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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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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她们成为了恋人。
单方面的恋人。
江宵眠总是缠在陈辞月身边,去哪都跟着,有朋友调笑:“你怎么跟看孩子一样。”有时候缠得狠了,陈辞月去卫生间也得倚在门口等,时不时发个语音:“月亮啊,好了没?”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砸在隔板上的巨响。
陈辞月不知道江宵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神经过敏,她也不在意,她很少露出没有情绪的本性,只会在江宵眠俯身垂眼吻她的时候眼神凉薄而幽深,清晰的映在江宵眠眼中。
那种眼神是可怕的,像人在亲吻石雕。
可江宵眠不怕,她总是掐着陈辞月的双腮,或捏着她的后颈,手上用力,看冰冷的眸光被漫上来的痛楚一点点覆没,再凶狠的吻下去,唇齿滚烫,陈辞月从不回应她,或者说是不会回应,而是被迫承受所有,最后在窒息的边缘不由的低声呜咽,罕见的茫然神色。
或许江宵眠在陈辞月心中唯一与别人不同的,就是她总有各种手段让自己流露出仅剩的软弱。
陈辞月大二时写完了自己的第一本诗集《月眠》,在出版社编辑审读中。
地下室的楼梯再也没有人踏上,陈辞月晚上也不被允许一个人睡觉。
江宵眠从此养成了浅眠的习惯,夜里一有点动静就迷迷糊糊的蹭到陈辞月身旁搂紧她,对陈辞月皱眉嫌弃的呵斥置之不理。
于是第二天早上往往是粘粘腻腻的醒过来,陈辞月到底没有真正推开过她一次。
在一起之后,江宵眠才发现陈辞月的胃病已经很长时间了,严重到一胃疼就浑身发抖冒冷汗,为数不多的发火,边生闷气边给陈辞月揉胃。
不怪江宵眠,陈辞月不会把脆弱的一面暴露得太明显。
她永远冷静得可怕。
从此以后,江宵眠再也没有做过拿手的川菜。
大二的下学期,她们请了两个月的假,去了法国。
那是一个浪漫的国度,那里的同性情侣并不罕见。
人生发生转变的是一个晚风悠扬的晚上,那天陈辞月在面包房外瞅了一会,看橱窗里的辣猪排,很像她爸做给她的酱肉饼。
江宵眠在她湿润的眼神下败下阵,不情不愿的买了份,蹲在街道边的长椅边边看她吃边瞪她。
陈辞月忘不了那天的江宵眠,身上宽松的黑色卫衣中性化十足,挑染的黄发与黑发扎起个短短的马尾,卫衣帽子罩在脑袋上,像个痞小子似的抬眼瞪她,手里还拎着刚从药店买的胃药。
那双线条流畅且风情万种的长眸会随意的垂下看一眼表再回到她身上,江宵眠的眼神永远是习惯性的带了些漫不经心,好像没有什么在乎和重要的东西。
实则却痴情得很,情种。
陈辞月的目光柔软下来,像一汪溶化后的春江水,在花香四溢的晚风中,她被迷了眼,只是气血翻腾了一会,单薄的身子便倒下了。
从此再也没能站起来。
“月亮!”
