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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牡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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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出头,宫里的春天抹了几分盎然。
尚仪局人多活杂,今儿扫屋子,明儿裁衣服,常常是手头还没忙完,大门先下了钥。
这天寻真干完活,先回了房间休息,木门“啪”地一声被关上。
阮香和李婷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眼底暗涌的眸光极其不善。
寻真把手里的被子铺开,头都没回:“有事?”
阮香一向看不惯她这不把人放眼里的姿态,一把抢过她的被褥,往一边扔去:“这儿没别人,你摆姿态给谁看呢?”
“我再问一遍。”寻真冷眸微凝,面无表情,却无端透着一股子威压,“有事?”
“你!”阮香气岔,李婷也冲了上来,“殿选前一天,你去了重华宫,是不是?”
寻真没功夫搭理她们,自顾自地又掀过被褥。
李婷不再客气,一手把寻真推倒在床铺:“是你吧,我看的清清楚楚,宫女勾结太监,要是让姑姑知道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寻真揉了揉泛酸的肩膀,不置可否地抬头:“说完了?”
阮香和李婷皆是一愣。
“说完了别占道,你要告诉姑姑就告去,不用提前知会我。”寻真脱下云头鞋,一头扎进枕头里,只露出一个后脑勺。
阮香嗤了一声轻蔑道:“别逞强了,你还真想被赶出宫去?”
“识相的,以后多看看脸色,咱们也不是那么不好说话。”说完,两个交换了个眼色,把门啪地一声又关上。
李婷追上阮香的步子,凑近问道:“就这么放过她?”
阮香回头看了眼窗户,眼底晦涩难掩:“不然你还想怎么,那人可是刘公公,把事情闹大了,你我都没辙。”
等两人走过,寻真这才掀开被子起身,脑子不断回忆着那日的经过。
宫女和太监做对食本就寻常不过,但毕竟不能那到明面上说,若被阮香她们闹大了,只怕引来老祖宗的人,到时候便是死到临头。
平静的日子过了几天,临近贵妃生辰,阖宫上下又开始了忙活。
这日绣坊差人过来,说是婉嫔和淑妃的礼服做好了,要两个宫女送过去。
衣服被折叠放在托盘上,上边覆盖了一层缠枝纹锦布。
陈尚仪原本点了寻真和白芮的名儿,李婷闻见声,横插了进来:“白芮,御膳房的差事可耽搁不得,我替你去送吧。”
陈尚仪闻言皱眉:“先送了二位娘娘的礼服要紧,御膳房那边,李婷你替上。”
“这...”李婷面露难色,“陈尚仪,这不是我不肯,平日白芮和御膳房走的近,那边每次要人,都只要白芮,我去,人也看不上...”
陈尚仪也没想到里边还有这么一层,也没有多想,对李婷道:“既然这样,那你去送吧。”
李婷连忙应好,等陈尚仪离开,这才不怀好意地看向寻真,“还等什么呢,走吧。”
两人走到夹道,忽起一阵大风,蓝色的云层如裂帛般撕扯开来,一方丝帕不知何时飞入空中。
“啊。”李婷惊呼一声,“我的帕子。”
“你...你帮我去捡一下。”
寻真疑惑地看着她:“又不是我的帕子,干我什么事?”
李婷忿忿地剐了她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假模假样地扶着腰:“我昨天扫院子伤着了,弯不下腰。”
见寻真还是没有行动,她又急迫地催促一声:“快点呀,娘娘们还等着呢。”
“哦。”寻真终于有所行动似的,刚一转身又被叫住,李婷有些别扭道:“我给你拿着。”
好在这大风有来无回,才片刻功夫便熄了声。
寻真在不远处的八角宫灯旁找到了帕子,交给李婷的时候,还难得听到了一句谢谢。
永和宫和储秀宫并不顺路,李婷转过宫门便不见了踪影,寻真独自一人杵在红墙下,灰色的影子在石砖上稳步前行。
直播开了有两个时辰,弹幕池里一直都很热闹,寻真盯着打赏看了半晌,直到头顶传来大宫女的询问。
“你是哪儿来的?”
寻真回过神,朝她笑了笑,颔首道:“姐姐,奴才是尚仪局的宫女,专门替绣坊给娘娘送礼服过来。”
锦绣打量了她几眼,眼底划过一抹惊艳之色,随即转身,示意她跟进去。
“娘娘最近身子骨不好,你回去秀坊传句话,就说春装做厚实些,里子要多上一层。”
永和宫院落雅致,花植众多。偏殿门前立着颗银杏,不似寻常银杏的魁梧挺拔,风一吹便舒展枝长,几撮绿叶顺着婀娜的枝干簌簌落下。
“还有啊,娘娘今日精神也不大好,你过会进屋,记得轻慢些,娘娘问什么,你答什么,其余话莫要多说。”
寻真从院内收回视线,仍旧颔首:“奴才省的。”
锦绣见她乖顺,这才打开屋门,让她进去。
屋内关着窗,一个妇人坐于榻上,掩唇清咳两声,朝外喊了声锦绣。
锦绣仰首应答,把人引进东次间。一进屋见着主子身形单薄,连忙去衣柜取了氅子给她披上。
“娘娘,绣坊给您送礼服来了。”
寻真低着头,行到一双小脚进入视线,便跪地行礼:“奴才给淑妃娘娘请安。”
淑妃抬手,叫她不必多礼。
她的声音清冽温醇,不似寻常妃嫔故作的尖声厉气,反倒让人觉得独特。
寻真难得心生好奇,微微抬着下巴,想要窥得真容。
就这一眼,却让她愣了好半晌。
那人柳眉秀鼻,唇如含脂,是顶好的面相。只是这张脸竟和莫凌九有七分相像,乍一看,犹如前世今生。
寻真很少这么失礼,但她一直很善于掩饰,淑妃也没察觉。倒是锦绣看着她皱了皱眉,语气也少了几分客气。
“打开给娘娘瞧瞧。”
“是。”她收敛心思,揭开罩在托盘上的缠枝纹锦布,双臂抻直,捧到淑妃跟前。
淑妃伸着两根指尖拨弄了几下,似有停顿,轻柔的声音又响起:“锦绣你瞧瞧,是不是和之前送过来的样图不一样?”
