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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出游 ...

  •   四五月间,父亲的病情稳定,乔莉一家人出去游玩了几次。去的地方都不远,主要是周边城市耳熟能详的景点。便是这样的小旅游父亲已经很欢喜。
      乔莉常想,父亲为了生活,为了这个家,辛劳大半辈子,而今他们姐弟几个都独立了,正是开始享清福的时候,偏偏得了这个病。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拼尽全力对父亲好,买好吃的,玩好玩的,而不是拼尽全力买那些要命的药。
      这样的出游,林宇一般不参加。他本来就忙,周末也经常加班。正好有理由不来。乔莉也好对父母解说。姐夫休息时间很少,几次出游也没赶上。乔莉一家人就像记忆中的小时候一样出游。
      小时候,镇上逢初一十五有商品交流会,父母骑自行车带着他们姐弟仨去玩。母亲带弟弟,放在藤编的座椅里,座椅卡在前面的横梁上用绳子缠紧,大人可以随时照看到。乔莉和姐姐乔薇坐在父亲后座上。六公里的土路,上坡下坡的,父亲骑得气喘吁吁,还不忘跟她们说话,怕自行车轻摇慢晃,和风习习,她们睡着了摔下去。交流会上的商品琳琅满目,都记不清了,唯独这些坐自行车的影像一直刻在脑海中。
      除了可可,虽然不姓乔,但属于这个家族的下一代人。可可的存在让时光无法真正回到从前。乔莉必须接受时光流转,父母老矣的现实。
      父亲坐在副驾上,想和乔莉他们说说话。
      可可非常调皮。她从小与乔莉投缘,缠住小姨给她唱歌,讲故事。车厢里非常吵闹。父亲插不上嘴,只好闭目养神。
      乔安边开车,瞄一眼父亲,说,要么下次不带可可吧,还可以安静地说说话。父亲却摇头,由她吧。他非常喜欢可可这个外孙女。
      出去游玩的时候,乔莉总拿着手机给父亲和家人拍照。她想给未来多留下一些赖以凭吊的影像。乔安给她看过一段之前父亲健步如飞的录像。医院场景,是脑放疗之前录下的。乔安说,你恐怕再也看不到父亲这样走路的样子了。
      有一天正在上班,同事小灵接了个电话回来,匆匆请假离开。她在群里说,我姐走了。乔莉一个激灵。群里三个家属病人,走了两个,只剩自己父亲了。保守治疗的,手术治疗的,通通熬不过两年。主任医生也说过,这个病,两年是个中位数。而父亲发病至今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乔莉隐约听到末日的钟声。
      有一回,在岛上游玩,走路时间有点长,父亲说他的腰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父亲年轻时候参加生产队劳动时扭伤过腰。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没有上医院检查,就在家里敷些民间偏方的草药。好了之后留下后遗症,十多年后复发。辗转医治多年,吃药打针,一直没有好彻底。
      以为是老毛病又犯了。去看医生,拍了片子,说是腰椎退行性病变。医生说这是腰椎组织自然老化发生退变的一种疾病,非常常见。开了热敷的药包和内服的止痛药。
      乔安问主治医生,会不会是骨转移。主治医生说从片子来看不像。
      既然如此,就姑且当它不是吧。乔莉嘴上与乔安如此说,但心里总有种自欺欺人的感觉。事实上,如果当时追根究底,用放疗的手段解决腰椎上的病灶,父亲是否就不会瘫痪?不会在后来的治疗中发生肺部感染?至少不会那么痛?一连串的事件,像多米诺骨牌效应,第一张牌倒下后,结局已经悄然改变。
      又到了例行检查的时间。这一回,父亲的病情有了变化。腹腔发现转移灶,紧挨着腹腔动脉。为什么每次发病的位置都如此凶险?乔莉感概。
      因为这种类型,喜欢通过血行转移。需要尽快安排返院治疗了,如果侵犯血管壁,后果不堪设想。医生说。
