寻真和阮香一齐应答,阮香却多问了一嘴,“许公公,那咱们平时都干些什么呀?”
许公公拿着虚浮的眸子滤她一眼,将她心里那点攀附的小心思点透,哼出了声道:“想上主子面前露脸还早着呢,先把茶杯端稳了再说。”
说着叫来一个大宫女,又交代了几声。他毕竟是御茶房的管事,每天要经手各种类目,碰上皇帝闲情,还得陪着奉茶。哪有什么时间管教两个新人。
大宫女名叫罗洛,今年满二十五,下个月过了生辰就能出宫。
罗洛个高圆润,颚骨微扩,笑起来有梨涡,也不摆资历架子。才几天功夫,就把寻真二人教的有模有样。
这天风雨狂怒,庑房的窗户破了个孔,雨点夹带着琉璃瓦上的污渍滑进来,把敞口葫芦瓶里的珍贵茶叶尽数捣毁。
事情上报到许公公耳中,阮香领了罚,第二天却又全须全尾地出现,没过多久顶了另一个人露脸的活儿。
所有人都知道,阮香攀上了许公公。
寻真从不在乎这些事情,但罗洛找到她,跟她说了几句话。
“宫女找太监当对食本来没什么,但这许公公是万万不能招惹的呀。你刚来不知道内情,之前咱们膳茶房有个丫头被许公公瞧上了,没过多久就被折磨死了。许公公没少干这种缺德事,花点银子打点,就遮了过去。可他这癖好早就传开了,清白姑娘谁不躲着呀。”
一个寻常的夜里,寻真似睡非睡,隐约听到了女子的呜咽声,她撑着手臂起身。看到阮香背对着她,肩膀剧烈地颤着。
她唤了一声。
阮香没有回头,看动作似乎是在擦拭眼泪。
寻真直接掀开被子起身,把阮香掰过来。只见她满脸泪水,衣袖拉上去,手臂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勒痕,伤口重叠在一起,让人怵目惊心。
“你怎么回事?”她皱眉。
“不用你管。”阮香挣开她的手,讪讪地别开头,“看到我变成这样,你心里乐开花了吧?”
她作势要把衣袖扯下来。却被寻真半道拦截,冷声让她别动。接着起身在柜子里翻找,捞出一罐药膏。
“这药药效不错,如果你不想感染,这几天别碰伤口。”寻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冷淡地拽过她的手臂,不轻不重地给她上药,“我也没兴趣拿人寻开心。”
她没有问这伤口从何而来,又或许早就猜到了七七八八。窗外皎白的月光漏进来,将寻真的侧颜勾勒出流畅的弧度。
“可是我又有什么错,我在尚仪局每天受人欺凌,好不容易混到了这里,还要被那个狗杂碎虐待,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寻真看向她的时候,她泪眼模糊,发丝凌乱。双手不断地捶着床板,话里尽是怨怼。
“你当真没错吗?”替她上完药,包扎好,寻真抬头,露出一双洞察人心的冷眸。
阮香被她看的心虚,这一切到底自作自受,她心里最清楚。
教唆李婷陷害寻真,勾搭许公公进膳茶房,哪一件事不是她上杆子自愿做的,到头来却怨天尤人。
寻真接着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你只想着好处,剑走偏锋,那就怪不得自己落得狼狈下场。”
宫斗爱好者:没错没错,恶人恶报!
钮祜禄氏后代: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美男收割机:其实我比较好奇太监是怎么虐待人的。
美男收割机打赏二十两黄金
阮香闻言抿唇,脸色难看,半晌瓮声瓮气地来了一句:“你不会懂的。”
寻真坦然地点点头:“我是不懂。”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养心殿的黄色琉璃瓦上,初升的日头隐在红墙之后,空气还残存着昨晚湿润的泪水,贴在人的脸颊上,显得冰冷寒凉。
未几,有人打了个喷嚏,扭头和旁边的人说了句好冷。屋外响起许公公的声音:“今儿皇上邀请六部大臣养心殿叙话,你们这些个不要命的,不抓紧些干活,还敢在这闲扯!”
