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苏河

22、糖果

　　乔莉觉得，自从父亲走了以后，林宇对自己的态度改变了许多，准确说，是变得宠溺起来。之前初相识那会也是好的，但是比较克制。那时候，大概还是有顾虑吧，怕对你好了你不能回报我以好，或者是怕对你好了，以后不能更好，徒生厌倦。
　　现在不一样。乔莉是林宇三媒六聘娶的妻，拜过天地高堂，扯了红本本，合礼合法。当然可以肆无忌惮地宠爱。
　　林宇每天准时下班，给乔莉做饭。他的厨艺就是在这个时候突飞猛进的。在认识乔莉之前，他可是连西红柿炒鸡蛋都搞不定的人。如今轻轻松松两菜一汤，白米饭更是软硬适中，颗颗晶莹。
　　乔莉说，在乔家，肉菜是其次，米饭才是主角。乔莉父亲生前曾做过一段时间粮食买卖生意，对不同品种的谷子都有研究，知道哪个品种的谷子做出来的米饭软糯，哪个品种的谷子做出来的米饭清爽。他们家人口味出奇一致，都是喜欢清爽口感，宁硬勿软。偶尔一次水多放了一点，米饭粘腻，就会被称为失败的米饭，每个人盛饭时都会情不自禁地叹一声，煮烂饭。饭量也较平常减少。这点很契合乔莉性格中刚烈的部分，宁折勿弯。
　　林宇对米饭没什么要求。他说只要有肉有菜有汤汁，就能下饭。他们老家做的大米饭湿塌塌的粘在一起，像糯米饭。乔莉回去举行婚礼的时候，最让乔莉父母难过的食物恐怕就是米饭，因为不得不吃。
　　刚开始的时候林宇做米饭放水也多，乔莉吃不习惯。林宇每回吃饭总问她，用的家乡话，水放相应了吗？乔莉摇头，软。林宇说那下回水少放些。慢慢地，米饭变得比较清爽了。
　　乔莉有些不好意思，说如果你不喜欢吃这样的，我可以接受水稍微多一点点的。
　　林宇笑着说没关系，只要你喜欢。
　　饭后，林宇还包揽了全部收桌子洗碗清洁任务，扫地倒垃圾一条龙服务。
　　乔莉坐着看手机，用叉子吃着林宇洗切好放在盘子里的水果。吃到差不多的时候，林宇会准时进来把盘子收去洗刷干净。乔莉连半个手指头也不用沾湿。
　　因为林宇汗大，衣服总是有汗臭味，乔莉的衣服一直和他的分开洗，每人一个脏衣桶。他们之前都是各洗各的。偶尔周末乔莉洗完自己的也会顺手把林宇的扔洗衣机洗了。
　　现在，林宇连洗衣服的事也包揽了。乔莉洗完澡出来，吹头发的时间，林宇就把她换下来的脏衣服放洗衣机里洗，洗完了自觉去晾，洗晒好的衣服收回来挂在衣柜，乔莉穿的时候直接取。
　　乔莉觉得自己简直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日子。
　　每周五放工后，林宇例行等在乔莉单位楼下。虽然手里没有捧花，但也惹得乔莉一班同行的女同事啧啧称羡，赞叹林宇是好好先生。办公室那个来自黑龙江的女孩自豪地说，咱们东北的老公向来都是很宠爱老婆的。乔莉未置可否。
　　林宇现在对自己的好和之前对父亲病情的冷漠对比过于鲜明。她甚至觉得林宇一直以来对自己父母的态度都达不到她预期的那样，达不到他结婚之前许诺的那句，以后有钱咱们再慢慢孝敬。乔莉心里一直记着。她难过地想，父亲已经等不到他们有钱后的孝敬了。
　　十二月，当时苹果最新款的手机七系上市不久，林宇一声不哼就买了一个给乔莉，他自己继续用那个慢得要死的老爷机。
　　乔莉说我的手机还能用，你用新的吧。
　　林宇不肯。他说老婆大人当然要用最新款的。林宇不知何时学会了嘴甜。
　　就这样，乔莉用上了苹果手机，她人生中的第一部苹果手机。她郑重其事给它取名小七。
　　有了小七以后，乔莉才发现自己真的是很物质很物质的一个人。小七那么好，让她对林宇的恨意抵消了许多。
　　其实林宇和她一样，土属星座，都是惯于用物质表达自己情感的人。这一点她很早之前就知道了。甚至在决定是否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星座的匹配度也在考虑之中。
　　乔莉迷信星座。她之前爱上的两个男孩都是土属星座，可惜都是一厢情愿的暗恋，也没有修成正果。而第一个男人是风属星座。所以注定分开。
　　这么多年，乔莉一直默默等待那个属于自己的土属星座。而她最终等来的人是林宇。
