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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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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宵眠啊,江宵眠。
陈辞月觉得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一定会可惜,多好的一家伙跟自己在一起了。
江宵眠从小时候就与她旗鼓相当,但陈辞月知道,她天性张狂,也天资聪颖,什么事不用太上心就能和自己一比,从前上学同窗几年,她坐在陈辞月后面,经常突然捏着她的肩头,压着身子凑过来:“班长你在偷看什么资料?”
那会换了个班主任,挑班委按成绩挑,班长分到陈辞月,学委分到江宵眠,一时间全班苦不堪言,这两大官只适合用来看,一个套不了近乎,一个天天迟到又缺课。
陈辞月不喜欢他人触碰,但江宵眠天天给她这么来几下,来着来着都懒得烦了。
长大了,毕业了,这个家伙终于从生活中消失了几年,偏偏是这几年,将陈辞月塑成了一个让她看不太懂的人。
几年后的第一面,江宵眠在大学教室门口堵住她,微微歪头打量她,皱着眉思考:“说不出你哪里变了,反正你变了。”
陈辞月浅笑,静静的看着她,轻柔的反问:“是吗?”然后示意上课,没有什么波澜,好像江宵眠不是多年未见的旧友,而是生活中随处可见,关系不咸不淡的点头之交。
那是她们的重逢,却不那么愉快。
后来的发展,就开始向陈辞月没想过的方向去了。
江宵眠开始神出鬼没,在教室,在图书馆,在食堂,在公寓的必经之路,在她买日用品的便利店超市……
陈辞月不会去思考她为什么这么做,思考无聊的世人太过浪费,她只是静静的用一双清澈却古潭般的眼睛注视她,然后头也不回的走掉。
她像一个守望者,居高临下的站在自己的瞭望塔上垂眼观望,只有时机一到,迎客送客。
陈辞月可能不会拒绝一个人的爱,但她永远不会礼尚往来。
“陈辞月,你有什么本事,让别人为你留步。”
夜里,陈辞月喃喃低语,昏低的房间被黑暗笼罩,像流金玫瑰在哭泣。
在某天的一个黄昏,她在街口停住脚步,逆着天来的落光抬眼,像孩子一般清纯的眼神下藏着不动声色的嘲讽,江宵眠听到她客气的说:“我们见过很多次了,是有什么事吗?”
到时候了,守望者下塔了。
“初来贺城,暂时没有中意的房源,陈同学,能不能帮帮忙?”
江宵眠摘下耳机,倚在便利店门口,晃晃手中购物袋,扬眉含着笑问她,见她不语又补充:“有报酬的。”
黄昏的光打在年轻人的脸庞,她们一个在暗处一个在光下,阴阳两望,光昏分割,分明至极。
陈辞月看着她,淡淡的目光跟随她走进脚下的昏暗里,像是被刺疼了,掩下眼帘,顺着江宵眠往下说:“那你想如何?”
她看见江宵眠沿着那条分割线缓缓踱过来,在眼前停住,她希望这个人浅显的了解她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她等待着那一天。
可陈辞月到死去的那天都是江宵眠的心头好,这个人从那条分割线上走来,走到了最后。
其实医院安排的饮食更合陈辞月的清淡口味,但她想起江宵眠做的辣菜还是会下意识的舔舔干裂的下唇。
陈辞月很早之前就有胃病,她吃不了辣,也吃不了太多,可就算最后得呛着泪通通吐出来也会尽可能吃下去。
江宵眠住进她家的第一天,给她做了一桌子川菜,陈辞月看着红辣辣的一桌不动筷子,最后还是江宵眠恼了,按着她硬给人喂进去第一口。
至此以后,陈辞月没怎么点过外卖。
她其实是讨厌的,即使是吃饭这样的平常的事,她也不喜欢依赖别人,这种感觉很烦。
可即使是给了冷脸,江宵眠也会追着她让她吃,乐此不疲。
江宵眠厨艺好,哪天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提了一兜小辣椒回了家,钻到厨房里叮叮当当忙活了一阵,陈辞月就不管不问的坐在沙发上,眼睛瞟都不瞟一眼,一点不在意自个的厨房。
