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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不得不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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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丰乌国朝堂动荡,手里没兵就没有对抗的底牌。
尤其是,邓家军。
当年皇室以怀柔政策驱动邓家军驱逐异邦,邓家军立功无数,声扬天下。皇室便封邓禄宽为恭亲王,赏其金银财宝万千,但皇室对邓家军的忌惮是一直存在的,因为邓家军并未真正地归顺皇室。
恭亲王邓禄宽虽然归顺皇室,但他的弟弟邓勤一直想让邓家军重新独立于皇室之外。邓世言虽也有此意,但现在不是好时机,他本想封锁恭亲王身死的消息,让邓勤领兵去岭城看守关口,借此机会养兵囤粮。可邓勤不听他的,甚至到今天都未曾再与他传信。
折腾了一整天,回府时已日落天黑。淅淅沥沥下了一天的雨,也终于在傍晚停了下来,洗尽了尘埃的青石街道看起来干净冷清。
邓世言站在恭亲王府门口,心头升起的冷意连街边小摊上挂的串串红灯笼都消解不掉。
大概是穿的少了吧,他想。
得知张岱涟出事时,他已心悸多日,消息属实后,更加令人心寒。
邓世言拢了拢衣服,衣襟内的黑玉已被他的体温烘热,温热的异物感令他短暂地愣了一下,回过神后他才回到屋内,端坐在案桌上,凝神半晌后,才提笔书写。
第一个字和第一句话他思索许久不敢动笔,但墨水滴落后,邓世言开始收不住笔,愈写愈多,恨不得将脑海里止不住的话全部倾泻在纸上。
收笔后,邓世言没有急着将其收起。
烛火晃了晃,窗前多了一抹身影。
御术又换了张新脸,他从窗户跳进来后,自然而然地拿起邓世言写的字:“我能看吗?”
此人脸皮简直厚比城墙,邓世言夺回纸张:“尸体呢?”
御术倒也不执着,他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邓世言,说道:“假尸体已经送到太子府了。”
他没说张岱涟真正的尸体,那便是还没有消息。
邓世言慢慢地拆开手中密信,沉默不语。
御术忍不住开口,想要打破死气沉沉的氛围:“太子会追查幕后真凶,你猜幕后真凶是谁?”
“二皇子。”
邓世言剪了剪烛芯,烛火燃得更亮了,他目光沉沉地查看密信内容,脸庞被烛火温黄色的光映地透亮。
御术说:“这么确定?”
“只能是二皇子。”
密信翻折,上面确实写着二皇子的名字——泰恒。
邓世言放下烛剪,盯着跳动的焰火出神。
二皇子一派与恭亲王在朝堂之上不融已久,现下恭亲王暴毙,领兵的邓勤又手握重兵久不回京,二皇子一派不会放过这个立功的机会。
张岱涟身为邓勤的门生,他身上的消息颇多,是对二皇子一派来说诱惑颇大。邓世言派了那么多人守着他,最终还是没能守得住他这条命。
但是张岱涟为什么突然离开岭城,邓勤真的去了岭城吗?太子与二皇子……究竟鹿死谁手?
心绪杂陈,令人难以喘息。
“好冷。”邓世言突然感叹了一句。
御术抓起他的手切脉,手腕触之的确冰凉,但脉象没什么大问题。他刚想放下邓世言的手腕,那只白皙却不柔弱的手猛然反扣住了他的手,叫他挣脱不开。
“做什么?”
邓世言愣了愣,他什么都没想,只是太冷了,骤然碰到热物便寒萤扑火般不自觉地攀了上去。
他垂下眼,转变话题:“明天是最后一日,你说的很对,我不得不死。”
御术努力抽回自己的手:“野火烧不尽。”
邓世言缓缓松开他的手,胸腔发出一连串“嗬嗬”不成音的气声,似哭似笑。
他拿起那叠纸,递给御术:“你不是想看吗?”
御术仔细看了几眼,发现那是一叠文笔卓绝、读之令人哀痛的行状——张岱涟行状。
*
恭亲王逝世,尸身尚未回京,消息不宜传播,但邓世言的冠礼已至,作为世子挚友的太子特意派来礼官,吩咐冠礼必须要办,但是不宜大办。即便如此,传出去邓世言依旧会得到一个不孝的名声。
邓世言端坐在正厅中央,换上云白色的锦缎长衫。
这身衣服是皇室绣房专制,颜色却是邓世言自己挑的,茫白无纹,像极了丧服。
辰时三刻,平日攀附恭亲王府的世家子弟和恭亲王的旧日门生陆陆续续送来了贺礼。
巳时将末,恭亲王府开始设宴,大多世家得知消息,只送礼不赴宴,宴席上冷冷清清的。午时一刻,宾客已经寥寥无几。
邓世言端坐正厅,等消息传回。
未时将至,帕达神色凝重、脚步匆匆地递给邓世言一封信,署名“泰秋”,内容为:“邓勤并不在岭城。”
邓世言手指缓缓摸索着袖中匕首,垂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帕达有些急迫:“世子,不然我去一趟?”
邓世言突然抬起头,看向帕达:“啾啾跟了我多久了?”
帕达一愣,数了数指头,说:“已十年有余。”
“你觉得我对他如何?”
