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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误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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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秀宫亮着长灯,宫女们都知道宛嫔娘娘好吃食,每日都会在偏殿开小灶。伍家老家在漠北,伍蓉小时候最爱吃馕饼牛乳,到了宫里也耐不住,专门收了个漠北厨子煮吃食。
海棠照例每晚从偏殿端来各色小吃供宛嫔挑选,她今日端了份银耳燕窝,配上酥脆的花梨糕,夏天祛湿降火,宛嫔近日总爱吃。
“事情办妥了?”伍蓉斜斜地靠在床榻上,穿着素白中衣,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像绸缎似的铺在身后,眼睫微微耷拉,掀动着慵懒的弧度。
海棠颔首,将燕窝和花梨糕摆上食案:“凉了就不好吃了,娘娘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吧。”
宛嫔不疑有他,一只雕花刻镂的指甲套横亘在白玉茶盏前,白皙丰腴的脖颈上下咕隆几声。
喝完后往食案上一掼,脸上现出狡黠放肆的神情:“区区一个小宫女,攀上了那个人又如何,本宫碾死她和碾死一只蚂蚁有什么区别?”
海棠罕见地没有跟上来收拾,而是站在一旁垂下脑袋。她算是宛嫔的忠仆恶犬,最喜恃强凌弱狐假虎威,做派比宛嫔还招人厌。
今日却静默得跟鹌鹑一样,伍蓉眯起眼,终于察觉出一丝异样,沉甸甸的坠腹感自丹田上涌。
她很快反应过来,抬手打翻了桌上的鱼藻纹双耳杯,腾起的青筋漫进额角,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指着海棠质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海棠紧绷的面部有了一丝松动,没了平日精明强干的神态,满脸充斥着后怕与怵惕。
“娘娘,你不要怪我,你不要怪我...”她小声嘀咕着,“我是被迫的。”
“你!”伍蓉恨恨地盯着她,“好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敢背叛本宫!”
不知是毒药发作太慢,还是伍蓉身体素质惊人,过去半炷香的功夫,女人艳丽的脸上毫无苍白之色。
她堪堪捂着肚子,长长的指甲套嵌进海棠的衣裙中,变了一副大度的模样:“海棠,海棠,你是本宫最喜爱的宫女,你替本宫请太医,本宫可以既往不咎!”
伍蓉是什么性子,海棠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清楚——睚眦必报,蛇蝎心肠,但凡有人惹她不痛快了,下场都只有一个死字。
海棠狠下心拽开她的手,眼神不再有往日半分情谊。她向来是个敢做的人,眼神一转,迅速拿起引枕怼到伍蓉脸上。
女子呜咽挣扎的声音在空荡的房内徘徊,伍蓉自幼养尊处优,哪能和海棠这样的粗使丫头比。没一会儿便落了下风,像一只犯困的猫被摘掉了挠人的爪子,没有半分威胁。
“娘娘,奴婢对不起你了。”海棠使出全力,扼杀了伍蓉最后的生机。
她睁着圆溜的大眼,厚实的嘴唇张开,鼻尖被压下去,表情停滞在有意识的最后一刻。
海棠把引枕丢开,跌跌撞撞地闯开隔扇门,很快提着个巨大的麻袋进来,用草席把人卷起,整个装进麻袋。
整个过程匆匆忙忙,混乱不堪。
她收拾好一切,崔秀宫归为寂静。
宫女们下榻在厢房,今夜是海棠守夜,没有人会注意到主殿发生的一切。
一个太监从暗处现身,阴森的脸上晦暗不明。
:“公公。”海棠有些紧张行了一礼,刘全胜蹲下身,用拂尘揭开麻袋的一角,立马又像见着瘟疫似的放开。
睨了她一眼:“算你是个识相的,老祖宗念着你弃暗投明,会留你一命,明日领了银子出宫去罢。”
海棠捣蒜似的点点头,不敢说半个不字,刘全胜带着麻袋走了。
寻真回到了永和宫,离淑像以前一样待她,两人好像都将那天的事忘了一般。离淑迫不得已,寻真自然不会怪她。
后来听说李玟病重,中途来了一趟永和宫。寻真在一旁伺候着,见他确实消瘦了很多,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却是有几分苍白无力之感。
李玟母妃不得势,母子俩在宫里,常常遭人白眼虐待。那年李玟的母妃染了肺痨,下人们都不肯伺候,对李玟也疏于照顾,小男孩本就体弱,慢慢便过了病气。
后来身边人一个一个离去,在还没遇上莫凌九的那些日子里,李玟独自走了很长的路。
无人看管,病根深种。
等他登基为帝,早是强弩之末,这也是为什么他急于放权,因为前朝文官势力太过强大,他不想子子孙孙都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
祁钧虽是阉党,但他无子无孙,风光一时又如何,他的颜面不重要。
太极殿内匆匆现出刘升的面孔,他面露难堪,拂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皇上请姑娘入殿内,二位娘娘请回吧。”
云贵妃狐疑地看向寻真,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她是京城的大家闺秀,生来便是母仪天下的命,不能因为小事拉脸,须得时时刻刻端得大度宽容。
淑妃也愣了片刻,但很快恢复常色,只当皇帝看上了寻真,还煞有介事地嘱咐了她几句:“皇上身子有恙,你要好好伺候着,切不可莽撞,你可明白?”
