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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4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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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的感觉,如此熟悉。
秦思罗有时候会暗自推测,自己五岁之前的记忆皆是一片空白,极有可能是因为经受过巨大的刺激,硬生生地将幼时的事情彻底忘却……她只知道自己父母早亡,五年那年从京城随阿爷来到归阳县,其余的便再也不清楚了。
以往的案子了结的时候,当晚总是能够梦到一些从前的事情,或是花木丰茂的小院,或是两道看不大清的身影。虽说都是拼凑的残缺画面,但那样温馨幸福的感觉充斥在梦境中,让她的心中溢满了快乐,是如此无忧无虑的、天真的时刻。而每多查案一次,梦中的小女孩就长大了一点点。
这也是她不断、不断催促自己查案的动力之一。
她从前总是想着,也许有朝一日,她能够靠近那两道身影,看到梦中的小女孩逐渐逼近五岁的模样,然后——
查明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
父母真正的死因。
无论是阿爷,还是归阳县府衙的林县尉等人,都在拼命向她隐藏着往事。她装作不知,但并不代表心中没有怀疑。
十年前,父母双亡,自己失忆,阿爷被贬至归阳……这一切的背后,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内心中寻找真相的种子从未停止那股破土的欲望,即便隐约知晓,那背后的隐情不是现在的她可以触碰的深渊。
可是,这一生还来得及吗?自幼便有高僧断言自己活不过十六岁,她也看不到生死簿上关于自己的记载,却不知还有多少时日……
秦思罗飘飘忽忽地荡着,心绪万千。待看到那两道熟悉而陌生的身影时,让人不自觉得想要委屈流泪。
她急不可待地靠近那两道年轻的身影,却依旧看不清他们的面容。男子身形修长,整个人散发着美玉般温和不失坚韧的气质,抱起了那个扎着羊角辫的、长大了许多的小女孩。
这一次,男人开口说话了。
“我们阿罗这么小就可以读刑律了吗?”他朗声笑道,“不愧是我的女儿!”
一旁的美妇人则是嗔怪道:“哪里有让女儿家学这些的,难道还要叫她也去查案?”
阿罗……他们真的是自己的父母,这些对话也必定是曾经确确实实有过的!
秦思罗只觉得鼻子一酸,恨不得立刻扑到这两道温暖的怀抱中,诉说多年来的思念。然而她伸手一抓,却只有虚虚一道残影,令人怅然若失。
转瞬间,这画面又突然变了。
男子一个人在书房,他显然刚下朝回来,身上还穿着官服。秦思罗敏锐地发现,那官服制样正是京中从四品官员的服制。
这是之前没有梦到过的重要信息!也就是说,父亲应当是京城从四品的职位,并且,很可能与刑律司法有关。
男子敲开一个隐秘的格子,翻出一本手札,眉头紧皱地沉思起来。
那手札十分的厚,书脊上还被幼年的小姑娘画了一朵小小梅花。秦思罗心中好奇,想要飘过去看,但被一股无形的屏障所阻挡。
“谁在哪里?”
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却什么也没发觉。不过他仍是慎重将手札收起,放回到书房中那个隐秘的格子。
合上的一刹那,秦思罗终于看到纸张上有一个形状特异的花纹图案,一闪而过。还想仔细查看,却未能看得清晰。
可是,她似乎在哪里见过那个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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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秦思罗感觉到身下“咯吱咯吱”的晃动,时不时还有上下颠簸,让她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醒了过来。
睁开眼,只见自己正在行驶的马车中。里面本就不大的空间,将左右座椅合并在一起当作小榻给自己睡觉,段承平则是另挤坐在一张小凳上,小平安靠枕着他的腿上打呼噜。
他身形修长,双腿也无处安放,缩在一起必定很不舒服。可他没有丝毫表情,见自己看过去便轻声开口问:“醒了?”
秦思罗“啊”了一声,赶紧坐起身。她一时间脑子混乱,印象中还停留在自己喝过那盏加了药的姜汤,就昏睡过去,只留段承平与李五二人……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你从李五那里问出了什么?”
