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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枫不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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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
灿烂的云霞透过斑驳的树荫,给宽阔的大街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阳光穿过云层洒下,与树叶交织出一片金色的光辉。
百姓的庭院三三两两升起炊烟,走街串巷的小贩,街头的艺人,也具卸下笑着的假面和圆滑的世故,略显疲倦地回到家中,回到那微不足道的柴米油盐。
拥挤的大街一同卸下热闹的伪装,显现出几分寂寥。
在不起眼的小巷,三个孩子玩着简陋的木球,一只大黄狗露出肚皮,慵懒地晒着最后的日光。
孩童的笑声与脚步声,让小巷子增添了几分温柔的热闹。
就在这时,一位少女出现在三个孩子的身后,拿起小女孩放在地上的糖葫芦,翻了个好看的筋斗,越墙而去。
被命令守着糖葫芦的大黄狗抬起眼皮,发出一声敷衍的咆哮,翻个身,装作没看见。
后来它为此次偷懒付出巨大代价,被小主人拴到树下骂了一夜,并且失去了出门溜达的自由。
如果它知道后面的事情,为了狗粮,为了隔壁的年轻小母狗,它一定会拼命叫唤,哪怕不要那副狗嗓子。
然而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不知道命运的大黄狗依旧像条咸鱼一样晒太阳,而谢娇儿吃着偷来的糖葫芦,和晒太阳的大黄狗一样一脸满足。
粉裳少女眯着眼,朱唇微勾,落日的余晖打在长长的睫毛,暖洋洋的。
不远处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声,许是小女娃后知后觉,发现丢失了糖葫芦。
哭声划破寂静的小巷,惊起一群飞鸟,吃得欢快的谢娇儿心虚地摸摸鼻子,在吃完最后一颗糖葫芦后生起了一丝愧疚。
愧疚还未完全成型,就被满腔的甜冲得一干二净。
“小姐,正事要紧。”谢娇儿正要闭眼细细回味抢来的糖葫芦的味道,身后的侍卫不合时宜地提醒。
新来的侍卫穿着白色的弟子服,面色淡然,散发着与谢娇儿格格不入的疏远冷清。
两个人朝别人面前一站,别人便会立刻知道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一个带着光,一个带着冷。似是一年中的夏与冬。
温暖的夏天适应不了冬天的雪,谢娇儿讨厌任何的冷淡。她想换一个侍卫。
“……我平时也不需要贴身侍卫,等事情办完,你原来做什么,就继续做什么”谢娇儿将赶人的话说得委婉。
其实是需要的,她要回去换一轮话多的小太阳,陪她一起抢糖葫芦的那种。
少年闻言,二话不说地跪下来。
娇生惯养,没有忧愁的富家千金其实很好相处。
她们不知道人心险恶,于是容易被花言巧语蒙骗,随便编一个悲惨的故事,就能收到一波同情。亦或是说几句奉承话,将人捧得高高的,她们就会很高兴,原谅别人的错误。但显然,新来的侍卫还不会这些弯弯绕绕。
他只会笨拙地跪在地上,甚至连该说些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求饶,没有解释,少年就那样端端正正跪在那里,背挺得笔直。
谢娇儿此时有点不知所措。
“我……开玩笑的”谢娇儿干巴巴来了句“别担心”。
小侍卫不会服软,大小姐也不会哄人。
头一次出尔反尔,谢娇儿突然决定把人留下来,调教成她喜欢的模样。
“起来”谢娇儿画出转移阵法,对着少年微微一笑“早办完早回家,走喽。”
金枝玉叶的大小姐被宠得像个小孩子。
小孩子,只看眼前,不管过去。
所以谢娇儿理所当然地忘了不久前的嫌弃。
少年蜷缩袖中的指节,家?可惜,那只是小姐一个人的家。
****
当太阳彻底沉寂,天上的星星合伙再度照亮林人间,山间的萤火虫飞过小溪,飞过草地,飞入了一片桃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
桃林深处的宫殿灯火通明,仿若白昼,殿中的丝竹之声,划破长夜。
