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公》俟竹

18、Chapter18

　　江衍良拖着两箱烟花走到广场的时候，杨如他们三个人正在另一侧看远处的游乐园。他一个人悄摸摸地把两箱烟花放在石凳旁边，然后拍拍手直起身，想象着杨如待会看到烟花的样子，满足一笑，转身大步地朝那边走去。

　　“阿良这边！”
　　杨如看到露着一排白牙傻笑的江衍良朝自己走来，这么明朗又掩饰不住的笑意，还真是没见过，她大幅度挥着手，也冲着他笑。
　　江衍良走过去一把揽住杨如的肩膀，圈在怀里，盯着她的笑，问：“刚刚在看什么？”
　　杨如没有回答，而是转过头用手指着天空：“那边。”
　　江衍良顺着手指方向看去，是巨大的摩天轮在闪着绚烂的光，试图浸染整个黑夜。

　　顷刻，他又听见杨如说：“学文科的，比较浪漫，我觉得吧……看到摩天轮就会很幸福，尤其是难过的时候，在黑夜，当我到达最高处时，心里的烦恼大约就会被风吹拂着飘扬，直到带给月亮，那么我脚下的万千灯火，照亮着的我，会永远幸福，”
　　“嗯，会的，”江衍良点点头，郑重其事道，“我会代替风，将你的心事带走，只留下幸福。”

　　杨如的笑容里藏着满满的爱意，温和如春风。

　　再下一场雪吧，再下一场雪，属于你的春天就要到了。

　　江衍良揉了一下她的头发，宠溺道：“这次真的有惊喜，大小姐跟我走吗？”
　　杨如眼睛蹭一下亮亮的，她唤了一声：“小雨，张景安，马上零点啦，我们去看烟花！”

　　“来啦！”段雨笑着回应，拉着张景安跟了上去。

　　段雨也跟杨如一样满足，也许是身边有张景安，也许是节日的气氛，也许是她爱的每一个人现在都很好。直到他们看见江衍良藏起来的那两箱烟花，不禁感叹：“我天，什么时候买的，藏得这么深？”
　　“刚刚，那个打枪的老板还剩两箱，我顺便买了。”

　　张景安说：“这大冷天的，老板骑着三蹦子回家的路上都能唱一首《好运来》。”
　　四人又开始嘻嘻哈哈，段雨还顺便给江衍良比了一个赞。

　　他们把烟花放在广场靠观景台的那一侧，这个时候段雨和杨如已经跑的老远了，段雨拧着五官，捂着耳朵，十分浮夸地对杨如喊：“我不敢过去！好可怕！”
　　杨如倒是没捂耳朵，就是被她吼这一嗓子差点吓一个魂飞魄散，她瞬间捂着耳朵，嘴里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嘶——”的一声，转头白她一眼：“你好像那个非洲土著人。”
　　段雨不满地看她一眼，又望着张景安的方向。

　　这边的两个男生现在很混乱。
　　因为不想丢脸，他们正在小声的吵架。
　　江衍良说：“你来点。”
　　张景安说：“我不敢。”

　　“那你还带了打火机。”
　　“点仙女棒的，我怎么知道你搞个大件？”
　　“我也不太敢……”
　　“……那你买它干嘛？”
　　“博美人一笑。”
　　“……我给你两下，那现在怎么搞？”
　　“捡个树枝过来，我试试引燃。”
　　“行。”

　　江衍良手里捏着一根树枝，用打火机把它点着，然后让张景安退到后面，他喊三二一就跑。
　　然后他颤颤巍巍地伸出那根树枝，点了一下引燃线，一个跨步后退，揪起张景安领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到杨如那边，把他甩给段雨。
　　根本忘记喊三二一。
　　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传来“嗖——”的一声。

　　杨如立刻拽着江衍良的袖子让他看天空。

　　未曾如此近距离的见过烟花绽放，有时只是站在阳台，看着漫天溅起的金色大雨，也许会有一瞬间的辉煌，天空亮如白昼，接着就是满眼的星辰无数，再迅速的消逝，华丽谢幕。

　　杨如看着那些烟花，一发，又一发。
　　夜色中的云端上烟火如星河，虽然绽放后枯萎，然而一瞬间的光华已经足矣，但愿燃为灰烬，不愿腐朽于泥。这只是瞬间的事，留下的却是记忆中挥之不去的回忆。

　　太耀眼了。
　　是她太耀眼了。

　　江衍良兀自笑了，朝远方大喊：“杨如。”
　　“特别特别好的杨如！”

　　他的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期待，对身边人的爱。流光溢彩。
　　杨如讶然地转头看他，许是夜晚的笑容太温柔，她的心脏急剧地跳动，怎么都控制不住，脑中一片空白，停止了思考。

