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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青枫不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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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娇我们继续睡,快来快来。”
余欢往旁边挪了挪,拍拍床榻。
她还未睡醒,声音低哑,偏尾音上挑,像带了一把小钩子。
谢娇儿扶额,小欢欢真是一如既往的心大
灯灭,在黑暗中两个少女依偎着睡去。
余欢正欲开口询问些什么,闭眼凝思,把话堵了回去。
不刨根问底,给彼此一点距离,感情才能长久下去,抓得太紧,反而容易丢掉。
****
第二天清早,青枫浦的客房空空荡荡,娇生惯养的小姐少爷们全都溜去投奔青枫浦相熟的好友。
挑水,洗衣,做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他们样样不会,好在现在他们还能有所指望。
待人都走完,里间紧闭的一扇门打开,露出修长的指节。
十指光滑细嫩,白皙如瓷。艳丽的红色衬得那双手更为白净。
嵇水的燕孟辰,同样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立于屋檐,望着空荡荡的院落,他轻叹一声,挥袖加入蹭饭的脚步。
青枫浦大小姐,无疑是个不错的长期饭票。
*****
“藏娇”处。
一袭红衣利落翻墙而入,轻车熟路地朝主院走去。
“站住。”一个空灵的声音响起。
燕孟辰停下脚步。
不远处余欢倚在树下,手中把玩着一朵小紫花。
“笑一笑。”朱唇轻启,说了句无厘头的话。
这女人,脑子有病?!
劫财?
看这打扮也不像没钱。
劫色?
回想昨天在谢娇儿房中见到的景象,燕孟辰后退半步,一脸警惕。
余欢轻啧一声,不紧不慢地走了。
燕孟辰跟在后面,隔着一定距离。
没办法,谁叫他们二人目的地在同一处。
***
谢娇儿端坐主屋,面前是一桌子菜,还有两份碗筷。
白玉站在旁边,仿佛扎了根。
“那我就不客气了”燕孟辰进屋,双眼放光。
“哟,是哪里来的……”
不要脸的蹭饭的……
后面的话还没有出口,谢娇儿见后面跟着余欢,话头一转,“挂念我的友人。”
燕孟辰冲谢娇儿翻了个白眼,蹭饭人,也要分个三六九等了。
她拉余欢坐下,要侍女又添了两份碗筷。
四份碗筷端端正正摆在桌上,没有人动筷。
“坐下,吃饭”谢娇儿朝唯一站着的人发话。
白玉瞳孔缩成一竖,不可置信地望着谢娇儿。
“这是命令,不然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发话的少女故作凶狠,但怎么看,都像一只炸毛的小猫,不凶,还有点可爱。
慢吞吞挪到桌前坐下,菜肴散发的水雾,让少年灰败的眼睛蒙上了层水光。
和一群不甚熟悉的人吃饭,白玉显然有些拘谨,机械地吞咽着白米饭。
一块糖醋排骨被一双筷子夹到碗里,他抬头,谢娇儿对着他在笑。
连饭都不会抢,果然还是要靠她。
谢娇儿把投喂纳入未来的“驯养”计划。
*****
十三峰树木郁郁葱葱,透着阴冷,浓密的树木足以遮住天上的太阳,也只有在树叶凋零的秋天,才能窥见天光。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在一处偏僻破败的小院子里抓蝴蝶。鲜活的女孩和衰败的小院对比鲜明。
她注意力集中在那色彩斑斓的翅膀,结果被脚下的石头绊倒,一屁股墩坐在地上。
温暖呆坐原地,仔细思考一番,“哇”地一声哭起来。
其实她也没摔疼,但根据经验所得,此时应该哭一场。
不哭对不起她的认真思考。
一名男子听到动静,从里屋走出来,抱起温暖,摸摸她的头
“乖,阿暖不哭。”
声音好听又温柔。
温暖窝在少年怀里,抽抽搭搭地小声哭着。
本来不困,就是哭的有些累,既然有人哄,那就,勉为其难地睡觉好啦。
温暖非常“给面子”地睡着了。
一阵风吹来,少年喉咙泛起痒意。
他拢拢衣服,压抑着咳嗽,生怕吵醒睡着的女娃。
温润在原地缓了一会儿,轻轻抱着温暖进屋,将她放在床上。
月光从破烂的窗子打入,照着熟睡的女孩,和面色苍白的少年。
阿暖以后,该怎么办……
温润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
***
几日后,为迎接各大宗门的子弟而办的接风宴在烟波江上如期举行。
青枫浦宗主谢云高坐主位,宗主夫人殷韶华随坐在旁,没有任何表情。
殷韶华喜静,深居简出,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虽已到中年,仍是冰肌玉骨,皎皎如月。