“铮”的一声,弦应声而断。
正殿主位的女子缓缓睁开双眼,眼神中透着凌厉的杀气,弹琴的婢女惊慌失措,跌坐在地,身体不住地颤抖。
年轻的面庞,尚佳的年岁,生死却被他人掌控,卑微恰似无根浮萍。
“母亲。”一位身着红衣的男子横身挡在琴女面前,面沉似水,对着女子缓声道:“孩儿即将出门,见血不祥。”言罢,对琴女使了个眼色,琴女借机匆匆退下。
少年长得十分精致,一袭红衣如火焰般炽热夺目,面庞白皙如玉,细腻得如同羊脂白玉,没有丝毫瑕疵。五官线条柔和而清晰,眉毛修长如画,微微上扬的眼角带着一丝不经意的俏皮。那双眼睛犹如桃花绽放,深邃而明亮,眼神流转间流露出迷人的魅力,让人不禁为之倾倒。
然而,与少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位黑衣女子。她浑身散发出一种凌厉的肃杀之气,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冰冷而锐利。目光犀利如鹰隼,冷漠地审视着周围的一切,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尽管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但他们站在一起时却有一种奇妙的和谐感。少年的温暖和黑衣女子的肃杀相互映衬,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氛围。
“少主,夫人,谢小姐到了”一位侍者走过来说道。
女子点点头,看向男子。
“那我就先走了,等我回来娘亲一定又更加漂亮”男子狡黠一笑,拱手告辞,带上门,火急火燎的向远处的女子走去。
“燕孟辰”谢娇儿见男子来了,轻唤他的姓名。
“谢娇儿,你是不知道,刚才我娘差点又杀人,还好我……”少年叽叽喳喳像个麻雀,直到少女给他一拳才停下。
话多的小太阳太过聒噪,只会让炎炎夏日更加烦闷。
热情似夏的少女抬头,月明星盛,照亮山野。
她突然觉着,清冷的月亮,看起来好像也不错。
“如此泼辣,以后谁敢娶”谢孟辰瞪了她一眼,看见了谢娇儿身后的少年
“这位是?”
“这是……是……”谢娇儿哽住。
十三峰的死士没有姓名,只有编号,总不可能告诉燕孟辰他叫十五吧。
“哦?说不出来”燕孟辰环着手,饶有趣味盯着他“不会是你养的……那个吧。”
“他叫白玉”谢娇儿挑眉,对自己临时想的名字颇为自得
两个少年都齐齐望向她。
“白洁无瑕,君子如玉,怎么,不配么?”谢娇儿一脸骄傲。
白玉的光芒柔和温凉,像天上的月亮。
少女的笑灼烧人心,现在叫白玉的十五退后一步,不敢靠近。
他退到树下,退到了没有月光照射下的地方,藏在了阴影里。
“不错”
“我的人,你少打主意”谢娇儿靠近燕孟辰,朝他胳膊掐去。
燕孟辰眼疾手快地躲过,长舒一口气。他大手一挥。一个法阵浮现在三人面前。
“跟上”谢娇儿说道,又补了句“白玉,离他远点”
****
穿过阵法,三人来到一个大气的山门口。
仙鹤发出长鸣,云气缭绕。千步阶梯的山门高高在上的立在那里,无视世俗的渴慕。
“看来还是晚了”燕孟辰望着眼前的人山人海,
来自各大宗门的天之骄子挤在一起,一样的年轻,一样的意气风发。
“就不该指望你”。燕孟辰随意抱怨。
谢娇儿也不搭话,带着他径直进入大门。
进去得太过容易,燕孟辰有点不敢相信。前几日收到消息,青枫浦的大门设有严苛的考核阵法,生死由命,概不负责。
“因为他们怕死,所以没一个人进。”
谢娇儿鄙夷地望着难以置信的少年。
困住别人前进脚步的,从来不是山门,是心门。
一道阴影挡住了谢娇儿,她回头一看,原本趾高气扬的模样瞬间变成个乖乖女
“哥”
谢非殇略微颔首,随即走远。
一身黑衣,矜持贵气。
一物降一物,兄弟姐妹,是彼此的克星。
“小娇儿真是不够意思,有这么个绝色的哥哥都不告诉我”
燕孟辰望着那抹背影,一眼惊艳。
谢娇儿皱眉“别叫我小娇儿,我怕晚上睡不着觉。”
“好的,妹妹”
“也不准叫妹妹”谢娇儿跺脚。
“好嘞”燕孟辰爽快答应“那带路吧,妹,妹”
仙鹤飞过人群,投下一片斑驳的阴影,少女居于正中,在她身后,一个人叽叽喳喳叫着妹妹,一个稳重地跟在后面,不发一言。
门前围着的一群人目送三人走远,仍然不敢相信进去的道路如此通畅。
大道至简,勇敢是他们的第一个试炼。
其中一个少年试探着迈进一只脚,左踩踩,右踩踩,腿,还在!