并未追问为何要给自己下药,而是开门见山地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这样很好。
段承平手中把玩着小平安的发辫,淡淡道:“一些我自己的私事,与你们都无关。”
这话冰冰冷冷,秦思罗听出他隐隐划分界限的意思,心道这人可能又犯病了,倒也不介意。
“段公子,我并非想要打听你的私事。”她耐心解释道。
“在隐村的时候,你我都看出来这个李五大有问题。他似乎见过我们三人,甚至是说见过我们家中长辈,那种逃避又略带怀念的神情是做不得假的。且将他话中的意思与身手结合在一起推测,他应当从前是一名……杀手。”
秦思罗缓缓正色道:“我只是想知道,这样一个神秘复杂的人,为何会认识我阿爷,以及,阿爷为何会帮他隐姓埋名?”
段承平不置可否:“秦姑娘,你推测得不错,他确实曾是一名杀手,但其余的,我也并不清楚。抱歉,我没有来得及问他。”
“没来得及?”
秦思罗察觉他话中另有意思,一道极为不妙的预感闪过。“段大人与殷诚怎么不在此?还有李五呢,人在何处?”
方才醒来她以为后面还有一辆马车另坐着其他人,可现在看来只有他们两个与小平安而已。
段承平“嗯”了一声。
“子言带着殷诚先行回府衙了,免得众人担忧。而李五——”
“他死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从山路中踏雪而过,时不时地颠簸几下。外头逐渐有了零星路人赶路说话的声音,传到秦思罗耳朵里,头痛得嗡嗡作响。
“死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下意识想用生死簿看一看这是否是个玩笑,却发现自己时至今日,也并不知晓这个男人的真正姓名。
“在哪里,被谁杀害的?”
段承平平静答道:“就在隐村,我与他还没说几句话,就有人从远处射出一箭,正中太阳穴,李五当场毙命。后来出去追踪,天黑山路难行,并未找到任何踪迹。”
事实上,以他的轻功,未必不能追踪到黑衣人。然而一方面不敢错过李五临死前的交代,另一方面又生怕秦思罗一人在房间里再有不测,故并不敢离去。待段子言带着殷诚回来的时候,他再出去翻遍了整座山,早已不见丝毫人影。
很久没有人令他如此气恼过了。
段承平心底冷哼一声,并不打算把这些无用的事情也说出来。
秦思罗闻言,惊诧过后逐渐陷入思索。
杀人灭口。
可究竟杀的是什么人,灭的是什么口?
李五,到底牵涉到了哪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而那些秘密,是否又与阿爷、与自己、与怀疑的父母之死有关?
她想着想着,头愈发痛了起来,忍不住蹙起眉头轻轻揉了揉。
段承平见状,手指微微一动。
他沉默良久,忽的又开口蹦出了三个字。
“无恶阁。”
秦思罗一时间不明所以:“什么?”
转瞬她又反应过来,赶紧靠上前去,眼神一下子迸发出亮晶晶的神采,压低声音凑在耳边问:“这是李五留下来的线索吗?”
段承平本并不想告诉她的,刚刚说出来的时候隐约有些后悔。但此刻,一股温热的气息靠近,耳畔旁仿佛有羽毛刷啊刷,一时间分不清那股痒意,究竟是在耳边,还是在心底……
他不自觉地身子离远处倾了倾,试图避开这种陌生的感觉,硬邦邦地继续谈论正事。
“李五临死前,留下了这三个字。”
秦思罗仔细从记忆中搜寻,半晌摇头:“听起来倒像是个组织的名字?我感觉仿佛哪里听说过,但具体并不了解,多年来京中与地方各府也并无通缉取缔之声。”
段承平道:“正是如此。”
“这个无恶阁在江湖中经营数十年,却始终极其神秘。无人知晓他们的首领姓甚名谁,也无人知晓他们如何动作。但——”
“‘以杀止恶,世间无恶’。”他狭长的桃花眼闪过一丝凉凉的嘲讽,使得整个人愈发俊美无俦又难以接近起来。
“他们以此为信念,打着除恶的旗号,暗中干着杀人放火的勾当。若是无恶阁断定谁有罪,那么必定是暗中派出杀手,而被盯上的人,无论是贵族官僚、还是贫民百姓,都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秦思罗不禁怀疑:“但是否有罪,难道不是由律法判定的吗?即便是有些人道义上应受谴责,但若是没有明文律法规定、并由官府断罪,便私自处以极刑……这世间岂不是乱套了?”
