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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林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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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接站的是林宇的父亲,皮肤黝黑,面容清瘦,一副老实巴交的农民模样。与林宇的白胖反差挺大,林宇应该是随的母亲。乔莉在去林宇老家以前,并不曾见过他的任何家人的照片。
你二姑家晓龙娶媳妇,我正好帮忙到县城张罗采办婚宴需要的肉菜。见到面,林父第一句说。说话的时候眼睛直望着儿子,对儿子身边的姑娘似乎还有点不知所措。
从县城到家还有几十公里的路程。坐的是熟人承包的客车,可以在发车以前直接进到停车场里放行李。
老旧的站场,水泥地面坑坑洼洼,积了水。乔莉拉着行李箱小心地绕行。她新买的黑色翻绒小羊羔皮鞋上落满了灰。
林宇的父亲把提前购好的两张车票塞进林宇的手中,紧忙去把两人的行李搬到客车的后尾车厢。车厢门打开,里面塞满各种蔬菜,茄子,蒜苔,西兰花……他一边与林宇说话,一边腾出地方摆下行李箱。说的土话,语速很快,乔莉起初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细心听,隐约知道是在说菜的价格,哪种菜买了多少,花了多少钱,还欠缺什么之类。她又环顾四周,触目之处都蒙了一层煤黑色的灰,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放好行李,距离发车还有大半个小时,他们到车站前的饭店吃饭。
林宇的父亲似乎走到哪里都能遇到熟人。他长年在外打工,每半个月回一次家。几十年下来,与这车站,这站前街道上的每一家店几乎都混熟了。
林宇曾告诉过乔莉,父亲是那个年代的读书人,高中学历,成绩优异。本来是要参加高考的。但家里七个孩子,唯独他一个男孩。爷爷不同意家里的独苗苗外出求学。为他托关系在亲戚家的矿场寻了份修理机器设备的差事,从学徒做到师傅,又托媒婆寻了亲事,娶妻生子,最终林父深深地扎根这祖祖辈辈生活的山沟沟。
正是饭点,店里人挺多。几乎每个桌子都坐满了。林父对店家吆喝一声,很快就寻了个靠里面的小方桌。三个人挤挤也能坐下。
林宇和父亲吃佐料很重的凉拌肉菜,喝青岛啤酒,帮乔莉点了一道当地特色的面食:炒碴子。玉米面做成,口感跟南方家乡大米做的濑粉相似,因为是粗粮,吃起来更清爽一些。乔莉很喜欢。之后每次回去,经过县城的时候,她都要吃一次。
吃完饭,他们来到车站的候车室。就在刚才放行李的停车场的另一边,是一座簇新的样式现代的客运大楼。
这个是新站,刚才去的是老站。这回,林宇的父亲是望着乔莉说。他似乎觉得这样的解释很有必要。从见到乔莉第一面开始,他就有点诚惶诚恐:城里来的女孩,会习惯这里的生活吗?回到家后也是千叮万嘱林宇的母亲,好生照料好乔莉的饮食,喜欢吃什么东西单独做。说怕南方人吃不惯北方饮食,城里人吃不惯乡下饮食。
口味上乔莉倒是无所谓,大学时代学校里的饭堂提供南北特色菜,她几乎吃了个遍。甜酸苦辣都能吃一些,只是肉吃得少,偏爱素菜。偏偏林宇的家里青菜多生吃,自家房子后院种的生菜和白菜,洗干净后蘸大酱吃。乔莉就有点吃不消。于是每一顿饭,饭桌上都有一两个新鲜炒好的素菜摆在乔莉的面前。
候车厅里旅客不少,拖家带口的,身边堆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也有年轻的小伙姑娘,一个人背着背包,手里提个塑料方便袋。乔莉不知道他们中间,哪些人是远行,哪些人是归途。她和林宇此行,又算远行还是归途?
