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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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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妙一下子看过去,“妈妈的意思是?”
蔡妈妈凑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那几个,是老夫人放进来的。”
老夫人?
“妈妈如何得知?”池妙开始认真起来,按说要往茂林院插眼线,最有可能做的是周氏,因为她需要拿沈檀这边的第一手情报,方便动作。
像沈府这样家里有人在朝为官的家族,她和沈直又是这个年纪,身边的丫鬟可太重要了。
情窦初开时,若能为她这个长子通晓人事,轻则后面当她的通房给她吹枕边风,重则年纪轻轻便可引她流连闺房之事,荒废学业,更别提平时偷偷摸摸往外送些情报了。总之身边埋了一个这样的人,睡觉也是睡不安生的。
“好教哥儿知道,这几个丫鬟,可不是老夫人明着给的。”蔡妈妈细细给她分析,“当时哥儿还小,就养在夫人院里,凡事只经我和夏妈妈的手。后来婷姐儿出生,人手不够了,春芜才被送进来。”
“哥儿一直在夫人院里养到八岁该入学了,才搬来茂林院单独过。夫人想来想去,还是给哥儿挑了丫鬟,又怕物色到的人不好,老奴和夏妈妈仔仔细细筛了三遍,才选了举止端正的几个进来。”
“那批丫头个个颜色中等偏上,文静的活泼的大方的都有,说来惭愧,老奴当时也没觉查出不对来,只道是人牙子收了钱便选了好的过来。所幸因哥儿的身份,从来也没让她们近身,只让做些洒扫补衣的活儿。后来又到了给婷姐儿选丫头的时候,可这回的十几个丫头,瞧着却不尽人意,老奴这才觉出味儿来,让人细细去打听了。”
“咱们院里那四个大丫鬟,按理是要近哥儿的身的,这么几年防着她们,已经有人耐不住了。颜色最好的那个叫佩霞,家里是在渝州的,可巧,跟老夫人身边的林妈妈一个地方。和佩霞交好的那个是佩烟,当时说是识几个字,她家倒是没在渝州,可她嫂子是老夫人院里一个洒扫妈妈的女儿。另外两个一个叫佩兰的,今年十七,瞧着是个老实的,她姐姐佩芳,平日也像个闷葫芦。但这两人总是借着洒扫去书房跟前转悠……”
蔡妈妈说到这儿,止住了话音,没再继续往下了。但池妙已经听得人都傻了,乖乖,这就是传说中内宅的勾心斗角吗!
蔡妈妈一开始觉察不出来,这很好理解,穆家世代行商,人口不多,选婢女仆从也没那么多讲究,家里用人的地方不多,全是家生子顶上。最要紧的地方是选账房和掌柜的,可这也不归内宅管,都是爷们的事。
现在的问题是,老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地偷偷插人进来?
老夫人选择在未成年的嫡长孙身边安人,这要是家庭和睦的人家,自是好事,那是为了教养和侍奉,下人选得好,可免去主子大半烦忧,但那也是明着拨人的。可沈家这情况,就是她自己说老夫人安的是好心,估计别人也不会信。这就不是她当时推断的,老夫人走的是中立稍有偏颇,而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站沈直了,要知道那时候两人瞧着可是不分上下,谁上进谁平庸全无端倪。
池妙手指在桌上敲着,她有些乱。蔡妈妈见她拧着眉头思索,默了声垂手立在一旁等她。
烛火微晃,炸出细碎的“噼啪”声。
如果老夫人是为了越过穆氏,先把嫡长孙拢到身边呢?