段承平哂笑一声:“这位藏头露尾的阁主,或许是把自己当作俯视众生的神祇了吧。”
可若是真有这样一个可怕的组织隐藏于民间……秦思罗突然浑身起了冷颤,失声问道:“所以李五是无恶阁中背叛逃脱的杀手,而我阿爷,他,他知晓李五的身份,也知晓无恶阁的存在?”
段承平沉吟片刻,慎重回答道:
“秦大人也许了解其中的一部分,也许自有其深意,但他绝不是同流合污之人。”
秦思罗自然不会怀疑阿爷的正直无私。但这件事实在是过于扑朔迷离,一时之间竟乱糟糟纠缠在一起,而最重要的部分都是模模糊糊、残缺不全的,难以拼凑出那副巨大真相的画面。
“这个无恶阁,可有什么标识之类的?”
段承平一愣:“我也不大清楚。”
“不过——我猜测,秦大人留下的卷宗中,或许能够寻找到蛛丝马迹。”
他原本打算祭拜过秦县令,便继续四处流浪。但与李五那番话后,他还是决定先从归阳县入手。
秦知远,他到底发现了什么,而无恶阁,是否与父王谋逆一事有关?
秦思罗转念一想,这不失为一种寻找线索的方法。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她轻轻抚摸着小平安的额头,注视着他熟睡的面庞。这个孩子还不清楚自己将要何去何从,这世间又有多少的善恶等待他去分辨。
“先回去吧。”
那里是她的家,还有人在等待着她、担忧着她,那些多年来被给予的温暖,在寒冷深冬中想起,再多的忧心不安也逐渐宁静下来。
误入隐村,本以为只是一场意外,可又好似命中注定的安排。
是谁在背地里搅弄风云,操纵着他们的命运?
重重谜团似连绵云雾,遮挡在前方,看不清道路。马车缓缓向归阳县府衙处行驶,将皑皑西山留在身后,直至消失不见。
京城。
地下的密室间仅一盏昏黄的烛台,幽幽跳动,扑面而来的压抑且逼仄。
黑衣人跪地拜伏,恭谨叩首。
“幸不辱命,属下已在归阳县境内的隐村中发现‘枭首’的踪迹,现其已毙命。”
座椅上的人背对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此外,还发现了……前太孙殿下的踪迹。”
听闻此话,那人终于转过身来。
他全身以黑袍遮挡得严严实实,连面容也以一层银质面具阻隔,看不清容貌,只能够从声音听出是个男人而已。
“前太孙殿下与朝阳郡王殿下、秦知远的孙女三人也同在一处。其中,在枭首临死前,二人曾有过私下密谈,但属下万死,内容并没有听清,只能先完成任务,随后逃脱两位殿下的追踪,赶回复命。”黑衣人一五一十地禀报。
作为一柄刀,一切行动都是主人的意愿。而眼前的主人神通广大,如有任何隐瞒,那么下场会比死更可怕。
“无妨。”
“他们三个已经碰面了?真是有趣极了……”
黑袍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极为开怀的事情,手中不住转动着大拇指上的血玉扳指,喟然长叹。
“既然如此,那就在归阳县,继续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吧。”
黑衣人口中称是,恭敬退下。
黑袍男子独自一人坐着,沉思着,口中喃喃有词。
“命运吗?年轻人喜好徒劳反抗,却不知这世间从不如他们自以为的那样黑白分明。”
“善与恶,皆为我定。”
“接下来,你们会怎么做呢?”
他轻轻摩挲着脸上的银色面具左侧,那里刻着一个奇异的花纹图案,以及两个小字。
无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