屋内顿时阒寂无声,寻真自始至终连头都没抬。皇帝赏赐六部大臣廊下吃席,御茶房平日的人手根本不够,连寻真这种才来月余的宫女也被临时抓阄。忙着泡茶,又要端茶。
偏殿面长五间,进深三间,隔扇门前整整齐齐摆了许多几案。本朝依据先例,每日上完朝,都会在廊下设席,六部大臣可以留下用席,其他官员回到自己的衙门各自用餐。而今日又有所不同,因是先皇诞辰,皇帝除了设席,还会摆茶宴。
三品以上官员在殿内,三品以下则在廊下。
寻真自然是伺候五六品的小官,廊檐两头跑,然后回到茶房,再捧一杯新的出来。
“快看。”
罗洛示意她抬头。只见不远处,阮香正弯腰奉茶,她把茶盏放在几案上,却并未立马起身,眼神和男子对上好几眼,才故作姿态地离开。
罗洛啧了一声,语气却是调侃,道:“你看看人家,这头攀着许公公,那头已经在找下家了。”
寻真收回视线,罕见地问了声他是谁,罗洛在御前侍奉了七年,自然认识。
“宛嫔的亲弟伍佚,伍家是名门望族,伍佚又是武阳侯嫡子,将来要继承爵位的,风光的很。”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说,“不过伍佚这个人风流好色,是个出了名的浪荡子。”
寻真点点头,前世伍家在夺嫡中力挺李玟。武阳侯还扬言要把女儿嫁给他,不过那个时候李玟拒绝了。现在想想真是可笑,到头来还不是让那伍家女进了宫。
“欸你们两个,杵着干嘛呢。”许公公刚从殿内出来,许是人手不够,甩着拂尘招呼她们进去,“快去伺候着,都忙疯了。”
寻真下意识想要推辞,可是许公公哪里还允许她说一个不字。只道了声莫要磨蹭,便立在隔扇门外,用一只污秽的眼眸盯着她。
寻真刚迈进门槛,便听到大臣们一个个高声爽朗,那人轻浅的话语跻身其中,尤其好辨。
她愣了许久——
所有有关李玟的记忆尽数涌进脑海。
李玟是先帝和乳母所生,母族没有背景,他十六岁之前的人生从未被人重视。直到遇上莫凌九。
莫凌九才智双全,又是丞相府嫡女,父兄在朝中地位显赫。那场夺嫡之战中,有多少人都是因此才临阵倒戈,转而扶持李玟。
他们把李玟扶上王位,但很多人都忘了。李玟性格羸弱,资质平庸,作为一代帝王,实在是乏善可陈。
他治不了黄河连连水患,镇不住沿海万千倭寇,甚至连京城里这些家族势力,他都拿着全然没有法子。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放权宦官,和前朝文官对抗。
“寻真,寻真。”耳边罗洛不断叫唤,强行把她的所有思绪扯回现实,她猛然回神,发现手中茶盏几乎溢了出来。
还好她及时止住,不过茶杯太满,李玟端起来,势必会洒。
“皇上恕罪。”她双膝跪地,纤弱的手交叠在一起,低着头只露出两捋柔顺的鬓发。
是那种不瞧脸都能看出来的美人。
李玟温润的腔调在头顶响起。他让她抬起头来,寻真照做了。可那张脸忽入眼帘,她还是忍不住全身哆嗦,满腔的愤懑在这一刻,几乎要一泻千里。
许公公见着此情此景大惊失色,冲着寻真斥了两声,也跪在李玟面前,道:“皇上,这丫头才来御茶房没几天,规矩还不太懂,今儿个事多了,才让她进屋伺候。没承想闯了大祸,奴才等会一定好好处罚,请皇上息怒。”
李玟倒没这么大反应,他自幼卑微,很能体会小人物的艰辛。当上皇帝也不拿架子,对身边人犯错历来讲究宽厚处理。
“朕无碍,再倒上一杯便是,不必惊慌。”他的视线从寻真身上扫过,似乎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又与一旁的大臣攀谈起来。
这次茶宴,也算家宴。在场的大多数和皇家沾点亲带点故,说起话来也不藏着掖着。
“皇帝,杭州这起案子牵连可不小啊,你真要一锅端?”
李玟笑了笑:“先帝当年就是因为没有斩草除根,这才引出了元武十五年的祸患,朕临朝不到三年,莫非就要做个睁眼瞎子?”
其余几人皆是愣了愣,今日的茶宴他们也是存了开脱的心思,毕竟自己的羽翼也在其中,若是真被李玟查出来,在座的都逃不了干系。
他们不知道李玟这次到底抽了什么筋,平日不管不问,眼下要大动干戈,哪有那么容易。有人已经看出幕后操纵者,哼的一声,毫不客气道:“陛下可别让那阉党牵了鼻子走。”
“皇叔不必担忧我。”李玟说,敛眸刮了刮茶盖,“还是说,皇叔心虚了?”
李斩一拳打在案上,粗声粗气,喝道:“怎么可能!”
知道他动了气,李玟也没有在多嘴,其余人更是眉毛官司打得飞起,却连一句场面话都说不出。
都在等着看笑话。
只是不知道谁会先捅破这层窗户纸。
许公公是何其精明,忙向寻真递了个眼色,示意她离开。寻真也不想多留,不动声色地往门口退去。
她小步挪动,颔首低眉,心绪不稳,迎面把额头撞上来人的胸膛。
一股独特的紫檀香绕鼻而来。
男子又是一袭暗纹玄色曳撒,胸口处裁剪精细,却被寻真磕出一个极不协调的褶皱。
寻真唰地小脸煞白,心脏登时猛烈跳动,直窜上喉腔,堵住了她所有声音。
祁钧低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勾着一抹似是而非的弧度,他的声调狂妄狠戾,自带一股碾压的气场。
“看来咱家来的真不是时候,庆阳王怎地这么大的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