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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夹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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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香从针工局办完事回来,便撞上李婷被敬事房的公公拖走。
“阮香姐。”李婷从两条冷硬的胳膊中抻出头来,一把拽住阮香,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你帮帮我,这事不是你让我做的吗,你快帮帮我!”
李婷哭的撕心裂肺,阮香听的心惊肉跳。这事确实是她昨儿晚上同李婷谋划,只是她多留了个心眼,露面露头的活儿让李婷去做,到时候事成了最好,败露了,就像现在,也和她扯不上关系。
尚仪局人来人往,不少人面上事不关己,暗地里竖着耳朵打听,阮香立马甩开手腕,厌恶地瞪了她一眼。
“害人不成的东西,可别在这胡说八道!”
眼看阮香不认账,李婷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被人利用,扯着喉咙哭天抢地,一会儿咒骂寻真,一会儿怒指阮香,满目泪水。
动静越闹越大,许多路过的宫女从门外探头,更有甚者放下活儿来看热闹,其中一个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听说是从她包袱里搜到了家伙什,人赃并获了还死不认账。”
“犯了这种事,可是要挨板子逐出宫的。”
“要怪怪她自个儿,平日里找人麻烦也就算了,这回居然把主意打到淑妃娘娘头上…”
听到“包袱”二字,阮香脑子里咯噔了一下。想到自己偷偷藏着的细软,心中更是越发没底。
她早听族中长辈说,宫里头阴沟太多,各种各样的地方都要打点,若是想要混出名堂,给人家的好处自然不能少。
所以刚入宫的时候,她从闺房带了不少东西,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混过宫检,就等着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
但若是现在被人发现,银子没了不说,还招上麻烦。
几人正说地起劲,陈尚仪从屋内走了出来,凌厉地眼风扫过所有人。
“嘴巴都放干净些,在宫里头也敢乱嚼舌根,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她们都是刚来的宫娥,心里尚且存着几分侥幸,被陈尚仪这么训斥,全都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阮香火急火燎地来到陈尚仪的屋子,果然发现自己的包袱敞开,躺在桌案上,里面的东西只剩下几件衣裳。她性子急躁,当着屋里几个人的面儿开始质问。
“我的东西呢?”
陈尚仪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姿态端的丝毫不乱。她年方二十四,差一年出宫,眼角处却已经有了褶皱,眼底浑浊的像一汪死水。她仗着手里这一亩三分地的权,这几年没少走阴沟,却总喜欢把规矩挂在嘴边。
“你个没规矩的,谁让你进屋来的?”她坐在榻上,脚边一个宫女在给她捶腿,“拿着你的包袱滚出去,今儿就饶了你,下次再让我发现,保准把你交给总管处置了。”
“我的东西呢?”阮香在包袱里翻找,嘴里不停念叨,“我的东西呢...陈尚仪...你把我的东西给我,这是我的。”
“你的东西?”陈尚仪冷哼一声,浑浊的眼里放出精光,“你说说,你的什么东西,让在场的都给你评评理。”
宫里夹带私货虽比不得偷盗,但惩罚一样很严格,挨板子是小,被分派到冷宫,还是逐出宫去,都是有可能的。
陈尚仪吃准了这一点,料定她不敢大肆宣扬,阮香此刻也意识到自己处境窘迫,但也毫无法子,若把事情闹大了,陈尚仪根基深厚,说不定毫发无损,她却有可能面临被逐出宫的噩耗。
“行了,都去把手里的活忙完。”她扬手示意,片刻后,寻真进来行礼,“来得正好,你去内织染局一趟,瞧瞧给婉嫔娘娘做夏装的料子准备的怎么样了。”
寻真颔首应是,抬头对上阮香怨怼的眼神,心里瞬间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她不再多言,领了命径直出了陈尚仪的屋子。
灰白的砖块上一点影子也无,空气干燥又稀薄,天空低沉地可怕。
寻真赶到内织染局的时候,雨下的突然,宫女们匆忙收走晾了一半的染布,院内山茶花遍地,她一路走到屋檐下,裙边也沾染上几丝绯红。
“姑姑。”突然有人高声呼喊着冲进来,女子捧着匹掉色的布,全身浸透,双手鲜艳欲滴,一双眸子满是惊恐。
杨姑姑见状不妙,遣人询问情况,原来是新来的宫女手法不好,染料遇水尽数褪色,之前半个月的功夫全打了水漂。
“你怎么做的事!”扬姑姑点了点那人的额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寻真忙拦着她,“姑姑,眼下还是赶紧把布都重新染一遍。”
杨姑姑长叹一声,摇摇头,说了句她何尝不知。
“之前那批染料已经没有剩了,要让内库房批下来,还得再等一个月,可皇后生辰宴在即,各宫娘娘都着急,这可如何是好。”
屋檐外大雨滂沱,远处莱香阁隐在云雾间隐隐绰绰,水汽半凝在空气中,每一个人的呼吸都清晰可辨。
一串脚步声轻易踏破了短暂的缄默,一个撑着伞的人影若隐若现。待那人走到近旁,立马有人认了出来,叫了声锦绣姐,上前替她收了伞。
“怎地今天来了?”