　　平安夜，林宇带乔莉去永恒西餐厅吃晚饭。永恒是他们经常光顾的一家餐厅，乔莉喜欢他家的鳗鱼石锅饭和泰式冬阴功汤。林宇几乎都是点的扒类，加配白米饭。因为其他菜式不是口味吃不惯就是分量太少。有时候也把乔莉吃不完的饭菜端过去收拾干净，一边自嘲是乔莉的垃圾桶。乔莉觉得这时候的林宇最帅。世界上只有父母和爱人会毫不嫌弃地吃你吃剩下的食物。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慢慢地，乔莉的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曾有研究表明，人走出最巨大的悲痛，大概需要四十九天。四十九天，恰恰是从头七到尾七的长度，可以哀悼可以哭泣，等这些日子完尽，就应该接受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要笑着走下去。
　　父亲离世数月，大概一月底的时候，乔莉得了重感冒。咳嗽一个星期后，左边肋骨之间有个地方特别疼。她还隐约摸到脖子里有个结节。
　　乔安执意开车送她去大医院看病。
　　再次踏足父亲当时治病的医院，物是人非。父亲缠绵病榻近两年，每回住院的时间短则一周，长则个把月，他们把这里的每一寸地方都踏遍了。
　　其实乔莉每天上班坐车都要经过这里，她刻意别过脸，不去看，怕触目伤怀。无奈报站的广播声如此响亮，想假装不知道也不行。她甚至有些怀念那段暗无天日的时间，至少自己下班后坐上18路公交车，到站下车走进去，就会看见父亲。病榻上的父亲骨瘦如柴，但是哪怕形如骷髅，她还是想多留住父亲一会。
　　后来乔安告诉乔莉，她进入照CT的时候，乔安觉得自己腿都软了。他之前看见过一篇文章，一个女孩在她的外婆癌症去世半年后确诊。
　　幸好CT结果提示是炎症。脖子上的结节也一直没有改变。医生说可能是曾经的口腔方面的炎症导致的，定期检查观察吧，不必太在意，主要是还年轻。如果再过二十年，那就另当别论了。
　　再过二十年呀，乔莉想，自己已经是年近花甲了。
　　乔莉这一回生病，林宇非常紧张。虽然有乔安在，他还是请了假陪同。
　　医生说反正炎症也是要打几天吊针，与其来回跑，不如办住院，一来方便打针，二来做检查还有统筹报销。
　　乔莉嫌弃麻烦，住院又不自由，反正不是大事，不如回社区医院吊针也一样。
　　林宇执意留在大医院治疗，说肺炎不是小事。拿了医生开的单子忙去办住院手续。
　　乔安说自己还有事先回了。看着小两口争论，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越俎代庖。乔莉是他的姐姐，但已为人妻。照顾的工作属于丈夫。乔安是家庭伦理观念很传统的一个人，之前只是乔莉的病症让他混乱，才一时忘记乔莉人妻的身份，只想着她是他最亲爱的姐姐。失去父亲已经深受打击，绝不能再失去姐姐。这个家庭也不再经受起这个病。
　　乔莉住院的一周，林宇上着班，还每天送饭送汤，晚上也陪着坐到护士来赶人才走。他们之间没有说不完的话，只是各自坐着看手机。
　　有时乔莉刷淘｜宝累了，凑过去看看，林宇在看京｜东。他说，想给你买点好吃的。他把手机递给乔莉，看喜欢吃什么，加购一下，我买。
　　乔莉想吃黄瓜味的薯片。成天打着消炎针，嘴巴里淡淡的，想吃点重味道的。
　　林宇说，薯片买来可以，等好了再吃。嘴巴淡吃点果脯蜜饯什么的？
　　乔莉嘟嘴，只想吃薯片。她惊讶发现自己会对林宇撒娇。之前硬邦邦的成年人关系，软化了，有点像父女。
　　买买买。林宇拗不过，但是只准吃一点点。这东西上火。
　　嘢！乔莉摆出胜利的手势。
　　晚上林宇回去之后，乔莉一个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她想起刚结婚那会，同床共枕时，被衾下，手挽着，十指相扣睡去。
　　后来经历大大小小的争吵，尤其是父亲的事情，她一度觉得自己和林宇之间的感情已经散失殆尽。她曾经对自己说有些事情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但是时过境迁之后，她心里的恨也在消淡。甚至想不起来，当时是为什么而许下如此毒誓。
　　乔莉想，如果把婚姻比作糖果，那她和林宇的婚姻大概是纯度百分之七十二的巧克力吧，甜中带苦，苦中又透着甜。
　　林宇终归有林宇的好。真正能长久的夫妻，大概就是气极之时仍能记念对方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