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苏河

25、台风

　　七月的一天，上班的时间，乔莉听见身后小办公室内，广告部的主管与高阶谈话，中间提及自己的名字。
　　她当时觉得纳闷。
　　第二天，主管告诉她，因为业务调整，公司已经决定，解散他们的部门。原部门内的员工，分散到区块内各个需要用人的部门。
　　乔莉感觉如晴天霹雳。
　　她想起自己刚进公司的时候，他们的部门也是新成立，手里操作着大老板钦点的明星项目，整个公司的资源无条件倾斜，让他们的部门一时风头无限。
　　其他部门需要他们协助的工作都得预约，排期。而且，只能迁就他们的时间表。
　　乔莉是部门内唯一的文案策划人员，是对外的窗口，负责洽谈，规划全部的工作安排。一言概之，所有工作安排都是她说了算。
　　部门主管是乔莉的旧同事，年长乔莉两三岁的男子，主修编程技术，沉默寡言，凡事也都愿意听乔莉的意见。
　　乔莉做着自己喜欢的幼儿教材课程内容编写工作，又不用受什么管束，在部门内可以说是自由自在，如鱼得水。这也是她在这间公司待了这么多年的原因。
　　如今，这一切要被打破了吗？新的部门是什么？新的领导又是谁？乔莉才想起来昨天广告部主管曾向高阶提起过自己的名字。莫不是要去广告部？如果是，当一名广告文案策划，倒也可以。至少还做着自己喜爱的文字编辑工作。
　　下午，乔莉收到了高阶发的正式邮件。邮件提及，原来的部门主管调整到软件部。属于平调，层级不变，不归软件部管，而是直接对高阶汇报工作。但到底不再是主管的职务，总让人觉得是降了级。
　　小灵去了咨讯部，原本做着动画设计的女孩，被安排当客服人员。主管说，恐怕吃不消。
　　乔莉和另一个做动画设计的女孩小美去了广告部。小美转为平面广告设计，她自己本身也在业余进修广告设计，倒也对口。
　　乔莉名字上是进了广告部，但其职务安排是在新成立的项目组，和另外两个女孩一起负责一款海外引进的早教产品的营销和售后。
　　其实公司大领导从去年开始就大刀阔斧地斩掉了许多公司自主研发的项目，连原来的研发部也缩减人员，职能改为只维护现有产品的更新，不再开发新品。乔莉部门的明星项目也难以幸免。
　　毕业十几年，乔莉再一次接触销售。
　　虽然新主管在企业通讯里对她说安了安了，她还是有不好的预感。仿佛预见到自己离开这里的时间到了。体面的环境，舒适的岗位，做着自己喜欢又有心有力的工作，乔莉已经安稳了很多年。她以为自己会一直留在这里，做到退休。
　　下班后，乔莉坐在公交车上，想起自己大四的时候，意气风发，拼劲十足，过关崭将进了一家新晋的课外培训机构。那是乔莉第一次接触销售。以心理咨询师助理的名义。
　　公司的负责人和市里的一家报纸主编是校友，通过报纸做了一期心理调查问卷，成功拿到了全市几万份准高考生的心理健康资料和家庭联络方式。他们把心理分析的粗略报告打印出来，装在信封里，按着地址邮寄出去。不久，陆续有家长打进来电话。同时，她们也要打出去，以心理分析报告为由头邀请家长来公司听更加详尽的心理知识讲座。目的无非就是促使这些家长和学生报名为期一年的高考辅导班。
　　公司负责人是很有实力背景的人，邀请到的教师都是在名校任教，也确实帮助到一些人成功提升了学习成绩，考入名校。乔莉进公司时，对这一切都是认可的。
　　因为是部门内唯一能说粤语和国语两种语言的人，乔莉责无旁贷负责接听咨询电话。
　　没有毕业，还住在大学宿舍。每天倒公交车上班，兜里揣着两部电话。上班时间车厢拥挤，没有座位。通常是刚接起一部电话，另一部也响。乔莉一阵手忙脚乱。
　　电话二十四小时待机。有时候，凌晨五点钟，人还在清梦中，突然一个电话打进来，接通后对方劈头盖脸一顿骂。
　　虽然有时候被骂得惨，但是因为是刚需，愿意来听讲座的人还不少。乔莉她们开始的时候也很起劲。直到后面临门一脚的一对一咨询，也是计算提成的依据，她们发现，公司负责人根本不让她们几个新人接触家长。
　　入职时候说好的底薪两千，提成奖金是报名一个给一百。对于当年刚走出校门的人，一个月收入过万，那是巨大的诱惑。原来只是给她们画饼。
　　当时已经毕业离校，搬进了公司租住的公寓宿舍。
　　晚上在宿舍的卧谈会，一同进公司的小姑娘说，公司负责人对她提出非分的要求。乔莉记得这位小姑娘面试时候的表现很一般，但是容貌姣好，身材饱满。当时已经觉察异常。果然是有人别有用心。
　　听她这么一说，一屋子女孩炸开了锅。另一位乔莉同校的同学，也说自己受到了骚扰。