这么一句话,寻真和锦绣同时伸长了脖子,锦绣忙去案几上翻找,不一会儿便找到了绣坊之前托人送过来的样图。
她对照着看了片刻,眼中冒出了火花,指着寻真喝道:“好啊,你们绣坊怎么做事的,贵妃生辰宴的礼服也敢缺斤少两!”
寻真不明所以,姿态放得愈发低顺:“奴才斗胆问一句,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你自己看!”锦绣把样图扔在她手上,没好气地睨她一眼。
寻真接过样图,仔细查看一番,很快发现了她今日送来的礼服领口处少了朵牡丹花。这牡丹花是真花风化所制,加工用料都极其讲究。之前绣坊也托人来特地讲过,如今无缘无故地没了,淑妃娘娘自然是不悦的。
“淑妃娘娘,是这样的。”寻真凝神屏息,很快想出了一个对策。她默着脑袋,看不清神情,只听见声音稳当,让人觉得信赖,“淑妃娘娘兰心蕙质,气质脱俗,而牡丹自古艳俗,实在不搭。所以绣娘们商议把牡丹花去掉,只是最近因着贵妃生辰宴,实在忙的脚不沾地,还没来得及同娘娘细说。”
寻真说的态度诚恳,淑妃也辨不出真假,她不认死理,是宫里难得好说话的主子。
“既如此,那便罢了吧。”
锦绣却是个心眼多的,自然不吃寻真这一套。在宫里头种棵树都得讲规矩,改礼服这么大的事,绣坊怎么可能不派人过来知会一声。
“主子,这丫头满口胡话,你怎么也信?”
“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这牡丹我着实不喜欢。”淑妃笑着摇摇头,眸光在寻真身上打量许久,“我不会罚你,但宫中失窃是件大事,我会差人去绣坊说明清楚。”
寻真俯首谢恩,回到尚仪局,便听说绣坊嬷嬷过来问话。
李婷比她早回,陈尚仪也在场,见到她就开始质问:“锦绣姑娘说,衣服上少了件东西,你这丫头怎么办差的!”
寻真跪地,背脊到脖颈绷成一条线:“奴才只是跑腿的,奴才也不知。”
按理说丢了东西,与之相关的所有人都逃不开嫌疑,但嬷嬷却一股脑奔着她来。想必有人从中作梗挑事。
寻真心里有了答案,抬头正对上李婷略显兴奋的眸光。李婷被寻真冷静的眼神瞪的心里一颤,咬了咬下唇,摆出一副担忧的面色来。
“寻真,你好生想想,莫不是丢哪了?我记得你还揭开查看了一番,我也瞧见了,当时牡丹花还在呢。”
宫斗爱好者:卧槽这女人要不要脸???
高质量女性:我赌两包辣条就是她!
取名字费劲:我赌三包。
见寻真没有答复,她暗暗发笑,用胳膊狠力往寻真身上撞去。哪知寻真往后一仰,叫她扑了个空,整个人像鱼一样在地上扑腾。
“你个贱人!”李婷没忍住骂出了声,寻真恍若未闻,毫不客气地挪开位置。杜嬷嬷和陈尚仪相互看了一眼,眼底现出几分了然。
“陈尚仪,杜嬷嬷。”寻真目光如炬,“凡事都讲个证据,就凭她一面之词判定是我偷了东西,恕奴婢不敢从命。”
“那你说应当如何?”
“搜身。”
李婷腰确实是伤着了,挣扎着扭起头,仍旧趴在地上:“那就连包袱一起搜好了。”
陈尚仪没有否决,吩咐人下去,没过多久,两个包袱被呈了上来,其中一个豁然躺了朵牡丹。
杜嬷嬷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沉着声问这是谁的。
李婷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还没等她笑出声,那小厮毫无感情地下了结论:“这是李婷姑娘的包袱。”
她怔了一下,大喊不可能,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下转头看向寻真,指着她断言——
“是你!是你放进我包袱的!”
寻真没看她,只是朝陈尚仪弯了下腰,把李婷路上要她捡帕子的事说了出来,一字一句地断言:“想必是那时候动的手脚,只怪奴才戒心不足,才让小人趁机使坏。”
查明了真相,杜嬷嬷心里也好受了,脸上显出多余的情绪:“这不怪你,有人要当搅屎棍,你岂能拦得住。”
李婷晃了神,忙跪地求饶,不要命地摇着头:“陈尚仪真的不是我,是她!是她陷害我!”
对于这种烂事,陈尚仪一向秉着尽快盖棺定论的原则,也不管当事人如何喊屈喊冤,一切按证据办事。
“行了!”她心烦地呵斥,叫小厮把人拖了出去,“自己做了蠢事还有理栽赃别人。”
杜嬷嬷看了眼另一个包袱的东西,朝陈尚仪使了个眼色。待寻真离开,陈尚仪用下巴轻点了点包袱,看向一旁的小厮。
“这是谁的?”
小厮如实回答:“阮香姑娘床上搜到的,奴才记得宫里不许夹带私货......”
陈尚仪咳了一声,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这包袱里头珠宝首饰银票一样不落,宫里头不成文的规矩——
甭管夹带了什么私货,谁搜到了便是归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