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浮生》南城木语

2、秋溟势起

　　我和千明被安排在二楼一个角落里，陈掌柜给我俩添了个小桌子。我们本就是计划外的人数，能有得坐已经很不错。
　　不知道陈掌柜是不是布置客栈上瘾了，非要在我们的小桌子旁也摆个大花瓶，被我以“千明还小又毛手毛脚”的理由拒绝了。最后仍是不死心地在桌子上放了一个天青釉小瓷瓶，还插了一朵粉白芍药。陈掌柜对芍药还挺有执念的。罢了，起码这个配色看起来，不会影响食欲。
　　临近晚膳时分，各门派的长老和弟子陆续就坐。三三两两，闲话客套。
　　倘或抛却立场、派别来看，一时间竟也有几分欢聚一堂、其乐融融的样子。
　　我们旁边这桌，坐的是贤净宗的弟子，进来后除了点头示意之外，就在座位上捻佛珠、默经书，再没别的动作。
　　“不愧是守静自持的佛门弟子。”
　　论起行事作风，与其同源的明净门确实称得上是异类。
　　“云大哥，你在说什么呀？”
　　“没说什么。怎么，觉得无聊了吗？”
　　“还好，就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场面，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
　　鲜少见到这小子如此手足无措的样子，本还想逗逗他，但看他着实有点慌了，再逗弄怕是要恼了。
　　“正是因为从前不曾参与过，你才更要借这次机会多多观摩学习。四大派齐聚，此等场面可是难得。再说了，我们又不用跟别人推杯换盏地假客套，就当自己是来吃饭的。”
　　千明终究还算年幼，几句话便安抚下来。
　　今日前来赴宴之四大派的主事身份，倒是比我想得要高一些。众合门三个主事的门主，来了隐、悼两位门主。贤净宗派了荼罗殿两位殿主，若按惯例，下一任八叶院院主，必从其中选出。苏罗门至今未见一个人影，但听他们谈笑间议论，似乎是即将主事的少主会来。而青玄派，一如既往地冷于交际，只派了几个内门弟子过来。为首那人，正巧与我相熟。
　　木辛，置身于觥筹交错间，如鱼得水。恍惚间忆起从前在青玄派的许多时光，与那时相较，如今的他，矫饰伪善的本领已练到七八分真了。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抬头寻了过来。我从容举杯，敬之一礼。
　　“咦？这人倒有些像……”其他几名青玄派弟子也发现了我的存在。
　　“不过是、眼神有几分相似罢了。云微如何故作清高、惹人厌烦，到底生了一副好皮囊。这个人相貌平平，还一副病恹恹，配上这双眉眼，看着只会更让人心气不顺。”
　　木辛一边举杯回礼，喝下我礼敬的酒，一边面不改色地向同门弟子宣泄着对我的厌恶。可能是觉得隔了这么远，似我这般的病弱之人，必然听不到他们窃窃私语。
　　“就是，那人都死了多久了，明尊现在还在派人找他的尸体。唉，到底是最受爱重的真传弟子啊。”
　　“就算尸体找着了又能怎么样，也早该烂成白骨了。你跟死人计较什么。”
　　“不过看这人旁边坐的弟子服饰，此人应是和秋溟派有关系的人？”
　　“管他什么人，都和云微一样，看着就晦气。”
　　直至这场对我的讨伐结束，木辛面上的谦和温善的笑意，也从未松动过一分。
　　这也是我最佩服他的一点，哪怕心里对一个人再厌恶，他都能装得和颜悦色，让你看不出一点破绽。
　　晚膳时分，小厮开始陆续上菜。陈掌柜虽然在装修布置一事上不算擅长，但承办宴席还是颇有经验。秋溟派不比其他四大派地处繁华，霞落镇不过边陲小镇，往来不通，更没有什么珍馐玉馔。唯有鱼虾极鲜，山蔬味美。因此除了香乐居寻常招牌菜，还有新做的几道鱼虾鲜锅，鲜蔬浓汤，都颇有本地风味。