看着指尖久违的血色,陈辞月听见昏迷前的最后一声。
法国一个春天的晚上,陈辞月被查出胃癌。
晚期,已经到了呕血的地步。
江宵眠接受不了,她想陈辞月向来苍白的脸色,一向不高的食欲,几次在她面前的恶心干呕,偶尔的贫血晕倒,近来越发消瘦的身子。
终于一切都有了解释。
可在一起之后,江宵眠几次强制带她去做全身检查,甚至肿瘤五项,都没有检查出来。
“这是我的命。”
病房里,陈辞月费力的凑近,附在她耳边轻语。
言语还是凉的,心却好像不那么硬了。
本来以为会孑然一身离开人世,不想最后一程是你的深情,辜负了,没办法,很抱歉。
江宵眠不语,几日的无眠让她憔悴许多,她晚上陪着她,也不睡床,搬个凳子在床边陪她,没法抱就牵着陈辞月的手。
陈辞月叫她回家,检查下出租小屋的水电与花。
那个租了两个月的小屋外种满了花,都是芍药。
陈辞月不爱花,只是芍药是她母亲喜欢的,实在不知道种什么,所以选了个稍有印象的花。
江宵眠亲吻她的眉梢,回家取了稿本与笔,靠在床头一笔笔的设计,陈辞月靠在她的肩膀,垂着眼看那双很漂亮的手设计作品。
一件婚纱,说不出的睨视众生,唯有一朵肩头芍药让它有人间的美。
陈辞月笑,她一边触碰稿纸上的婚纱一边低声道:“挺好。”
江宵眠给它取名,草草的写了“结情”。
“芍药的花语是结情,陈辞月,你得活着,然后穿着它嫁给我。”
陈辞月垂眼凝视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江宵眠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绝望的神色。
不可能的事,她从来不再承诺,尽管可能对江宵眠很残忍。
何必呢,她不理解轻易作承诺的人,许下了又完不成,这是欺骗。
江宵眠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医院,所有支付医疗费的钱都是从她自己的,陈辞月当初给她的银行卡一分没动。
陈辞月知道了,笑吟吟的摸摸她的脸:“那就用卡上的钱给我挑个风水好的地。”
江宵眠咬紧后槽牙,骂她:“挑个屁。”
后来,江宵眠卖自己未出售的作品时一不留神把结情挂了出去,很快有人要用高价买下,江宵眠犹豫了几天,卖了。
她必须要治好陈辞月。
陈辞月还是不太在意的笑笑,她在思考如何让江宵眠回国上学。
她的病越来越严重,现在是发热呕血,再后期就是浮肿腹水,皮肤溃烂,多器官衰竭。
治不好,待在这有什么用?添自己的麻烦,又浪费她的时间。
“回去吧。”
陈辞月绝食,她用这种手段让江宵眠回国。
最惨烈的方法往往是最有用的方法,那天江宵眠临走时亲吻了她,咸咸的眼泪混入唇齿间,苦涩无比。
在医院里,除了化疗吃药,陈辞月经常会蜷缩着昏睡一整天,然后被疼醒,再恹恹的望一眼窗子,看是白天晚上,白天就翻江宵眠的作品集,晚上就等疼得轻了继续睡。
再后来,旁边又来了个中国女孩。
陈辞月不好奇为什么巴黎的医院这么多华人,还是女孩父母主动提起才知道是高考后女孩一家来法国度假时意外查出来的。
陈辞月笑笑,点点头,又摆出常用的温柔文静模样,轻声说:“前期容易治好的。”
女孩父母瞅瞅她床头的作品集,拿起来看看,看到最后一页上的照片,夸:“这姑娘设计得好,长得也挺好,有英气,”
陈辞月的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一时间眼神深沉。
或许江宵眠还是有些与他人不同的,可那又怎样。
又过了近三个月,女孩要出院了。
病房欢天喜地了一阵又恢复平静,剩陈辞月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像没有人。
原来和江宵眠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多。
陈辞月盯着天花板,合上眼,一行清泪,不知为何而流。
真好,她终于能走了,一个无情的流浪人,这个多情的世界。
如果有下辈子,请抛弃我,此后不见。
费尽力气摸床头柜的手机,找出那个号码,拨出。
陈辞月呼吸起伏大得不正常,她听着对面一瞬间拨通后的疲倦与急促,叹息似的喘息一口,低声喃喃:“阿眠……阿眠。”
手机脱手,咣当一声。
下一秒,病房门被大力推开,江宵眠发疯似的闯进来,呆愣了一会,僵着身子走到病房前,轻唤着一声:“月亮。”
没有人能回答她。
月从此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