谢云不时望向殷韶华,殷韶华却一直盯着下首的空位,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他郁闷地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燕孟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百无聊赖地观察着二人,总觉得,二人感情有点微妙啊……
顺着殷韶华的目光望去,他换了个姿势,表面在喝酒,余光一直和殷韶华盯着同一处。属于谢非殇的那一处空位。
“爹,娘”谢娇儿穿着粉裳,头上别着一朵桃花,娇憨可爱,白玉跟在身后,低着头。
这声爹娘叫得清脆甜美,像一只叫声婉转的百灵鸟。
她嗓音本就甜美,在刻意的矫饰下,似是蜜里裹了糖。
精致装扮,就连声音都全副武装,显然是想引起他人注意。
殷韶华眼睛亮了亮,又在见到只是谢娇儿一个人来的时候迅速黯淡下去。
察觉到娘亲的视线,谢娇儿紧张地捏着裙角。
还未等她摆出最好看的微笑,殷韶华的目光已经收回。
她僵在原地,没有了刚才的神采飞扬,如同一只落败的大公鸡。
母亲浑然不在意,父亲却在见到女儿后一直挂着笑。他招招手,示意让谢娇儿过去。
她大踏步走到谢云身边,任由父亲摸她的头,
一宗之主,同样是个爱着孩子普通的父亲。
“娇娇又变漂亮了,韶华你看,我们的女儿真是长得越来越像你。”
殷韶华保持着刚才的动作,谢云的搭话并未让神游天外的她回神。
谢云笑容凝固,拍拍谢娇儿的手,“快去坐好。”
谢娇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一脸的无精打采。
她今天听说母亲要来,换了六套衣裳,妆化好了又卸,弄了三个时辰。
***
宴会举行到一半,殷韶华已经离去,丢下谢云一个人,面如土色。
燕孟辰和谢娇儿一样无精打采。
估计谢非殇是不会来了,亏他还白白打扮了一番。
他用手指碰碰座位前的小花,生出了同病相怜,孤芳自赏的味道。
他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离开,谢非殇缓缓而来。
***
谢非殇往谢云面前一站,不做声,也不动。
谢云不发话,今日宴会,他特意嘱咐过,要谢非殇这个孽障不用参加。
两个人僵持很久,连宾客都察觉出不 对。
在座众人跟着沉默,只听得见一个心大的胖子吃东西发出的吧唧声。
李宽抬头见周围一片寂静,抹嘴尴尬一笑,不吃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跟着大伙一起准没错。
“来的挺早。”谢云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想到殷韶华,他犹豫一番,放谢非殇回位坐下。
谢非殇一袭黑衣,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
明明周围灯火通明,燕孟辰却觉得眼前的黑衣少年仿佛要与黑衣融为一体,隐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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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我的花!”一位青衫男子大叫。
原来是李宽见男子桌前放着一朵艳丽的牡丹,好奇地烧起花来。
烤花,没尝过,味道应该还不错。
余乐气极,这朵金丝牡丹是他特意变出来讨姐姐欢心的,结果花没送出去,反而被烧了个稀巴烂。
他用怨恨的目光盯着面前的大胖子。
吃人的眼神太过明显,粗神经的李宽都察觉出不妙,扭头就跑。
跑的时候还不忘记把花带上。
一个在后面追,一个在后面跑,两个人出了烟波江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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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李宽和余乐一闹,周围的氛围重新变得轻快起来。
谢非殇一个人喝着酒,没一个人敢上前搭话。
“谢公子,在下燕孟辰,交个朋友呗!”燕孟辰拿着酒壶酒杯,放荡不羁地笑着。
他略微弯腰,抬头望着谢非殇,谦卑又虔诚。
谢非殇手微顿,倒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
燕孟辰对上谢非殇的目光,总有一种被认出来的感觉。
他随即抛开念头。
怎么可能,他昨天跑得绝对够快!!