候车厅旁边是一排商铺,售卖面包饮料水果零食等。林宇给乔莉买了樱桃。在洗手间洗干净,用保鲜袋装着,递到乔莉手里。尝尝,这是山东烟台的大樱桃,比智利进口的车厘子差一些。
乔莉尝了一个,酸甜酸甜的,也挺好吃。林宇的父亲走过来提醒说生冷食物少吃点,回家缓缓再吃,怕水土不服。乔莉就把装樱桃的口袋系起来,放进随身的背包里。
看见自动售卖咖啡的机器,斗大的字写着1元一杯,乔莉觉得不可思议。她问林宇那咖啡好喝吗?林宇说不知道。认识乔莉以前,林宇从不喝咖啡。乔莉却是爱咖啡如命的人。她从中学时代开始喝,最先是三合一,然后换成纯品,后来嫌速溶的喝着不过瘾,又购置了咖啡豆,手摇磨豆机,美式咖啡机,在家没事自己做咖啡喝。这次出行,她背包里带了大包的纯品和挂耳咖啡。
林宇寻来一个一元硬币,乔莉投了币,机器里先掉出来一个杯子,然后出来热气腾腾的咖啡。乔里尝了一口,就是很一般的速溶咖啡的味道。一块钱的咖啡,不是这个味道又是什么味道呢?乔莉笑了笑,准备把只喝了一口的咖啡扔进垃圾桶,林宇接过去,几口喝光了。甜甜的,也挺好喝。
这时,站场响起准备发车的广播。人头涌动,夹杂着行李,在检票口排成歪歪扭扭的一队。乔莉他们不用拿行李,轻轻松松地上了车,坐的最前排。
客车是夫妻档,丈夫开车,妻子售票,沿途招揽一些乘客,在当地算一份不错的营生。
路上,乔莉听林宇的父亲与售票的阿姨闲聊。当林宇的父亲说家里的两个孩子都出去了,妹妹林雪在省城读书,林宇在南方的城市工作时,阿姨感叹,自己走不出沟沟,孩子走出来了也好啊!林宇的父亲没有接话,乔莉的心里有所触动。
半个小时后,客车下高速,开始陆续有下车的乘客。售票阿姨不厌其烦地提醒他们小心扶稳了再走,询问是否有行李,麻利地帮忙到行李仓取行李。乔莉听着觉得很温暖很窝心。从省城下飞机,一路走来,无论是吃饭还是买东西,她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带着典型的北方人的热诚与淳朴。她确实很喜欢这里的风土人情。
终于,客车在一处村口停下,林宇对乔莉说到家了,他的母亲已经等在路边。乔莉顺着林宇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一位中年妇女站在路边,穿一件水绿色雪纺短袖上衣,黑色裤子,头上烫的齐耳小卷发。皮肤白皙,面容清秀,比想象中年青些。
客车开门,乔莉小心地走下台阶。林宇的母亲热情地迎上来,拉着乔莉的手。连声问她累不累,晕不晕车。乔莉礼貌地笑着说阿姨好,不晕。
林父忙着卸后尾厢的肉菜,售票阿姨热情帮忙。卸下的东西堆在路边,二姑父开了小车过来装。林母一手一个行李箱,兴高采烈领着乔莉往自家院子走。逢人便说,回来咯。乔莉想自己拿行李,林宇说没事,行李不重。他空着手走路,一路和邻居打招呼,像衣锦还乡的官人。
进到屋里,林宇第一时间领乔莉到东边屋子去见爷爷和奶奶。
爷爷坐在炕上,面带病容,但精神尚可。他对乔莉说,孩子,这就是你的家,随意点。乔莉握了下爷爷的手,说了声好。她第一次面对身患绝症的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觉得说什么都是虚伪。
林宇的奶奶看起来很清健,小眼睛炯炯有神,默默地坐在旁边的小床上。
回来之前,乔莉特意去了趟澳门,带了些好的药品和保健品。她把礼物送到奶奶手里,聊表心意。奶奶拉着乔莉的手,也问她晕不晕车。当听见乔莉说自己不晕车的时候,奶奶连声说不晕车真好,晕车太难受。原来林宇的奶奶晕车非常严重,一辈子没有到过县城更远的地方。
到家第一顿晚饭吃的是手擀面。当地有“上车饺子下车面条”的习俗。面条很长,寓意回来的亲人可以长聚。
林宇狼吞虎咽几大碗,他实在是很怀念母亲做饭的味道。
到家当天,正是林宇二姑家儿子婚宴的前夕。
晚饭过后,林宇的母亲提起应该去二姑家里坐坐,热闹热闹。她翻出一件女儿林雪的棉袄给乔莉穿。乔莉心里觉得夸张,但还是礼貌地接受了。走出家门,才知道林宇的母亲是对的。五月天了,晚上出门竟还寒意料峭。她耸了耸肩,裹紧了棉袄。
一行四人沿着蜿蜒的村道走。一边是河,一边是疏落的房屋。河水很浅,听不见水声。林宇说等到七八月雨水丰沛的时候,河水会涨起来。冬天,家门前面的一段会结上厚厚的冰,小时候常在上面滑冰打雪仗。
乔莉说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雪。
那你到时候一定要好好感受一下东北的大雪,真正的大雪。林宇把乔莉的手攥在手心,语气笃定地说。
因为时差,晚上六七点钟,天色已经很黑。路上行人稀少,各家院门早已经锁上,灯光寥寥。村里大都是老人,多保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
乔莉抬头望去,左右两边影影绰绰的都是山,村子就坐落在中间狭长的一片土地上,是名副其实的山沟沟。小时候看文艺杂志,写山沟沟里飞出金凤凰,脑海里并没有概念。不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认识它。她不禁想起客车上售票阿姨的话,走出去。
是的,走出去。林宇不是走到南方了吗?他在认识自己之前,已经在南方生活了这么多年。这么一想,乔莉的心就感觉笃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