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公》俟竹

5、Chapter5

　　江衍良看着她这个样子，不太放心，想伸手给她捏捏肩膀，被杨如忽地躲开了。

　　“哦，对不起……”

　　杨如的嘴角拉成一条直线，她今天实在是不想再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了，于是转过身子，顺手把窗户关上了：“没事。”
　　她想了想，还是起身去了办公室。

　　“报告。”

　　刘辉抬头看：“杨如啊，进来进来。”

　　“老师，我想请个假。”杨如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是怎么了吗？”刘辉双手交握，认真地看着她，“突然要请假。”

　　“嗯，是这样……我爸妈今天就从外地回来了，我怕我今天晚点回去又见不着他们。”

　　刘辉教了很多年书，会抓细节，听到字里行间的那个“又”字，有点心疼：“这样啊，那你去收拾书包吧，晚自习下了我会让段雨给你带今天作业。”

　　杨如点点头，鼻尖一酸：“谢谢老师。”

　　“没事，快去吧，收拾好了来找我拿假条。”
　　“好。”

　　杨如几乎是小跑着进了教室，上课铃已经打了，但这节刘辉的课，所以他还没过来。
　　段雨没在，江衍良在跟张景安聊着什么，杨如坐到座位上就开始给书包里塞东西，江衍良看着她这架势，问了一句：“请假了吗？”

　　“嗯，回家一趟。”

　　“注意安全。”
　　江衍良不知道请假是因为什么，但看杨如不愿意提，也没有多问。

　　杨如接过刘辉的假条，道过谢之后就离开了。

　　江衍良中午去食堂的时候还跟张景安段雨挤在一起，他随口提了一句：“杨如她家出什么事了吗？”

　　“嗯……”段雨很犹豫，刘辉刚刚单独给她交代了情况，所以段雨能猜到一些原因，跟张景安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还是决定说出来：“江衍良，我们是基于信任才告诉你的。”

　　“如如爸爸妈妈都是企业家，有自己的公司，经商这方面的事，比较复杂，要到处打交道，谈生意。所以叔叔阿姨经常出差。”
　　“我们三个人的爸爸妈妈都是从高中到现在的好朋友，在我们还很小……大概幼儿园的时候吧，叔叔阿姨就老是不在家。”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我基本上隔一两个月就能看到如如被我爸妈接过来住，一住也是两个多月，起初她还很抗拒，每天晚上睡不着，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到了后来，她竟然习惯了一个人独处，每次叔叔阿姨回来之后，她就赖在我家不愿意走。”

　　“再后来上小学的时候，还有一年半载的就毕业了，结果如如因为叔叔阿姨工作的调动突然就转学去了南香，直到她上高一了才转回北辰来，我们三个才又在一起嘻嘻哈哈。”

　　“这次她请假好像也是因为叔叔阿姨刚出差回来，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她想着赶紧回家，不然见不到他们。”

　　江衍良听着段雨讲述着杨如那个他没有参与的过去，蹙起眉毛，体会到杨如内心非常强大，强大到眼前能浮现出她年仅几岁时就在自己洗衣服、叠被子、热牛奶的身影。
　　却又感到惋惜。

　　“我知道了，”他嘴唇轻启，有些恍惚，“谢谢。”

　　江衍良正准备端着餐盘离开，被段雨突然叫住：“江衍良，你一定照顾好她。”

　　“嗯，我先走了。”

　　江衍良一路小跑到教室，猛然看到了贴在课本封面的那张写着“谢谢小崽”的纸条，心里漏了一拍。
　　立刻掏出手机给他爸发消息：老爸，帮个忙。

　　几分钟后。
　　办公室。

　　“报告。”江衍良看到刘辉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站在门口喊了一句。

　　“进，”看到来人是江衍良，刘辉诧异地笑了笑，放下茶缸子，一本正经，“哟，我说江衍良同学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来找我干嘛？”

　　“老师我想请半天假。”

　　“怎么一个两个的……”刘辉微微低下头，小声嘀咕着。

　　“老师？”
　　“这样啊，什么原因呢？”
　　“不瞒您说，我爸刚刚给我打电话说他不太舒服，让我陪他去一趟医院。”
　　“哦……”刘辉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带手机啦？你把校规放在哪里啦？”

　　“心里。”

　　“……”

　　刘辉被噎的无语，干脆放下茶杯，拿起手机给江衍良他爸打了两个电话过去。

　　回应的一直是那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他也就放弃了。
　　江衍良应该不会干什么出格的事情。

　　“没人接，”他琢磨了一下，还是松了口，“这样吧，你坐这等一会，我给你批假条，出了学校千万注意安全。”

　　“好的，谢谢老师。”