帕达说到这就来气,“世子你简直把他当儿子养,虽然他也不比你小几岁,但是他是……”
说到这,邓世言站起身,拂了拂久坐后有些褶皱的衣摆,缓言打断:“果然,哪怕身负仇恨,深藏骨子的血脉也是无法割裂的。”
堂外传来兵队沉重的脚步声,帕达刚要开口,就被传进堂内的声音打断。
“小言!今日是你的生辰,我送你一份大礼!”
太子泰芈身穿甲胄,像是刚从什么地方回来,他亲手捧着一个盒子,眉眼间跳动着癫疯的意味。
他手中的盒子盖被侍卫的尖刀挑开,露出里面的头颅。
是邓勤。
邓世言喉咙吞咽了几下,眼前一阵阵发黑,一时未发出声音。
最终还是走到了如此地步。
泰芈上前揽住他的肩膀,冰冷的甲胄传来阵阵寒意,太子的声音在他耳边雀跃道:“邓勤以本宫的名义造反,被本宫镇压夺回兵权,父皇龙颜大悦……”
邓勤反叛未成反被太子利用,二皇子也被太子耍了。
“本宫先前还在疑惑,本宫身为太子为何要造反,原来是这等小人在造本宫的谣言……”
谣言是太子自己传出去的,但没有人会相信,因为邓勤本人行事的确嚣张,况且人们不会相信太子会造自己的谣。
邓世言看上去神色惨淡,太子握住他的肩膀,信誓旦旦道:“小言,你不要伤心,恭亲王邓禄宽的尸体,本宫也给你寻回来了。邓禄宽一定是被邓勤给害了,邓勤居然弑父,到时候,本宫便将邓勤此不孝之人的头颅挂在城门楼子上为你泄愤,可好?”
太子想把邓禄宽的死安在邓勤身上,邓勤不忠不孝的名声传出去后,原本属于邓禄宽的两支邓家军会另谋新主。
鹿已经到了太子手下,计划比较顺利,只是张岱涟依旧没有消息。
邓世言咽下血气,面若正常地开口:“清除叛军自然是大功一件,祝贺殿下。”
泰芈大笑,转头看向啾啾,“这还得好好感谢四弟,你说是吧?四弟?”
“为太子殿下办事,是臣子的本分。”
原被邓世言起名为“啾啾”的泰秋拱了拱手,退到太子身后,神色复杂地看了邓世言一眼。
泰秋不知道邓世言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的身份的,但一定不是现在,因为邓世言看他的眼神太冷静了。他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了邓世言一眼又一眼,最终还是选择闭上嘴不去发问。他心里有一个答案,只是不愿求证。
泰芈伸手摸了摸邓世言的头:“小言,本宫很喜欢你当初弹得那曲《万物生》,可惜玉钗楼那天你弹得不好,这几日,你在恭亲王府里好好练练。等事情结束后,再为本宫弹一曲。”
申时,冠礼毕。
邓世言在他成年这一天,被软禁在了恭亲王府。
*
第一位来探望他的人是泰秋,他已脱下身上的布衣,此时身着一袭布料昂贵的皇子服饰,熏着皇室特有的贡香,步态盎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但是面上并不甚高兴。
“世子。”
泰秋没有拱手行礼,皇子身份的恢复,让他褪去了骨子里的自卑,但又无法在此人面前昂首挺胸,最终只神色复杂地盯着那个淡然静坐在窗边的人。
“四皇子殿下。”
邓世言一袭白衣,缓缓起身行礼。
泰秋张了张嘴,说不出“免礼”此等话,又说不出其他的话,便干巴巴地往邓世言心上戳刀子:“你不该信邓勤……邓勤死前没有按你的密信行军,他提前起兵,说你一介书生只会空谈,怎配指使邓家军。”
邓世言喝了口热茶,试图驱逐体内的寒气:“张岱涟呢?”
泰秋说,张岱涟得知邓勤不去岭城的消息后,就带人快马加鞭从岭城往北乡赶,结果被太子的人劫了消息。太子顺势捏造邓勤在岭城养兵买马的假消息,引来二皇子忌惮,诱引二皇子前去岭城扑了个空,也因此二皇子顺势杀了刚出岭城的张岱涟。太子则派兵马在另一条路上截断并杀了邓勤,收回了邓勤手中的一支邓家军。
后来太子上朝用张岱涟之死狠狠地参了二皇子一本。此事的结果便是太子不仅得了皇帝的青睐,捅了二皇子一刀,还收回了兵权。
那些算计与邓世言所想相差无几,他无心再听,漫长的故事他只执着于那句“张岱涟身中数剑,落入急湍之中,不见踪影。”
刺骨的寒冷侵袭全身,热茶溢出茶杯,顺着桌沿流到邓世言的衣裳下摆,洇湿的痕迹上方滴滴水珠下落,茶水混着泪水滚烫灼热地砸在腿上。
他的泪来得快,去得也快,泰秋抬眼看他时,只看到邓世言嘴角挂着嘲讽的笑。
“你只问张岱涟吗?”为何不问我?
泰秋想了想,把后半句咽下,想再等等,等邓世言亲自开口问起他。
邓世言却扶正茶杯,倦倦地揉了揉太阳穴:“我累了,你走吧。”
泰秋这时再也无法隐忍,他逼近邓世言质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搭上太子的?”
邓世言歪头躲开此人凑得过近的鼻息,又勾住泰秋的衣领,扯着他的脖颈远离:“当初在府里与你联系的那个人,你真的以为他是太子的人吗?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