　　最后，乔莉和同时进公司的另外三个女孩一起辞职。
　　因为这段经历，乔莉发誓这辈子再找工作，绝不接触销售。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乔莉确实如她所说的那样，再也没有接触销售。这一次，是要破例了吗？因为信用卡每个月高额的债务，乔莉告诉自己不能失业，她不得不接受新的职务安排。
　　七月底，主管带着她们和对方公司的人会面，签署协议。
　　乔莉作为入职多年的老员工，出了名的做事审慎，新主管把合同审核和法务流程的工作交给她。
　　因为有相关的教育学学位和资格证书，主管又把产品分析和接听家长咨询电话的工作交给她。
　　因为之前一直负责课件系统的统筹和维护，与软件部门的同事沟通频密，主管又把整个销售系统的组建工作交给她。
　　乔莉的工作被排得满满当当。她变得非常忙碌。
　　还好，这一切都是乔莉能力范围内的工作，虽然累点，但没有预想中的糟糕。她的心情慢慢好起来，下决心要在新的岗位上做出成绩来。也许，十几年前的那段工作经历只是偶然，也许，自己其实挺适合做销售？总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乔莉想，何不做点新的尝试？
　　但她不知道，这只是开始。
　　八月，超强台风肆虐乔莉居住的城市。
　　全城多个片区停水停电，乔莉和林宇的住处也不例外。
　　土生土长的乔莉，自然懂得如何应付台风。她在听见天气预报的时候，就已经备好了干粮，面包，瓶装水，罐头，水果等，确保在停水停电条件下，仍不至于挨饿。
　　房间的落地玻璃窗提前用胶布和保鲜膜做了防爆的措施，这个却是新学来的。听说这样做能利用力学原理分散作用于玻璃上的风力，不至于被疾风吹爆。万一真的爆开了，有胶布和保鲜膜的附着，也不至于玻璃碎片漫天飞舞。
　　林宇一边贴着保鲜膜，一边说，不用这么夸张吧？他在珠城住的这些年，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台风。听着门窗乒乓作响几个小时就过去了，哪用这么大费周章？
　　但是乔莉说，你经历的台风都不是特别大的。你听我的没有错，十七级以上的台风，已经很久没有正面袭击珠城。
　　不久之后，林宇发现乔莉做得太对了，他确实不曾见如此来势汹汹的台风。
　　房间的落地窗在飓风中砰砰作响。看见群里有发信息，住在高层的人，房间整面玻璃窗被吹爆，屋里一片狼藉。乔莉担心他们房间的窗户也会整扇被卸下来。又指挥林宇把房间中厚重的书桌挪到窗前顶住，晃动总算小了许多。
　　因为停电，屋里黑漆，唯有这落地窗采了天光，依稀能分辨房间里影影绰绰的一切。
　　乔莉便把干粮搬到书桌上，又点亮了康妮泰国出差回来送的香薰蜡烛，和林宇对面而坐，吃着卤汁肉干，黄油夹心面包片和水果沙拉，倒有点烛光晚餐的意思。
　　吃罢晚饭，乔莉尝试给家里打电话，但是试了几次都提示忙音。估计是台风把信号塔吹坏了。只能等台风结束抢修之后了。
　　等通讯恢复，乔莉打通电话，才知道
　　这场台风登陆地点直线掠过她的家，遍地狼藉，电力设施损毁严重。村里停电几天。
　　偏偏这个时候，母亲患上带状疱疹。一边额头靠近眉毛的位置开始，延伸至头顶，皮肤上，发根下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奇痒无比，夜里锥心刺骨的痛。
　　因为担心传染，母亲不让乔莉回家看望。也让乔薇带着可可回她们自己的家躲避。
　　只有儿子乔安陪着母亲。
　　开车送到医院，医生按例行的方法治疗。但是告诉乔安，如果你们认识人，会土方的，效果会好许多。
　　又托人打听，会土方的人的住处。寻过去，总算治疗上了。乔安向乔莉描述，治疗的过程非常漫长，血腥而痛苦，但有奇效。母亲前后治疗了两次，基本好了。留了涂抹的药液，用来巩固。叮嘱病人一个月内不得碰鱼腥，三个月内不得碰菠萝蜜。
　　乔莉查阅网上资料得知带状疱疹病毒是会啃噬神经纤维，留下后遗症。治愈所费时间越长，后遗症越严重。严重的后遗症比疾病本身更可怕，且难以根治。但愿母亲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一个月后，乔莉回家看望母亲。除了剃过的眉毛和头发还没长齐，已经很难从母亲脸上看到曾经生病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