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浮生》南城木语

3、秋溟事起

　　“霞落镇地处偏僻，交通不便，消息滞塞。一向被世人所遗忘，连邪灵也不屑为乱。秋溟派又一向避世自居，若我能与武林诸位多些来往交际，早些得知消息诛灭邪魔，也不至于酿成诸多不幸。“
　　千慈语气沉重，表情憾恨不已。一垂垂老者，为他人自责至此，任谁观此情景，都不忍心再苛责。
　　“千掌门高风亮节，淡泊名利。如今又肯为了江湖大义出山，令我等小辈拜服。”
　　木辛一番恭维，让场面得以转圜。在别人开口询问之前，又抢白做了自我介绍。
　　“在下青玄派真传弟子木辛，代表掌门和明尊前来恭贺千掌门，恭贺秋溟派。”
　　“多谢贵派百忙中还派人前来赴宴。云门三子一事我亦十分遗憾。听闻云门三子是掌门得意弟子，尤其是一名唤作云微的弟子，说是天姿灵秀，举世难寻的奇才，可惜了，丧命于邪灵之手。”
　　木辛面色微僵，仍从容应答。
　　“云微师兄天纵奇才，虽然不幸早逝，但誓死除邪卫道的精神长存吾辈心中。以之为楷模，自勉不已。”
　　“听闻该弟子尸身下落不明，贵派掌门与明尊都十分悬心。我苏罗门倒有一密术，或可帮忙寻找踪迹。”
　　少主嗓音泠泠悦耳，可惜说出来的话却不是木辛爱听的。
　　“少主德善心肠，本不该拒绝，不过掌门与明尊挂心此事却并不愿声张。若是接受了您的帮助，会让人以为是我在外头宣扬了。待我回去禀明少主好意，再交掌门定夺吧。”
　　“既如此，请便。”
　　“若无异议，那便让我们再次恭贺秋溟派成为新任五大派之一！”
　　台下恭贺声此起彼伏，台上歌舞升平。楼下的千易，作为秋溟派首席弟子接受往来恭贺，应付自如。一旁的千雪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是不是与那苏罗门少主有关。
　　从今而始，秋溟派将正式步入江湖，踏进滚滚是非之中。
　　而霞落镇也再不会像从前那般远尘嚣、隔世俗。
　　或许有朝一日，终是江湖一梦多凄凉，繁华遗落满目霜。
　　“云大哥，为何叹气啊？”
　　“没什么。千明啊，若给你选择，你愿意加入五大派吗？”
　　“加入五大派，秋溟派可扬名天下，弟子可出人头地，或连霞落镇也可闻名于世。这都是好事。”
　　“这不算回答。”
　　他又将椅子往前拉，小肉胳膊支在桌子上，学我用手托着腮，半晌给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若是作为秋溟派弟子，自当愿意加入。”
　　香乐居外电闪雷鸣，黑云翻滚，看来是大雨将至。我本不愿久留，一刻钟前，被陈掌柜拦在门口。说是今日请了顶尖的琵琶乐者来弹奏，万不可错过，听得千明也来了兴致。如此热情，我也不好回绝。千明为了能好好观赏舞台，特意搬到我旁边来坐。在他的殷切期盼下，终于轮到了那名乐者表演。
　　乐者是陈掌柜躬身、亲自领上台的，不过旁边还跟了一个手持折扇的舞者。陈掌柜与这乐者好像是熟识，对乐者的态度格外殷切、亲厚。反观乐者神色平淡，好似习惯了陈掌柜的态度。
　　这二人妆饰打扮不像寻常舞乐搭档那般，舞姬一身素衣如雪，反倒是乐者衣着光彩，妆扮鲜丽。发髻上独独簪了芍药鲜花，周身气质格外华贵。难怪陈掌柜今日将芍药插满了整个香乐居，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云大哥，你笑什么呀？”
　　“没什么，陈掌柜往日总给我介绍街坊四邻家的姑娘，终于也能让我调侃他老人家一回了。”
　　再看那乐者，抱着琵琶缓缓落座，不经意抬头，一朵赤色芍药花纹绘于面颊，几乎覆盖整个右脸。细看去，乐者轻抚琵琶的双手也布满了花纹，一种诡艳之感由心而生。
　　白衣红扇朱砂痣，裙袂飘飞泻风流。
　　素衣舞姬软柳腰肢，行似百合。每一次点足、合扇都和着节拍，与一旁弹奏琵琶的乐者协作得极为默契。纤指翻飞，铮铮瑟瑟。走珠落玉，乍破凌波。乐者技艺超群，一腔热切满泻曲中，扣人心弦。
　　一曲悠长不尽，众人沉醉其中。台上嘈嘈切切，台下鸦雀无声。莫说声音，连人形都没有半丝晃动。初觉场面诡谲，加之千明不应不答，定神细看，才惊觉众人已成邪灵网中之物。
　　人常说余音袅袅，绕梁不绝，如今这琵琶乐声却真能化虚为实。细如发丝般的血色线柱，跟随乐声传导，已缠绕错落整个香乐居，指尖轻触，瞬间皮破血流。