　　江衍良连书包都没收拾，拿着刘辉写好的假条就连跑带跳出了校门。江衍良很快坐上地铁，打开一个名叫“family”的群聊页面。

　　逆子：大恩不言谢，晚上就到家。

　　一枝花：看好你。

　　一根草：哈哈哈哈哈真不愧是我儿哈哈哈哈哈有你爸当年的风范。

　　一根草：早去别回，多陪陪我儿媳妇。

　　逆子：？？？

　　逆子：……

　　一枝花：儿子，你只管去追。

　　一根草：只管去追，我要工作了，儿子，加油！

　　一枝花：江哥晚上也回家吃饭。

　　一根草：得令！[敬礼]

　　逆子：……

　　江衍良把手机锁屏，从学子路口下了车，走到杨如她家楼下。

　　站在原地想了想，最后就坐在楼道外面的长椅上，手机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还是打不出去一个电话。
　　江衍良把手肘撑在大腿上，双手交握顶着额头，用那一个姿势坐在那里好久好久。

　　“江衍良？”
　　从不远处传来弱弱的一声，是在叫他的名字，可是又那么的不真切。
　　他猛然抬起头，看到了还穿着一身校服的杨如，不过手里多拎着两袋从超市买回来的食材。

　　“你怎么在……”

　　“我，我来找你。”

　　杨如话还没有说完就迅速被江衍良打断。
　　他小跑过去，站定在杨如面前，牙齿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手指尖局促地点着裤腿两侧，胳膊抬起又放下，最后干脆抓了一把头发，接过杨如手里的袋子。

　　也许只有想见你的时候，说不出理由。

　　杨如盘起胳膊放在胸前，站在身后打量着已经进了楼道的江衍良，微微嗤笑一声，然后大步跟了上去。

　　暖暖的阳光透过厨房的落地窗洒在木地板上，挂在门口的风铃“丁零零——”地响着，似在诉说什么。
　　窗外窸窸窣窣的落叶声经久不息，同时还夹杂着屋子里散发出来的茉莉花香。跟杨如一样，让人舒心自在。

　　“随便坐吧，不用换鞋。”杨如把东西拎到厨房，走到客厅给江衍良倒了一杯水。

　　江衍良点点头，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爸妈没在家？”
　　杨如倒水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回答：“没有，他们经常不在。”

　　“……”

　　片刻的沉默，一杯水逐渐被倒满的声音清晰的环绕在房间。杨如放下水杯，走过去把江衍良袖口拉住，拽着他坐到沙发上。
　　杨如松开手，低下头说：“我爸妈……白手起家一起创业。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到处跑生意，每次都留我自己在家，所以时间一长，我就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因为这个，我从小性格就很孤僻，哪怕到了现在，也只有那两个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

　　“不过这些……段雨和张景安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了吧。”

　　杨如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不带任何情绪的讲起这些过往，像是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江衍良点点头，不愿意骗她。

　　杨如并不意外，还沉沉笑了一声：“两个叛徒。”

　　江衍良没说什么，抬起骨节分明的宽大手掌覆盖在杨如蓬蓬的头发上拍了拍，短暂又轻缓，嘴里嘟囔了一句：“没关系，没关系，杨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像在哄小孩。
　　杨如愣了一瞬间，鼻尖涌上酸楚，变得通红通红的，哑着声音：“江衍良……”
　　江衍良的神情立刻慌了一瞬，他蹙起眉头，起身去抽桌子上的纸，语气却是出奇的轻缓：“我的错我的错，要我来哄吗……”

　　杨如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模样，莫名有些哭笑不得，最后只得伸手揪住他的衣角：“好啦，过来坐下。”江衍良手里捏着几张纸，重新坐到沙发上，他犹豫了几秒，转过身子，抬手抹去了杨如眼角沁出的眼泪，像羽毛滑过心底，痒痒的。

　　“真是判若两人，你现在怎么看上去这么呆？”

　　杨如笑了，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笑，她很开心，此刻身边是江衍良。

　　“会做饭吗？来帮我。”杨如起身，脱了校服外套，边从沙发旁边的柜子里拿出围裙，边对江衍良说。

　　“一点点。”

　　“嗯，也行……”

　　看着杨如反手系好围裙落下来的带子，江衍良裸露在阳光下的瞳孔一闪一闪，挑起嘴角：“你这样，看起来知性多了。”
　　杨如嗤笑一声：“你最好滚过来帮忙。”
　　两人忙了几个小时，终于赶在下午六点之前把最后的鲫鱼汤炖上。

　　“好啦，大功告成！”杨如看了看挂钟，又道，“都快六点了啊，今天谢谢你，一会儿留下来吃个晚饭吧。”

　　“今天？会不会有些突然，你爸妈不会说什么吗？”

　　杨如摇摇头：“不会，他们很开明，而且今天这顿饭，也有你一半功劳。”

　　“那……”江衍良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阵开锁的声音。

　　映入眼帘的是一黑一白的两个行李箱，还有随之响起的一句：“如如，我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