　　“希望你一辈子平平安安——”

　　“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太响，清晰地回荡在山崖之中，回荡在杨如心头。

　　这边的张景安和段雨嗤笑一声，也转头大喊：“高三二班段雨/张景安！”

　　“我也永远喜欢你/我喜欢你——”

　　杨如红了眼眶，转过身扑进他怀里，熟悉的薄荷气息萦绕在她鼻尖，手从他羽绒服里缠上去，圈住他的腰身，暖暖的，他是她的。
　　江衍良被他这么一扑，心里像是羽毛拂过，手却一直顺着杨如的头发。

　　杨如突然仰头，用手勾住男生的脖颈，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轻柔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触感有些冰凉。
　　随后又抱紧他，小声呢喃：“阿良，新年快乐。”
　　江衍良心里没忍住，对自己说了一句“卧槽”。

　　这谁忍得住啊！

　　他轻轻仰头，吹了两下冷风，嘶哑着声音回道：“新年快乐！那么我最亲爱的大小姐，从今天开始，愿意和我交往吗？”
　　“……”
　　“我愿意，阿良。
　　“我也喜欢你。”

　　那天晚上一切都很好。
　　杨如跟江衍良聊了好久好久。
　　他们站在护栏边，十指交扣。

　　杨如说：“你为什么突然表白？”
　　江衍良说：“为什么你认为是突然？”
　　杨如说：“就是感觉你突然脑子接上信号了。”
　　江衍良笑了一下。
　　杨如接着说：“《初遇》是给谁写的？”
　　江衍良回答的简短：“你。”
　　杨如嘴角抑制不住的笑：“那天下午一切都刚好，你为什么不表白？”
　　“也许我是真的有病吧，我总觉得那天还差一点什么。”
　　“差点什么？”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没有今天合适。”
　　“浪费感情！你知道我那天多期待吗！就差脱口而出的那句‘我也喜欢你’了。”
　　“哈哈哈哈哈，看得出来。不过现在也不晚。”
　　“嗯，我们都还年轻。”

　　陪你身侧
　　停留在朝朝暮暮
　　陪你身侧
　　停留在岁岁年年

　　我会的，江衍良。
　　我会做到的。

　　在某个无人来扰的角落，只有他们两人站在光与影的交替处，紧紧相拥。从此，他永远在她心里，俊朗而蔚然；她永远在他心里，清纯而美好。

　　枯木逢春，烈日似火，晚秋霜寒，冬夜漫漫。
　　越过四季，我们初遇。

　　后来他们四个人又点了几根仙女棒，拍了大合照，很不应景的是，举着仙女棒在广场上乱奔的张景安，羽绒服被火星子烧了几个洞洞，成了新年独一无二款。
　　杨如用手机拍了一张江衍良捏着仙女棒的背影，发在朋友圈，配文：那颗星星。
　　收到一串“9999999999”和“失恋了”的回复。
　　还有王瑶女士的催命电话。

　　没办法，凌晨一点整，快冻傻的一行人只好回家。

　　大年初一。
　　北辰还是依旧刺骨的冷，王瑶大清早八点多就把杨如从被窝里揪出来：“今天跟你爸回老家看你奶奶啊，赶紧起。”
　　杨如缓了一下，努力清醒。

　　杨如这些年其实不常和父母回老家，她的学习越来越忙。
　　杨如的奶奶是一个年过七十的老婆婆了，爸爸是农村出来的企业家，年轻的时候处处碰壁，很不容易，奶奶这些年一直在老家，那地方称得上是穷乡僻壤，没有网络，睡得都是土炕，住的还是泥巴稻草堆砌起来的房子。
　　直到前几年，爸爸创业成功，才给奶奶盖了钢筋混凝土的白瓷砖瓦房。

　　这几年她老人家的收入一直都是靠种地，扫街得来的，虽然不多，但其实平时的花销也不大，都是替杨如攒的。
　　杨如喜欢吃，每次回去奶奶都会等候在门口，看她下车，就快步走过去，很慈祥地冲她笑：“我女女又长高了好多啊，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做啊。”
　　每次吃完饭，她坐在床边看着杨如吃饱喝足露出的笑容，总是笑眯眯的，那些眼角的皱纹背后都藏着一个老人对于小孙女的珍爱和满足。

　　杨如不喜欢回老家，因为每次走之前，奶奶都会塞给她一大笔钱，她几次三番地推诿不愿意要，可又总会在车的后座发现那一卷钱，杨如很懊恼，每次都是，她有的时候会和奶奶一起去地里看，太累了，光是翻土，就能让杨如直不起腰来，更何况她一个年迈的老人，这钱究竟是怎么挣来的啊。

