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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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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三年六月初六,帝薨,其子李曜即位,生母伍氏早亡,擢升淑妃为皇太妃,扶持幼帝临朝。
八月酷暑将近,寻真摇着扇子,在院内竹丛下纳凉。弯曲的长廊遮拦了大片的阳光,竹叶渗出汗珠,沿着碧绿的枝干一路蜿蜒而下。
翠娘笑眯眯地递过来一盘冰镇杨梅,用掐丝珐琅鱼藻纹高足杯装着,紫檀木足托和红艳艳的杨梅相得映彰,浑圆小巧的果肉上散发着苍白的雾气。
“小娘子口干了吧,这是大人特地吩咐从闽南给您运回来的,尝尝甜不甜?”
寻真挑了一个,放进嘴里嚼了嚼,冰凉爽利的口感十分诱人。
自从她从宫里出来,便一直住在祁钧的私宅中,好吃好住供着,比在宫里自在舒服的多。
寻真不知道怎么准确地描述自己的处境——
有点像情妇?
突然从某处传出点嬉闹的声音,两三个婢女边说笑边赶路。以外府内没有多余的婢子,但因为寻真住了进来,祁钧便吩咐翠娘多招些人手伺候。这些婢女都是昨日进府,骨子里那点侥幸贪玩的秉性还未泯灭。
翠娘对主子一向客气恭顺,对待吓人却是有板有眼。走过去一番训斥,说不上严厉,却将几人唬得抬不起头。
“几个奴才没规矩,险些冒犯了小娘子。”
“无事。”寻真微微一笑,听到她们谈论到放河灯,又说,“今日是中元节,城中难得免除三日宵禁,让她们也好好出去玩玩吧。”
“小娘子宽宏。”
“对了。”寻真想到了一件事,“翠娘,我上次托你查的,现在有消息了吗?”
“莫家自三年前迁到了南坞老宅,莫老爷辞去丞相一职,莫大少爷也从朝中退任,开始接管打理家中商铺,前几日城西慈宁堂开店,也是莫公子在前后打理。”
“也就是说我大...”寻真顿了一下,“莫公子近日都在慈宁堂?”
中元节是敬祖尽孝的日子,慈宁堂在这几日开张,头三天免费给人看病问诊,很快在京城打开了名号。
寻真赶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朱红大门人来人往,金灿灿的夕阳为“慈宁堂”的牌匾晕上一层光辉。
几个跑堂的小厮背着汗巾出来迎客,看到门口站着两个女子,一个头戴幂篱,一个容颜老成。寻真气度雍容韶彻,看上去便身份不凡。
慈宁堂免费号脉问诊,上门的都是没钱治病的穷苦百姓,像寻真这么装扮的人少之又少。
小厮立马意识到二人来历不详,厚实的嘴巴一咧,弓着腰过来问候:“姑娘来瞧病?”
寻真正打算斟酌着开口,这时候门外有人叫喊。
“黑心庸医!还我姥姥命来!”
男子抻开手大骂,脚边一个担架,老人躺在担架上呻吟,都是粗布麻衣的打扮。男子年轻的面颊被晒得黝黑,一看便是常年下地干活所致。
小厮吓得脸色惨白,连寻真也来不及招呼,连忙跑进去找人。
门槛外被寻常百姓围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城墙。寻真领着翠娘从里头出来,毫无预兆地对上几十道漠然审判的视线,将她们锁定在须臾半寸之间。
“出来了,出来了。”有人叫嚷着。
壮汉也投来目光,神情有瞬间的讶异,但很快被愤懑压了下去,举起拳头骂的更加卖力。
寻真二人被误会,翠娘当场想要辩解,被寻真伸手拦住,白色绢纱后的缨唇微敛。
她走上前,围着壮汉绕了两圈,又蹲下来把老人查看一番,心里有了大概,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说说看。”
她伸手示意老人:“这位老人家得了什么病,你们又为何在此地喧哗?”
