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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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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五,江宵眠带着骨灰盒与一束芍药回了国。
其实陈辞月的归期,是她的二十岁生日。
江宵眠去了她的故乡,在陈家旧宅眯着眼向后望,看见一片连绵的坟地。
突然江宵眠就反悔了。
她不能把月亮藏在地底。
那里潮湿冷寂,那里埋葬了太多亡骨。
江宵眠抱着不大的盒子,推开陈家大门,沿着石阶与青苔踏过每一处角落。
这是陈辞月长大的地方。
有老伯路过,见长年紧闭的老门大敞,拄着拐杖走近门口,问:“你是陈家的?”
江宵眠翻看外墙的九八年旧日历,摇头。
老伯看着她怀里的骨灰盒,悟了,长叹一声:“老陈家造孽,一个根都没留啊。”
叹完拄着拐杖又摇摇晃晃的走了,江宵眠沉默片刻,看斑驳老墙,压抑至极。
她走后,那间宅子可真就再没人会进来了。
不久后,《月眠》正式出版,第一本样本寄到了她们的家。
里头的诗江宵眠看过不只一次,可那个晚上,她还是一页一页的翻看完,然后再从头再看,她轻抚黑色扉页的文字,低声轻颂:“江月何为空,空是人间情爱。”
那里有陈辞月清雅文秀的一面,颓丧脱俗的一面,嗜血冷漠的一面,真实又不真实。
天光初起,江宵眠垂眼,视线久久停留在最后一行文字上,只觉悲哀而死寂。
“月从此眠了。”
陈辞月是不是一开始就为自己定好了日子。
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自身的胃病终将会癌化,知道江宵眠其实没回国而是守在病房外,知道自己到底能活多长时间。
江宵眠以为她能留住陈辞月在人间的脚步,不想陈辞月真的没有爱欲嗔恨。
她拿起笔,在最后一句后添了一行。
“春江水何时再汹涌?”
其实生死两隔对于留下的那个更为残忍,一个深情的人,带着无限惆怅遗憾与思念去度过余生,要流干多少眼泪。
很多人讲她变了,江宵眠都是不冷不热的扫去一眼,平静的道:“是吗。”
可能她自己都没发现,曾经张扬耀眼的江宵眠逐渐凋残,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少言冷淡的年轻人。
终于有一天朋友一拍桌子,恍然大悟:“你和你那个挺好的朋友,叫什么,汉语言系的陈辞月太像了,是不是好朋友之间会传染?”
江宵眠动作一顿,没有什么表情的看向他,眼神沉寂而犀利,朋友一怔,有些尴尬的摆摆手:“好久没见过她了,是不是你们闹掰了啊……”
他还想解释什么,却见江宵眠轻巧的勾勾唇,起身俯看他一眼,插兜转身离开,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我们好得很。”
朋友眨眨眼,没有看见她转身后瞬间的面无表情。
爱一个人要多长时间?
一年。
怀念一个人呢?
二十岁之后的生命。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四十五岁。
《月眠》是文学界高高跃起的星,无数人捉摸不透文字其中的晦涩与乖张,也有无数人赞叹诗集风格的变化莫测,更多人可惜的是这是一部遗世之作。
江宵眠退出了市级辩论队,专心于设计,半个学期设计了二十件婚纱,都以高价在品牌方售出,大三正式转临床医学专业,研究肿瘤学。
江父江母一直到临终都没有看见女儿穿婚纱的模样,江宵眠像一株顽强而无所畏惧的草,抵下了所有流言蜚语。
四十五岁那天,她领养了个孩子,取名陈江生。
名字没有什么意义,就是想让老陈家有个根。
江宵眠在他懂事的时候就告诉他,他还有个妈妈,那个年轻的妈妈叫陈辞月,很有才,十九岁就出了诗集。
江生长得好,眉眼有几分陈辞月的文雅清落,长大后领了一个小护士回家见家长。
陈江生与小护士的婚礼上来了很多人,台上,陈江生牵着妻子的手满眼柔情,看着台下的江宵眠郑重的说:“母亲,我的陈妈妈肯定会看到的。”
江宵眠轻轻点头,岁月宽容她,出众的气质还是在台下的嘉宾中一眼就能看见,她浅浅的笑了下,看似感动与认可,可眼中确是落寞无限。
到底不忍说,陈辞月永远不会回看人间。
陈江生与妻子王润颐很快有了孩子,那天产房外,一声响亮的啼哭让陈江生终于绷不住,哭得像个泪人,江宵眠拍着他的背,低声安慰。
孩子大了点,小两口就经常带他去看奶奶,小男孩,取名陈泽润,眼睛大得吓人,亮晶晶的看人时心都化了。
江宵眠听他响亮又欢快的叫奶奶,摸摸他的脸,少见的享受时光。
有一年中秋,照例回江宵眠家过节,路上小泽润发了高烧,迫不得已,只能调头去了医院,江宵眠便留下饭菜,孤身一人在小区散步,抬头看见月亮。
银白色的辉光显得如此神圣,仿佛不曾沾染过尘世的一切。
“那边的一切,都还好吗。”
阳春的一天,著名癌症攻克专家江宵眠与世长辞,年八十三岁。
她走的时候,还是躺在那张老旧的摇椅上,手边是漆黑的骨灰盒,膝上放着一本泛黄诗集,黑色扉页上印着一行字,还是最早一版的草体。
“江月何为空,空是人间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