　　有次她偶然听见妈妈和奶奶的对话，不由得独自哭了很久。

　　妈妈和奶奶坐在床上，手里还在织毛衣。
　　妈妈说：“妈，我们在城里住着，什么都不缺，您自己把钱留着多买点吃的，不要给如如了。”
　　“我一个老人能吃多少，女女还在长身体，我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这地方也买不到什么好东西，我知道女女上学需要钱，我给她，让她买点自己喜欢的用。”
　　“那你好歹给自己留一点啊，应急用。”
　　“我有，够用的，你们别担心。”

　　杨如听不下去了，跑回后院，自己哭了好久。

　　今年，奶奶已经七十五岁了，她学习再忙，也务必回去。
　　因为她之前听到爸爸妈妈交谈中的一句话：“人过了七十岁啊，就是见一面少一面。”

　　杨如知道，奶奶一直说着：“没事，你们忙吧。”
　　其实挂了电话，她也会独自一个人失落好久吧。

　　杨如没有见过爷爷，听妈妈说，爷爷在爸爸小时候就离开了家乡，那时候杨如还不理解，她现在明白了，爷爷就是不负责任，跑了。
　　所以奶奶一个人从那年把爸爸带大，体验了生活的辛酸和难熬，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完完全全该享福了。
　　奶奶有次吃完饭啊，特地小声给杨如说：“女女啊，奶奶知道上大学难，所以你将来只要快快乐乐的就好。”
　　她可以说得上是不认识多少字，若是所处的时代有所变化，杨如相信奶奶会是学校里最优秀的那个。
　　杨如那时候就在想，也许奶奶会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哪怕是自己没考上，没考好，也会说一句“没事啊女女，咱们开心就好”的家人吧。

　　这次回老家，终于可以给她报喜啦！
　　准大学生。

　　汽车进村的小路上还是坑坑洼洼，破破烂烂的，近些年还好一点，以前回来的时候，杨如每每和妈妈感叹自己在坐免费摇摇车。
　　街道上还是有很多老人的，都是年轻时没有走出去，就在这里扎根了。
　　走三五步才遇见的一个小超市对于这地方来说真的不容易。
　　他们车身所经过之处，黄沙扬了满天。

　　左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奶奶家就在最前面的巷口处。
　　杨如爸爸开车到门口的时候，杨如看到奶奶还是早已站在门口等待，她笑了一下，整理好坐出褶皱的衣服，推开车门。
　　奶奶还是老样子，两鬓已经花白，饱经风霜的脸上，已然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眼睛却依旧深邃明亮，比杨如要矮半个头的个子，穿着一件花布夹袄，腿脚却很麻利的朝这边走来，微微笑着：“我女女又长高了好多啊。

　　杨如下车抱住她，低声询问：“奶奶最近身体还好吗？有没有按时吃饭啊？”
　　“我身体好着呢，你不用操心，早上才刚喝了一碗稀饭。”
　　“喔，这样啊，那就是在按时吃饭啦。”
　　“嗯，女女一会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做点啊。”
　　杨如笑笑，妈妈在一旁边开后备箱边说：“妈，您不用管她，我们早上来的时候啊，如如才吃了两个包子，估计她这会儿还不饿呢。”
　　“女女吃过饭了啊，那快进来坐。”
　　杨如点头，跟在奶奶身后进了房子。

　　不得不说，爸爸给奶奶改的这座新房子从外观看上去气派了不少。
　　光是房门就比之前泥坯房的那两个绿色小木门高大两倍的样子。
　　只不过网络和通信还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奶奶手里用的还是那个一年前在镇子上买的老年机，也没有什么Wi-Fi，杨如的手机走到这里都不听使唤了。

　　杨如有些无奈，但又无力改变，这种线路信号问题，不太适合她。
　　她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晒太阳，最近倒是没有下雪，所以早上升起来的太阳便成为唯一的热源。
　　没一会，奶奶就站到她身边，手机还拿着一个香蕉：“女女，吃香蕉吗？”
　　“不用啦，谢谢奶奶。”
　　杨如摆摆手，委婉拒绝。

　　随即她又站起身来，凑到奶奶身边，笑的灿灿的，给她说：“奶奶，我考上北辰大学了。”
　　“啊！”奶奶惊喜的拍了一下手，又激动地说，“我女女考上大学啦！考上就好啊，考上就好。今天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做！”

　　至于什么北辰大学，还是南香大学，奶奶不在乎。
　　她只知道，她的女女，她最疼爱的女女，做到了她没有做到的事情，那她的女女就是最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