池妙手指上的动作一顿,她好像理出来一点头绪了。
老夫人是将军府里出来的,她看得清,说来说去沈家才是关系她身前身后事的关键,眼瞅着沈怀通靠不上了,她自然是要看孙辈了。
穆氏又是个不会教人的,且看沈娉婷就知道了。老夫人选择在沈檀搬院单过的时候安人进来,正是因为一方面穆氏此时鞭长莫及,一方面能够让身边人多给她循循善诱、因势利导,这恰恰说明老夫人一开始选择扶的是她这个嫡长孙,毕竟她占嫡占长,若是从苗苗养起,是最名正言顺不过的了。
只可惜几个丫鬟根本没能近身,这几年沈直又崭露头角,眼看着沈檀这个嫡长孙是没救了,只怕这几个丫头放在她这儿的用处已经变了。不是用来帮她教她,而是用来盯着她的了。
唉。池妙长叹一口气,造化弄人。
“这几个丫头……妈妈可有主意?”她捏了捏眉心,缓解今日从早起开始忙碌的疲乏。
蔡妈妈见她似是想明白了,也就开口说自己的计较:“老夫人院里倒有几个丫头……这两年就该放出去嫁人了……”
嚯。
池妙愣了愣,一脸调侃地看向蔡妈妈:“妈妈这招可是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蔡妈妈煞有其事地行了个礼:“回哥儿,老奴这叫完璧归赵。”
池妙哈哈大笑,只觉蔡妈妈实在是个有趣人。
蔡妈妈也忍不住笑,这个巧合确实有点妙。她见事情聊完了,料想那碗抄手池妙也消化得差不多了,才又收住笑容,催池妙去睡觉。
池妙想到第二日还要早起,也就老老实实去睡了。
池妙第二天上学,终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今年学的是时论,纵然之乎者也有些催眠,可她第一天过了习惯的时间,讲时论的夫子又很是擅于深入浅出、以小喻大,现下再听,直捧着脑袋听得津津有味。
比如夫子讲着讲着开始教他们诡辩,举了个事例:
有献不死之药于荆王者,谒者操以入。中射之士问曰:“可食乎?”曰:“可。”因夺而食之。王怒,使人杀中射之士。中射之士使人说王曰:“臣问谒者,谒者曰可食,臣故食之。是臣无罪,而罪在谒者也。且客献不死之药,臣食之而王杀臣,是死药也。王杀无罪之臣,而明人之欺王。”王乃不杀。①
池妙掰着小拇指翻译:
这是在说有人给楚王送不死药,传药的进宫被护卫拦住了,护卫问他这能吃吗,倒霉孩子说能吃,护卫就一把拿起来吃了。楚王知道了气得要砍护卫的头,护卫不服,他找人跟楚王说:我问过那个谁他说能吃我才吃的,臣没有罪,有罪的是献药的。还说是不死药呢,臣吃了大王就要杀我,这不是快死药嘛!大王你这样杀没罪的我,恰好证明那个谁骗了你!药没用!
夫子背着手悠闲踱步,“依诸君看,王何以不杀?”
堂上有人低头思索,也有人窃窃私语。
池妙在角落里腹诽:先生我怀疑你在编故事。
夫子让众人思考了会儿,开始点名了,“岳山河,你来说。”
岳?这个姓氏有点熟。池妙皱着眉头想了会儿,啊,对了,是上次沈直提过的大理寺卿岳家。这条大腿得抱!
只见一个圆脸蛋的少年在第三排站起来,明蓝色的秋衫,腰上挂了个青翠欲滴的玉佩。池妙在后排,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见他声音明亮,语速比一般人快些:“学生以为,王不杀中射之士,乃是因此药无用。”
夫子笑笑不予置评,又点了一个人,“蔡冬庭,依你之见如何?”
第五排又刷站起来了个皮肤黝黑的高个子,“学生以为,中射之士此举乃是以身验药,王察其忠君之心而不忍杀之。”
夫子还是一脸笑意,摆摆手让他二人坐下,目光扫了一遍在座的人,“你二人说得皆有道理,却没有道出诡辩的真谛。”
众人被吊起胃口,齐齐央先生告知。
夫子于是往下说,“古往今来,史上多少诡辩,无论是‘子非鱼’还是‘白马非马’,乃至今日‘谒者曰可食’,在世人眼中实是一番胡搅蛮缠,可为何这些胡搅蛮缠,却都成功达到了诡辩者的目的?”
“诡辩,是一条捷径,肤浅者用以胡搅蛮缠,知用者用以转移视线、模糊焦点,而善用者用以暴露利害。中射之士夺药而食,其行为上阻止楚王服药,言语上暴露不死药之虚假缥缈、其忠君爱主之动机。这,才是‘王乃不杀’之根本。”
众人恍然大悟,池妙瞪圆了眼睛,只觉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耍无赖还有这么冠冕堂皇的用法!
学到了学到了。
先生真乃神人也。
池妙心下对夫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心心念念着诡辩的好用,想着怎么给沈娉婷教会了拿去宅斗,毕竟这个风格太适合她家三妹妹了。下了学就收拾东西往外走,然后就在文院的石阶前被人拦住了。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满树金黄的梧桐被斜阳照着,暖融融地仿佛发着光,树下的少年笑意清浅,冠玉束的发在风里微扬,额前两根小龙须在锁骨边晃来晃去。
“沈兄?”
池妙前后加起来单身两辈子,忙着活下来,没对任何男人动过心,她不是故意发愣的,是这个人太好看了。
“兄台有何指教?”她回了神,眼睛里的戒备也跟着回来了。沈檀的记忆里可没跟这号人物有过往来。
少年愣了愣,确是没想到他这般戒备。于是他笑得更为可亲,“在下杜家如昭,昨日沈兄便坐在在下身旁。”
啊,是他?
杜如昭见池妙仿佛想起来了,“昨日见沈兄似乎对算学颇有见解,在下不才,也衷于此道,不知沈兄可有时间与在下论一论?”
……
业务繁忙,没有档期啊。
池妙心累,她现在功课要做,妹妹要教,宅斗要搞,宋先生又快上门了,这国子学它不爱放假啊!一个月才给三天!
不过,“杜兄,近日有家务处理,实在不便。”她又出了个主意,“不知杜兄旬假可会去明恩寺?家中二弟邀我同去,杜兄若是愿意,到时……”
杜如昭想了想,心下觉得也好,就笑着点点头,“那便一言为定了。”
“一言为定。”池妙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