她说话的语气很轻,但言语之间不怒自威,壮汉没来由地心里发紧,粗糙地呼出一口热气。
“我姥姥原本只是跌打损伤的小病,你们的医师为了口碑名声,却谎称是得了黄疸,不知道用了什么药,这才一夜的功夫,就成了这样。”
围观的百姓看向担架上的老人,确实身形消瘦佝偻,皮肤苍白老化,哪有半分得了黄疸的模样,看着倒是命不久矣。
寻真不以为然,一双美目思索地在两人之间打转,半晌才意有所指地反问:
“当真如你所说?”
壮汉极具张力的眉目间迅速闪过一丝迟疑,但魁梧肥壮的体型太具有欺骗性,大部分人都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对。
寻真轻轻笑出了声,嗓音如清泉,无意间将在场所有人的思绪牵动。
“小女子不是慈宁堂的医师,但对医理也略知一二。”她缓步走到众人中间,蓦地一个转身,指向哀声连连的老人,“且不说尚且有没有看病这一事,这位老人虽然形容枯槁,但的的确确是一位年轻人。”
围观的百姓个个一阵唏嘘,很多人不信,更多的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寻真扯下幂篱,露出一张倾世绝艳的面庞,她拿着幂篱在老人眼前晃荡两下,如水的眸孔折射出精光:“老人的眼球多为浑浊,但此人眼白澄澈,分明是个年轻人。”
“你瞎说什么!”壮汉一听急了眼,粗壮的胳膊往寻真身上一戳。大多数人本来还置身事外,瞧见幂篱下的真容难免心动,又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况且这人反应这么激烈,明显就是心虚。
很快便有人站出来指控他。
翠娘将寻真护在身后,壮汉知道事情败露,气急败坏之下想要动手,担架上的老人突然蹦了起来,干瘦的四肢像柴火一样冲向人群。
一把戥子从慈宁堂内飞出来,结结实实打在他的肩膀上,老人身形一顿,立马现出几个侍从把他压住。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老人声音洪亮,两只膝盖麻溜地杵在地上,白花花的胡子还在脸上,举手投足灵活得像个二八小伙。
一个男子被人簇拥的出来,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容颜俊朗端庄,穿着一袭水蓝色长衫,是寻真记忆中的模样。
她张了张嘴,那句大哥在触及到男子陌生的目光便哽在喉腔中。莫白从小厮的口中得知了发生的事情,他性情温良很懂礼节,当即向寻真躬身道谢,神情真挚谦恭,丝毫看不出当年叱咤沙场的风姿伟态。
“举手之劳。”既然已经是陌生人,她也没必要过于介怀,只得强压内心的不舍,露出一个得体有分寸的笑容。
莫白却看着她的脸有霎那停顿,他和莫凌九关系很好,对她的神态表情了如指掌。譬如她难过的时候,嘴角会弯出一个微小的弧度,眉眼之间却犹如压下整座大山似的郁结。
寻真此时便是这样的神情。
“你...”
翠娘不知何时离开,这时候又凑到寻真耳边:“小娘子,大人来了。”
寻真转头,对上祁钧黝黑的瞳仁,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腰肢被人横臂揽过,片刻后撞进一个炙热的怀抱。
祁钧声音蛊惑,一本正经地与她暧昧:“中元佳节,不在家等我,乱晃什么?”