他仰天大笑,满身的肥肉跟着笑声一颤一颤,实在是,一言难尽……
周围的人没有多在意这个傻乎乎的胖子,一窝蜂进了大门,只留下小胖子一个人在门口继续笑着。
***
是夜,一间客房的灯亮起又迅速熄灭,恍若幻觉。
门微微打开,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开门的人停下手中的动作,侧耳细听,确认没惊醒别人,又继续开门。手中的动作比刚才更轻了些许。
红色的鞋先踏出,继而显出红色的长袍,红色的发带,发带上还系着个金色的铃铛。
燕孟辰合上门缓缓走着,自认为低调,但其实一身红衣在夜色下颇为显眼。
他穿梭在夜色,时不时停下根据月色判断方位,来到了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
靠在假山后面,他一不小心踩到一块碎石,惊动了守卫。
其中一个人正准备查看,一只雀儿从假山飞出,停在路边歪歪头,煞是可爱。
“没事儿没事儿,一只麻雀。”
守卫对周围的人挥挥手,轻松一笑。
可爱的事物总是容易麻痹一个人的警戒心。
正要向前走的红衣少年,突然顿住脚步,转而向隔壁毫无守卫的地方走去。
他从大门悠悠走进,院子中,除了草还是草,没有一朵花、一个侍从。
燕孟辰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他正要离开,看见不远处有一间房的灯在夜色下影影绰绰。
走到房子前,在窗户开了个小口,往里一瞧,他眼睛瞪得滚圆,像极了一只受惊的雀儿。
屋里的男子正在沐浴,水雾将他的全身熏得透出淡粉色,花瓣漂浮在水面,一粒水珠淌过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到好看的喉结,而后没入水中,引人遐想。
燕孟辰摸摸发烫的脸,心里默念:君子莫看,君子莫看。
然后……他趴在小孔上又看了起来。
君子?他燕孟辰才不是什么君子。
啧,这头发真好,皮肤也不错,就是不知道摸起来……
燕孟辰正想着,屋里的男子似有所觉,睁开了微闭的双眼。
水声哗啦,偷窥的人第一反应:好腿!
第二反应,跑!
沐浴的美人打开门,只余下红色衣角和一声“妈耶”的喊叫。
谢非殇望着窗户上的小孔,若有所思
……
隔壁这所院子与谢非殇的院子截然不同,门外守卫森严,门内种满了各色的花,主院一块大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藏娇。
果然谢家人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燕孟辰一阵感慨,被花熏得打了个喷嚏。
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翻入主屋,谢娇儿还没来得及叫唤,就被捂住了嘴巴。
“妹妹别叫,是我”燕孟辰忙说道。
谢娇儿点点头,等那双手拿开后,点亮了灯。
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一室,照亮了一脸懵的大小姐和张扬的红衣,也照亮了房间的第三个人。
床榻处坐着一位女子,半裸香肩,睡意朦胧。
她伸了伸懒腰,懵懂地望着二人,眼角一颗红痣在灯光照耀下更显妖娆。
这要是换成普通男人肯定受不了,还好他燕孟辰不是个普通的男人!
“原来藏娇指的并不是你谢娇儿,没想到你连个女人都不放过。”
摸摸褶皱的衣角,逃亡的燕孟辰重归冷静,大摇大摆坐下。
坐下没多久,远处传来声响,谢非殇带着人来到小院。
“有没有遇见可疑的人?”
一个又一个火把点起,黑暗的小院逐渐亮堂。
跳跃的火苗张牙舞爪,似要撕碎所有的黑暗。
谢娇儿趾高气扬地看向燕孟辰,一脸幸灾乐祸。
“谢娇儿,你要是敢把我供出去,我明天就把你偷人的事传得青枫浦人尽皆知!”
偷人?偷什么人?女人?真是笑话!
不过宗门大比在即,规定夜晚不得随便走动,余欢在她这里终归不妥。
谢娇儿思量一番,决定暂且不揭发这个不速之客。
其实即使没有第三个人,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小姐依旧不会把朋友供出去。
“没有”柔弱惺忪的声音从屋内响起
谢非殇皱眉,准备一个人进屋查看。
“阿兄我没穿衣服。”谢娇儿声音急促慌张。
谢非殇顿住,带着一群侍卫大眼瞪小眼,跟着离开。
火光稀疏,把黑暗重新还给了小院。
燕孟辰擦擦并不存在的眼泪,“没想到妹妹这么够义气,为了我竟……”
“闭嘴,”谢娇儿道:“少给你脸上贴金。”
“好好好,没想到我们蛮横的大小姐为了红颜知己,会不顾自己的清白”
“滚!”
谢娇儿笑的时候是个单纯的小姐,发起火来,倒和他哥哥有几分相似。
“好嘞”
反正今天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是时候回去美美睡一觉。
希望梦中,能见到美人。
他拱拱手,说一句告辞,心满意足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