寻真点点头,松软的眼睫轻轻扇动:“娘娘放心,寻真省得。”
“好了好了,姑娘随咱家进去吧,别让皇上等急了。”刘升人到老年,腿脚功夫了得,寻真得用心才能跟上。
不知道李玟找自己所为何事,但寻真心中隐隐有了答案,想必是那日在冷宫提及了莫凌九的名讳。
果然李玟一看到她,眼底便折射出某种光芒。不过他确实病的很重,声音稍微大点儿,就会忍不住剧烈咳嗽,等到宫女上前来给他寽顺了气,情绪也稳定了许多。
“皇上有何吩咐?”寻真作势行礼,被李玟一把扶住,他干瘦的骨指虚虚搭着,神情欲言又止。
“你...”他尽量克制自己的颤抖,可嗓音却因为极力压制而撕裂,“你怎么知道莫凌九?”
“你认识她?”
他猛地前倾,对上寻真黑白分明的眸子。寻真未施粉黛,小脸坚毅,有着记忆中女子一样的表情,李玟微微一愣,一个荒唐而莫名诱惑的念头在心中盘踞。
“奴才确实认得。”寻真平静地说,“奴才的兄长,曾在莫白手下当值,奴才自幼见过莫小姐。”
“撒谎!”李玟打断他,这不是他心中的答案,“仅仅一面之缘,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冷宫?”
“奴才无意闯入。”
“你告诉她。”仿佛不想再和她争辩,李玟瘫倒在床上,苍白的手腕横亘在眼前,“朕从未骗过她,当初是朕疏忽了,让蓝梦姚有了可趁之机,你待朕对她说一声...”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喃喃自语:“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
即使猜到是这样的情况,寻真亲耳听到,却没有半分喜悦,可能更多的是解脱。这么多天的坚守,到头来竟是一场乌龙。
李玟观察着寻真的脸色,见她神色微敛,似乎有所触动,还欲多说,胸腔内一阵剧痛,又抓着床沿咳起来。
手帕上赫然出现一朵鲜血汇成的牡丹。
李玟笑了笑,像是了却了最后一桩心事似的,脸上现出几分饱经风霜的安详。
寻真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她如今是另外的身份,既然解除了前世误会,她想好好度过今生。
京城是座多雨的城池,绵绵细雨粘附上红色的城墙,给冰冷的后宫徒增几分莫须有的柔情。
一个小太监追着寻真出来,在廊庑下拦住了她的去路。
“皇上叫你回去。”
寻真纳闷:“为何?”
小太监支支吾吾道:“皇上没说,但你得回去。”
他语气果断,让寻真感觉确有重要的事情。
“那带路吧。”
小太监带她到了暖阁,这里冬暖夏凉,是就寝的好去处。小太监把她带到这儿,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但李玟看着虚弱无比,哪有功夫做这样的事?
寻真多留了个心眼,小太监把她丢在这儿便走了,拔云床边的香几上摆着寝衣,薄纱质地款式撩人,很有欲说还休一唱三叹的破碎感。
不知道李玟在搞什么名堂,寻真就坐在床边,两条修长的腿在床沿晃了晃,丝毫不见惊慌,反正她也有自信把李玟那个病秧子给制住。
等了很久,宫女进来换了香饼,鎏金刻镂的香炉盖上几撮烟云缭绕。
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住,隔扇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迈进来一只六合锦靴,暗纹玄色曳撒轻轻晃动。
男子俊眉星目,鼻梁高耸,顺溜的长发束在头顶,肆意张扬的五官有了些束缚,抿着唇显出几分持重冷凝。
寻真看到来人就傻眼了。
“老祖宗?”
祁钧冷笑着在她床边坐下,纤长分明的手指端起她的下巴。
“你怎么?”寻真不知怎得有些心虚,垂下眸子遮掩住内心的波澜,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朝龙床内侧挪去。
祁钧抓住她的嫩足,男子眼底隐匿着火烧般的炙热,温凉的气息占据呼吸,漫进每一寸毛孔。
“瞧你这小机灵样,把本督用完就丢?”
男子一张俊颜就在眼前,寻真心跳漏了一拍,堪堪撇过脸,小声嘟囔着:“我没有。”
“你没有?”他意味深长地重复一遍,“嗯?”
寻真有种被戏弄的羞耻感,猛地将被子盖过头顶,整个身子藏在里头。
祁钧隔着被子怀抱住她的腰,手掌准确地摸到了她的腋下和肚子,毫不留情地捏了一把。
“胆子肥了?”
寻真露出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倔强地想要解释。
祁钧亲了她一下,笑得肩膀微耸。
“怎么这么傻,被人骗了还替人数钱呢?”
“好可爱。”
“再亲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