“没事就不能来了?”锦绣掸了掸衣角的水珠,抬头便看到满室狼藉,地上血红的砖头锃光发亮。还没等问出怎么回事,就有人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锦绣一听炸了毛。
“怎么粗手粗脚的,往年可从没出过这档子事。”
锦绣是内织染局出身,染布针织功夫都是一流,一向看不惯别人颟顸,当场就要叫人把那犯事的小宫女拖出去。
“锦绣姐。”寻真挡在小宫女身前,眼神在院内一阵巡睃,“也不是全然没有法子。”
“又是你。”锦绣对寻真的印象不算太好,永和宫让她抖了个激灵逃过一劫,虽然事情最后水落石出,但她总觉得寻真不是看的那么简单,不提防些迟早让她戳个窟窿。
寻真微笑颔首,顶着众人疑惑的目光,打着伞在院外挑挑拣拣,最后摘了把山茶花,拿着石头在地上砸出赭色液体。
“你们看。”她抓起花瓣碎屑,指尖染红,“用山茶花捣碎,榨出汁水,一样可以当作染料。”
“这...”杨姑姑与一旁的染娘对视一眼,眸底透出几分迟疑,“颜色倒是相近,不过只怕逃不过绣坊杜嬷嬷的眼。”
锦绣与主子们来往密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也没着急否认,反倒是说了一件事。
上个月坤宁宫大祭,云贵妃穿的那件宫装礼服,便是用鲜花捣碎扎染而成,当时还听见皇上夸奖,想必是极其满意的。
后宫各位妃嫔为了争宠,揣测圣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种芝麻小事势必也没放过,那她们改用鲜花捣汁,只需上报各个宫苑,各位娘娘都是猴精的人物,想必没有太大问题。
杨姑姑不是不知变通的人,毕竟原先的染料已经没了,能将问题最小化当然最好。
她叫人把布料都收敛起来,先派人去各宫知会一声。内织染局仿佛又恢复了生机,每个人都开始忙碌起来。寻真又呆了一会儿,等雨稍微小了点,这才悄悄离开。
没走几步,锦绣在身后叫住了她,两个人打着伞并行。
锦绣已经对她没有那么大的敌意,但还抹不开脸,到了永和宫的大门,才别别扭扭地和她说话。
“我会把今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淑妃娘娘。”
寻真默着脑袋,没有过多的情绪,只和她告别,态度亦是十分恭敬。
“呆瓜。”锦绣抛下这么一句话。
临近黄昏,日暮四合。寻真独自行走在冗长的夹道,偶尔路过一座宫门,灰青色的石狮子在夕阳下发着微亮。
拐角的那头登时传来几道匆匆脚步声,寻真下意识抬头,迎面撞上几个太监,为首的吆五喝六,正是刘全胜。
寻真抖然一惊,连忙往回走,还没走几步,夹道另一头又现出个熟悉的身影。
男子不同于那日的慵懒随意,腰间别着玉带,身上穿着是暗纹曳撒,只是那张脸依旧邪性,眸底有看不穿的阴霾。
寻真两头夹击,额上渗出冷汗。就在即将面对面的当口,她猛地朝后倒,扑在石狮子底座上,背脊骨僵得像块木头。
“老祖宗。”刘全胜弓着腰,很是讨好,“您上哪去啊?”
祁钧掀眸,嘴角噙着冷意:“刘公公属实闲了些,看来没把咱家交代的事放心上。”
刘全胜一听吓出了汗,哆哆嗦嗦地道了句哪敢,:“老祖宗,您托我找人,我是绝不敢怠慢,可是那丫头会遁地儿似的...”
说到一半,祁钧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刘全胜立马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眼珠子转了个圈,瞥见了蹲在一旁的寻真。
“大胆,见到老祖宗还不下跪行礼!”
寻真的背脊骨颤了颤,但眼下这情况是打死都不能回头。她小心翼翼地捏着鼻尖,一只手覆上腰腹。
“抱歉,奴才腰受了伤,实在动不了。”
说这话的时候,寻真明显感觉到一股敏锐炙热的视线在她身后徘徊,仿佛凭空多了把火刃,将她来回磋磨。
刘全胜觉得奇怪,抬手示意身后两人,寻真盲猜到他的意图,连忙叫停。
“不用不用,老祖宗,刘公公,你们不用管我,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就成。”
“这。”刘全胜不敢在祁钧面前耍威风,只好摆摆手让人退后,等着老祖宗的意思。
身后半晌没了动静,正当寻真以为没人,想着起身的时候。男子突然诡异地冷笑了一声,冰凉的语气化作重锤,敲打在她的脊梁骨上。
“还真是个犄角旮旯。”
寻真猛然一阵颤栗,那日的场景历历在目,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老祖宗认出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