　　“千明，看什么呢？来尝尝这个虾仁。”
　　“云大哥，你看一楼、那边几张桌子，怎么都空着呀？”
　　“青玄派、众合门、贤净宗都到了，还有苏罗门尚未到场。”
　　“苏罗门？便是那个门中弟子都是女弟子的门派吗？”
　　“不错。”
　　“女子竟也这般厉害，能够跻身五大派之一。不过，似乎武林中不少门派都不服气，提起来也总是很多诋毁之语。”
　　给千明盛了碗汤，示意他边喝边聊。
　　“与苏罗门交过手的人就会明白，这些女子的实力恐怖如斯。她们美貌如花，心狠手辣，擅于毒术。用毒只是因为见效快，这不代表她们就疏于功法体术。即便不用毒，十八般兵器和拳脚功夫，就不是普通门派弟子能招架的。若是以后不幸成了对手，记着一定要跑快点、躲远点。”
　　云微实实不愿再回想起当年的惨痛教训。
　　“竟有这么厉害？真了不起，能有今天的地位，那她们一定吃了很多苦。
　　不过……云大哥啊……”
　　千明歪头，颇为疑惑地看着我。
　　“嗯？怎么了？”
　　“如云大哥所说的，你不习武，为什么却知道这么多的武林事迹？感觉你对这些门派都非常熟悉的样子？”
　　这小子，话题转移得我猝不及防。
　　“我……”
　　“我也非常好奇。”
　　千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嘴角一抹浅笑，笑意未及眼底。
　　我放下碗筷，单手扶额，面上带着几分凄楚，几分无奈，还有一丝看破红尘的落寞。
　　“其实啊，我早些年是有些拳脚功夫。后来游历江湖吃了亏，功体废了，还落了一身伤病。不说，只是不愿多生事端。
　　人生年华东逝水，潇潇去然不复归，如今便是苟活着做个闲人罢了。而这些事迹，其中不少也就是道听途说。”
　　千雪这人其实不错，好相貌好功法好性格，得秋溟派爱重，得霞落镇敬服。独独对我疑心颇重，三不五时试探与我。仅仅只是因为我易容、装废、还拐了他们小师弟做童工？
　　“果真吗？”果然不信。
　　“是真的，师姐，云大哥一直药不离口。“
　　千明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原来云大哥你还有这么伤心的往事。太可怜了，我以后再也不缠着你教我功夫了。”
　　我颇为欣慰地点点头，千雪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楼下传来的惊呼声打断。
　　“太美了！！”
　　“世间竟真有天仙般的女子！”
　　循声望去，七八个身着淡朱洒金裙，发挽黑纱的女子，在众人注目中走了进来，个个貌美肤白，美艳动人。这便是姗姗来迟的苏罗门了。
　　为首的女子应就是苏罗门少主，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芳华丽质，姿容瑰艳，举手投足，惑人心神。此外，一只碧色瞳仁格外引人注目。她旁边还站着一个黑纱遮面的女子，应是传闻中容貌被毁的那位代任掌门，只见她和那少主贴耳说了些什么，便径直向几位尊主和掌门走去。
　　那少主环顾四周，似乎在找寻什么。最后抬眸，目光锁定，却是牢牢盯着我们几个所在的方向。她的眼神里有探究，有疑惑，有不确定，神情复杂又纠结。我看看千明，他也满头雾水。我看向另一旁的千雪，她却定定看住那女子，竟至失神。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不少人顺着那少主的目光看向我们。或者揶揄，或者疑惑，间杂着窃窃私语。
　　风暴中心，更要处变不惊。