那个时候是冬天,那罐刚做的甜口鲜辣酱把陈辞月辣得够呛,一瓶大容量的酸奶被两人风卷残云的灌下去,陈辞月被辣得口齿都不清了,臭着脸让江宵眠选个时间赶紧搬出去再也别祸害她。
后来为了不痛失免费住宅,江宵眠长记性了,做的鲜辣酱再没有这么辣了。
陈辞月对于爱的定义匮乏得很,但陈辞月对爱的存在敏感得很,她早已发觉了江宵眠的感情,却无动于衷。
发觉了又有什么办法呢?她连自己都不爱,哪有多余的爱分给别人。
江宵眠以为陈辞月只是人冷话少,直到她误入地下室时。
陈辞月住的宅子带院,两层,还有地下室,是母亲留给她的遗产。
陈母出自有钱人家,当年决然嫁给远乡穷小子的代价是离开娘家再不相见,唯一的嫁妆是这套贺城老宅。
如今陈辞月考上贺大,便在老宅安居下来。
这幢宅子,她最多待的地方是二楼的天台与地下室。
天台上有忽亮忽灭的远方,地下室贴满了她的随手日记。
江宵眠无意中踏入地下室时,心跳停滞了瞬间。
她看到血淋淋的墙壁,地上成片的泛黄纸张,有扭曲,狰狞的字迹像群居的毒蚁,也有隽秀,清丽的文字如昙花一现,这个空空如也的地下室什么也没有,却盛下陈辞月可有可无的灵魂。
江宵眠走近,很多字都被血液糊住,她看不清楚,但有一段字是那般的清晰刺眼,让她失神。
当第一年大雪纷飞,我的爱启程,
当同年的海棠盛开,我的爱结束。
海棠开在繁春里,雪落在寒冬中,如果爱存在,即是不合理。
江宵眠俯身细看角落里最干净的这一张,再仰看四面压抑的墙壁,觉得窒息。
她分辩不出血与红油漆,可她嗅着浓郁且沉旧的血腥气,她就分辩出了。
潮湿而又阴暗的地下室,横行的血迹,干枯无神的文字,不曾裸露的肌肤,再没相见过的陈家双亲,孤身一人的习以为常,无论何时都冷静如常的淡然神态,组成了一个或许还不完整的陈辞月。
第一次踏入别人的心,原来如此惨烈。
江宵眠半跪着看完了所有信纸,起身时险些没站稳,踏出地下室,在大门口撞上刚回家的陈辞月。
这个眉眼如画的年轻姑娘拎着购物袋,站在离她不过半米的眼前,蹙眉不满的轻声呵斥:“梨都洒了。”
一瞬间,她又回到人间。
“让我看看你的胳膊。”
陈辞月表情有罕见的愣怔,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她拽到沙发上,江宵眠蹲在她旁边,挽上她的袖子,低头不语,用指腹细细感受狰狞且曾经多次撕裂的伤疤,怒意与心痛横生。
窗外的夜蝉已经开始鸣唱,陈辞月乖巧的坐在沙发上,视线跃过她,停留在掀起的地下室暗梯,瞳孔收缩,很快归于平静,等了片刻不见她下面的动作,皱起眉,挣开江宵眠起身向厨房走去。
江宵眠正失魂落魄中,见她走向厨房一跃而起,死死的抓着她手腕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不做饭吃什么?”
陈辞月转身瞥她一眼,说着拎起购物袋,挑了袋鸡肉与尖椒:“这个?”
她的侧脸安祥而柔和,江宵眠不自觉的松开手,又下意识的接过肉:“好。”
人的习惯一旦形成便难改了,就像家里一直是江宵眠掌厨。
吃完饭陈辞月悠然的躺在阳台老摇椅上,旁边坐在兴师问罪的江宵眠,叉了个橘子颇有些没心没肺的递过嘴边,笑着问:“需要我帮忙收拾行李吗?”
说实话,她并不难过,无非就是多了少了一个会做饭的烦人家伙。
“你赶我走?”
江宵眠瞪着她,踹了脚摇椅,骂了句脏话。
陈辞月瞅着她,又叉了块橘子。
“走个屁,走了哪天你在家死了都没人知道。”
江宵眠又踹了脚椅子,很凶。
“你就是个傻逼,我他妈喜欢你也是个傻逼。”
其实十几岁时江宵眠就隐隐约约的有感觉,奈何不等真正了解同性恋就毕了业了,惦惦念念了三年,辗转从同学口中得知她报了贺大便跟着报了贺大,大学偶遇是有意而为,没有中意房源是假,想一心缠着她是真。
陈辞月波澜不惊的看着她,没有半点想发表意见的意思。
原来被一个人爱很多年的感觉是这么烦啊,为什么世人还向往爱?还向往被束缚的感觉?
“江宵眠,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那是第一次陈辞月与别人讲起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