　　罗网越织越密，一楼众人几乎全部身陷其中，若不明情况轻举妄动，只怕牵动邪灵注意，即刻绞杀，那些弟子立时就要没命。
　　圆台之上舞乐不止，血色罗网蔓延不停，逐渐攀升至二楼。疏密相间，终于让人发现其中关窍。功力越是低微，神色越是呆滞的弟子，身边血网缠得越密，几乎呈茧状包裹；而几个门派主事者及个别功力高强的弟子身边，血丝不过寥寥。这般布局，看来邪灵并不是想一网打尽，只求不是空手而归。
　　心下拿定主意，我将那朵粉白芍药从瓶中取出，摘下几片花瓣，催入灵力。使其顺着血网逆向而下，定向飘落在几个门派主事面前，隔绝乐声对他们的控制。最先抽离控制的是那苏罗门的少主，她眼神微动，洞察四周之后，暗中运了功力握起腰间的长鞭。随即便是贤净宗的两个殿主，千掌门等人也都逐步脱离控制。但苏醒的众人没有轻举妄动，都暗自等待一个时机。
　　那乐者体力已现不支，面色逐渐青白，连带着芍药花纹也有些黯然失色。琵琶曲声逐渐滞塞，新生的血网也不复鲜艳。由此看来，血网似乎是以乐者的精血为食。那舞姬折扇开合、舞步不乱，只关注着弹奏者和血网的情况，计算着再一个拍子后收网，全然没有发现台下神色清明的诸人。
　　“嗒——嗒”折扇轻合。
　　刹那间、一根长鞭狠劲十足，直劈面门，舞姬躲闪不及，毁去半脸，并丢了折扇。同一时间，妙察殿主欲擒乐者，提招强势攻去。岂料琵琶护主，招式反弹。弟子圆镜乍然现身妙察殿主身前，生生接下强招。琵琶遭受攻击，顿生结界。那乐手被琵琶所生的结界护在其中，一时间竟奈何不得。
　　曲声顿停，众弟子苏醒，尚不及明了发生什么，只听得那半张脸血肉模糊的舞姬凄惨的哀嚎。舞姬口中喃喃念动密语，怒化众多分身，招式凌厉，无坚不摧，与千掌门众人缠斗，一时竟不落下风。乐者神色癫狂，仰天长笑，口角鲜血滴落。却是强撑着再度拨起琵琶，伴着破布撕扯般的嘲哳嗓音，发出凄厉的哀鸣。
　　“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不能走——不能！”
　　“我……毕生！我——练、、接受……”
　　“却、被毁……”
　　“不能！不——”
　　二度生出的惨白罗网不复缠绕之态，而是像触手般迅猛攻击千易千雪等人。曲声狂乱，功力低微之人受不住魔音入耳，口鼻已然爆血。
　　千明骤然惊醒，自顾不暇还要过来帮我捂住耳朵。我趁机点了他的睡穴，封了他的五识，将他安置在椅子上。随后调动体内剩余能用的灵力，全部灌注到余下的芍药花瓣。数片花瓣破网而下，直奔结界。如高速旋转的利刃，对结界进行疯狂削磨。不过片刻，结界便出现裂痕，花瓣趁隙穿过。
　　“铛——铛——”琵琶弦应声而断。
　　花瓣穿透琵琶，刺进乐者身体，见血而止。数十片花瓣如是。
　　曲声戛然而止。乐者气血将尽的干瘪身体，轻飘倒落在地，眼见血色罗网逐渐消减。
　　岂料这时，那舞姬暴怒，众分身灌力一击，与之缠斗的众人皆负伤。舞姬趁机夺得折扇，念动密令，原本正在消减的血色罗网急速收紧，未及逃脱的弟子来不及惨叫，尽被绞成血块。下一刹，舞姬被千掌门一掌穿心而过，那折扇也被千雪一击而毁，罗网尽数消散。
　　鲜血飞溅至琉璃灯盏，朱红闪烁的灯光映照满地的尸肉，血雾漫天。森罗地狱不过眼前这般景象。
　　恶战方结，众人神色凝重。事发突然，脑中尚不及推算因果。陈掌柜缓步上前，满面血污，神情无悲无喜，眼神却哀恸至极。他将那乐者尸体缓缓抱起，向外走去。
　　“掌柜的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陈掌柜似是听不到般，仍愣怔向外走去。
　　“站住！竟与邪灵勾结？！残害我派弟子，我岂能饶你！”
　　众合门的悼门主提手便是杀招，众人阻拦不及，唯千掌门挡身拦下。
　　“今日之事，千某亦十分痛心。但事情尚未调查清楚，就这般草菅人命，实在不是五大派该为之事。”
　　“邪灵平白出现在此处，你以为今天之事你秋溟派脱得了干系吗？！”
　　“我派弟子亦伤亡惨重，你们怎能血口喷人！”
　　千易从未经历过此般惨事，朝夕共处的门中弟子，还有刚刚举杯共饮的在场众人，不过片刻竟化为一地死肉。又被人污蔑，哀痛化为激愤，与众合门诸人两厢僵持不下。
　　门外电闪雷鸣，陈掌柜即将踏出香乐居，我拦住了他。
　　“他还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