　　我示意千明盯着隔壁桌看，自己也装着目光被吸引过去。人群焦点也随之转移到隔壁，几个正在用斋的贤净宗弟子身上。这才合乎情理，毕竟能吸引一个绝世美女注意的，必然不可能是一个病秧子、一个小屁孩和另一个美女。怎么想都是风姿俊朗的少年更说得通，即便少年是僧人。
　　现下满头雾水的便是隔壁桌几个弟子了，其中一个被唤作“圆镜”的弟子，抬眸凉凉地看了我一眼，而后无事人般继续用膳。
　　等那位代任掌门回来，便是眼前这幅颇为灵性的场面，底下还有些弟子已经开始脑补“绝色魔女风流僧”的故事。
　　那代任掌门也抬头望了我们一眼，随即收回了目光。
　　“少主，几位尊主和掌门请您过去。”
　　“走吧。”
　　走出几步后，少女又朝我们的方向，回眸一视。这一回眸，让我确定了她看的人的确是千雪无误。
　　千雪或许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嘱咐千明两句便离开了。
　　“师姐怎么了？她和那个人认识是吗？”
　　“或许如此吧。”
　　不一会儿千易来找千雪，听到她不在这里就转身要走。
　　“师兄，你也认识苏罗门的弟子吗？”千明没忍住，问道。
　　“我连霞落镇都没出过，怎么有机会认识远在天欲城的苏罗门弟子。也？为什么要说‘也’？”
　　“那千雪师姐是不是去过？”
　　“不可能啊，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算是形影不离。她自然也没出过霞落镇。”
　　“那有没有可能……”
　　“师兄现在有急事找你师姐，千明你有什么事，晚上回去再讲给我听。师兄先走了。”
　　千明小脸皱在一起，思索起来没完。好奇心太重可不行。
　　“或许，是那姑娘来过霞落镇也说不定。诶、你看，你师父他们，好像要宣布什么事。”
　　千明注意力果然转移过去。
　　楼下，几个门派此次的主事者聚在一起，站在中央的圆台之上。最为年长的众合门隐门主和千掌门居于中心。其余弟子，自觉安静。
　　“诸位，今日四大派和秋溟派齐聚于此，想必不少人已明白我接下来要宣布的事。
　　当今武林，作恶宵小不断，灭世邪灵又起。此诚危急存亡之刻，武林中人需团结一心，诛邪除寇，还天下靖平。
　　作为武林数百门派的精神领袖，五大派一直肩负着不可推卸的重责。然而不幸，三年前我们失去了其中一股重要的力量。明净门被灭，实乃武林一大损失。也让五大派失去了一条重要的臂膀。四门难支重任。终于在三年后的今天，我们迎来了新成员——秋溟派。
　　千掌门实力高强，品德贵重，育人有方。门中弟子聪颖灵秀，假以时日，必是我武林，一大助力啊！”台下适时响起掌声叫好。
　　“隐门主过誉了，能为武林略尽绵薄，实乃千某之幸、青玄派之幸啊。”
　　似乎不习惯这般的场面话，千掌门连连摆手，挤出几句干巴巴的说辞。千掌门其实与隐尊主差不多的年纪，但一向清俭，不比对方养尊处优。他的脸上满是皱纹，胡须鬓角早已灰白，两只手布满裂口和茧子，与崭新的绸布衣衫极不相称。
　　“千掌门哪里是绵薄之力。三年前，沉寂数年的邪灵突然现世。五大派齐聚青玄派，被打得猝不及防。青玄派更是损失惨重，三名真传弟子无一幸免。
　　后来邪灵肆祸武林，还是千掌门施以援手，告知弱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说千掌门深藏不露，实力高深，如今领导秋溟派成为五大派之一，真乃实至名归，又何必过谦。”
　　贤净宗这位唤作“妙察”的年轻殿主，看着面善，却言辞犀利。句句是恭维，又句句带讽刺。言语间诸多信息，惹人疑窦。
　　千易年少气盛，几欲上前争论，被千雪一把按下。场面一时安静地诡异。

作者有话说

　　日更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