拍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他收敛心绪,挤到谢非殇旁边和他同坐。舞女整齐划一地舞动着,在谢非殇和燕孟辰对面,坐着谢娇儿。
“白玉,你看这朵小雏菊真有意思。”谢娇儿摸摸桌前的花,又变回了那个轻快的大小姐。
母亲眼里只有哥哥,父亲只喜欢女儿。
她比较自私,有了父亲的爱,还想要母亲的关注。
不过现在这个局面,倒也公平。
“白玉?白玉?”谢娇儿又叫了两遍,还是没有人答话。
白玉自进入烟波江便心不在焉,一直注视着一位白衣少年。
少年身旁坐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舞姬跳舞,少年用手虚扶着小女娃,保持着护卫的姿势。
谢娇儿又唤了几声,白玉才回过神来。
“十三峰少主温润果真人如其名,温润如玉。”
谢娇儿了然,白玉以前毕竟是十三峰的人。
十三峰峰主夜景好美色,身边的女人一月换好几个,有一日带回一个外邦女子,那女子是夜景宠的最久的女子,可惜生下温润没多久就香消玉殒。
“要是温夫人没去世,夜峰主想必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浪荡。”谢娇儿叹惋道。
夜景有很多女人,却只有一位有名分的夫人。
白玉听到谢娇儿的话,眼角满是讽刺,因为垂着头,谢娇儿并未注意到白玉眸子里的涛涛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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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有幸来烟波江赴宴,不仅见到了天下第一宗宗主,还见到了天下第一美人宗主夫人,算是了却了人生两大憾事。我敬宗主一杯。”
一位穿金色衣裳的男子举起酒杯,对谢云恭敬地说。
“敬宗主!”众宾客齐齐举杯。
谢云心情转好,一饮而尽。韶华心里还有他又如何,如今他谢云才是众宗之首。
燕孟辰跟着站起,不免怀疑金色衣裳的男子是马屁精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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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姬轻歌曼舞,一群人推杯换盏,表面上其乐融融,实则互相试探。
燕孟辰呆在谢非殇身边,觉得酒香醇厚,比原先自己位置上的要香甜许多。
他边喝酒边打量坐在旁边的谢非殇,果然,美人不说话,也是美人。
他的思绪突然飘到了前几天见到的美人出浴,还有后面被发现的狼狈。
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谢娇儿和出现在她旁边的那名女子。于是他四处搜寻,又发现了一出好戏。
余欢坐在最后一排的末位:四周无人,加上光线不好,几乎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清丽佳人。
本该无人问津,却有一个奴仆端着一碗醒酒汤从侧方走来,走到余欢身侧。
从燕孟辰的角度看,只能看见仆人对余欢耳语一番,而后微醺的女子挑眉,和对面的温大公子视线相撞,温润对女子颔首,温柔一笑。
啧,笑起来一定没谢大美人好看,燕孟辰侧头去看谢非殇,可惜,没看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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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举行到末端,一些弟子、长老纷纷告辞,谢云也已早早离开。
谢娇儿叫一声白玉,准备离席。却发现旁边抱剑站着的人早已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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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跟在温润后面,步伐与前面的人保持一致,是需要很久才能形成的默契。
“以后要叫十五白玉了,这个名字,很适合你”一阵风吹过,温润握拳低咳。
再抬头,温暖的外袍罩在身上,白玉替他拢了拢,而后并排而行。
高大的身影不着痕迹地挡住冷风。
“看来你过的不错”温润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来。
不是在众人面前那种温柔和煦却不达眼底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嘴角缀着笑,眼里带着光。
二人来到破败的小院,白玉亲自盯着温润喝完药,别扭地站在原地,不愿离开。
“我不想睡觉,要不,小玉陪我看月亮吧。”温润看破不说破。
于是两个人坐在屋顶,一言不发地看着月亮。
月亮逐渐隐去,自天边透出曙光。
“白玉,你看,天亮了。”
那丝曙光跟夜幕相比微不足道,却带着不可逆转的力量,执拗地穿透黑暗,洒在了破败的院子,照在了两个人的身上。
白玉伸出手指,感受着光线的丝丝温暖。
对,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