莫白这几年长居南坞,早就不关心朝堂政事,自然也不认识祁钧,只觉得面前的男子气度爽拔利索,眉宇之间有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寻真用胳膊肘抵着他,精致的眉眼有些难堪。
莫白适时移开视线,大手一挥朝两人爽朗邀约:“这位姑娘帮了在下大忙,二位不介意,便一起留下用茶吧。”
寻真自然愿意,祁钧也看出了她的心思,嘴角轻轻哼笑一声,揽着她的腰紧了紧。
“想喝茶带你去静香斋。”
莫白笑道:“静香斋确实是个品茗的好去处,但在下这儿有蜀中产的剑南烧春,院内也有一处八角凉亭,布有竹帘冰席,亦可赏荷听曲,绝不比静香斋差半分。”
见祁钧还无半点松弛,莫白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他一袭长发随意披散在脑后,颔首露出眼风,有莫家一贯的风姿。
“在下诚心道谢,还请二位给个机会。”
“好啦。”寻真扭头给了祁钧一个眼神,随后拉着他的胳膊朝里面走,没给他半点拒绝的机会。
莫白所言不虚,慈宁堂后院确实建了水池楼阁,只有少数自家人才能进来。莫白领着两人穿过九曲回廊,荷叶在水面亭亭玉立,风一吹,莲瓣如风帆扬起。
寻真找了个石墩,祁钧大手一捞,把她放在大腿上。
“干嘛?”寻真心中一惊。
“别动。”
莫白对两人腻歪的姿态,没有太大的反应,天生持重的性子让他比常人多了几分云淡风轻的包容与沉静。
下人捧着执壶倒茶,寻真率先抿了抿,不由自主地点头肯定。不亏是蜀中名茶,入口微涩,中调香甜,口齿间留下一片清冽。
祁钧喝茶的口味很挑,这次也难得多咂摸了两下,眼底现出几分满意。
石桌上还摆了心点,梨花糕,玉蓉雪饼,香酥切糕,都是时下最流行的小吃。
以前莫家家规严,忌享乐宴饮豪欢之乐,尽管家财万贯,吃的用的就是中规中矩,这些赶时髦的东西从不碰分毫。
其实莫凌九很爱吃甜食,以前莫白出差回家,都会偷偷给她捎带城中小吃,后来莫白调去边关守城,莫凌九随李玟进皇宫。
两兄妹一年难得一见。
见寻真看着糕点发呆,莫白以为自己招待不周,又道:“也是,光吃怎么行,在下收藏了美酒,二位不嫌弃就一道品品吧。”
寻真有了兴趣。
“好啊。”
随即遭到了祁钧一个幽怨的眼色,一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寻真也没在意,捧着下人刚端上来的酒壶嗅了嗅。
一股陈年馥郁的香味扑面而来。
定是好酒。
琥珀色的液体从壶口溢出来,铺满了手中的双耳杯,还没来得及一口灌下,一只苍白的大手将她的酒杯夺去。
“醉了不好,不许喝?”
“不要。”寻真说着就要去夺,祁钧脸色沉沉,液体因为抖动从祁钧手腕留下来,窜进衣袖,沿着皮肤灌进腋窝。
冰冰凉凉的,像小虫子,祁钧没来由地一顿。
寻真眼疾手快地拿走了酒杯,把剩下的酒一口灌下。
“真不错。”她咂摸两口,又把祁钧的酒杯灌满,递到他的薄唇前,一双乌亮的眼眸闪动着,“你不喝嘛?”
祁钧面色复杂,眉头皱了皱,似乎有片刻纠结,但很快就神色如常地喝了。
还不忘评价一句:“真难喝。”
紧皱的眉头还未松弛,他又抬手自顾自地倒上一杯,连同寻真新倒的那杯也一同灌下。
“你要不要慢点喝?”
莫白也面露担忧:“这位兄台,酒多醉人,切记克制啊。”
“闭嘴。”
“......”
寻真努了努嘴。
好吧。
半炷香的功夫,祁钧脸颊已经有了异样的红晕,檀香混杂着酒气朝寻真扑来,男子摇摇晃晃将脑袋埋进她的脖颈。
寻真伸出手指推了推,那人却把他抱着更紧了。
等会。
所以说你喝不了酒,在这充什么傻大个?
中元佳节,河灯翩跹,往来游人如织。碧绿的杨柳时而拂过河面,时而落在青石板上。一辆马车慢慢驶过,男子醉的昏昏沉沉,深邃丰韵的脸庞有一半埋进寻真的颈窝。
e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