      既然已经到达腹腔,是否可能已经侵犯腰椎?乔莉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
      反正也是要进行化疗了,是的话就一起杀吧。医生无奈地说。这个科室的医生,看过太多生死。成功治愈的比例太少,可以做的不过尽力延长患者的生命和提高生活质量罢了!许多病人,一个疗程做完,下一个疗程不一定会回来。不过,行医多年的科室主任还是不忍心地给乔莉姐弟递过来一碗鸡汤:试过有一次,也是小肺,化疗一次后就没再见来。我习以为常,十一年后,某一天,他突然跑到我面前。十一年,从医学上来说,这种病,熬过十年的就算治愈了。
      乔莉一个叔公家的伯父曾说,这个病,治好的都不是真的。言外之意,真的都治不好。他的妻子患病几年,手术过两次,还是走了。七十多岁的老人,无儿无女,无父无母。年轻时过继了兄弟家的一个儿子,可终归不是亲生的。乔莉每次见他,都觉得特别孤独。
      父亲又回到医院。这一次的病房在四楼,窗外古树参天,病房的采光不好,LED灯管不分日夜地亮着。
      住下第二天,父亲就吵着要回家。他说他见到不干净的东西。一家老老少少的,就站在病房门口。
      乔莉留意到病房的地板是磨得锃亮的水磨砖,反射着LED灯管的白,清洁阿姨每天早晚两次用84消毒水拖地,地面有水印,这时如果人从走廊经过,病房里父亲的视角,是会看到影影焯焯的倒影。她安慰父亲那些只是影子。
      母亲把自己一直戴着的小叶紫檀佛珠手串给父亲,告诉他看见的时候就念一句南无阿弥陀佛。父亲一直不信这些,但他接过了母亲的手串,跟着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打针以前,医生告诉家属,这一次化疗的药物,最大的副作用在肠道。病人不仅会呕吐,还会拉肚子。
      但没有说最可怕的可能是肠痉挛。他们浑不知情。
      第一次发生的时候,乔莉的父亲以为自己是要死去了。他让乔莉的母亲打电话,催促刚开始吃饭的他们马上回去病房。
      乔安直接去了办公室找医生。医生说是肠痉挛。开了药,父亲服下后好多了。
      缓过来后,父亲描述自己刚刚经历过的痛苦,肚子就像爆炸了一样。乔莉无法想象这种痛苦。
      从那以后,父亲经常说自己肚子疼得厉害,要求给他吃那种白色的小药片。乔安说父亲有可能是心理作用。因为有时候药片刚吃进去他就说不疼了。
      化疗结束出院回家,父亲因为拉肚子厉害,需要在房间安放坐便器。开始的时候他死活不同意,觉得丢人。但最终,拉肚子加上腰疼行动困难,他默默接受了。
      父亲的血像越来越不好,每次掉下去的红白细胞恢复非常缓慢。一次次的增白针打下去,他的身体骨髓已经透支太多。乔莉又想让父亲喝回之前扶正的汤药。
      父亲说,如果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喝这些苦药,我宁愿死掉算了。他甚至连一些专门的营养代餐粉也拒绝再吃。
      但是,这是消耗的病。父亲吃不下东西,越来越饿。
      晚饭后不久,父亲又饿了。家里除了营养代餐粉,只有荞麦面。母亲给父亲煮了一碗,特意多煮了许多时候。父亲还是说很硬嚼不动。他用筷子拨弄着面条,叫乔莉尝一口。乔莉心里不知怎么来气了,说了一句我知道就走开了,面也不尝。她觉得父亲越来越矫情,难侍候。母亲没日没夜照顾他,还那么多意见。真正饿的话还会挑食吗?
      很久以后,乔莉在陕西面馆第一次吃荞面饸饹,面条进嘴瞬间,她情不自禁说了句真难嚼。才瞬间想起来父亲生前那一次吃荞麦面的事。父亲牙口不好,这么难嚼的面,他最后是怎么吞咽下去的?自己当时怎么就不能多一点点耐心和关心?乔莉猛吃一口辣椒酱,用辣椒的辣掩饰自己的夺眶而出的眼泪。
      父亲当然没有责怪乔莉。他只是无奈地叹口气,低头默默地吃面条。客厅里,其他的人都回屋睡了,他一个人坐在自己的躺椅边,费劲地吃。因为饥饿的感觉就要把他吞噬。
      父亲的腰越来越痛了。在家的时候,坐不到一会就会回屋里躺着。
      乔莉的心越发不安。父亲疼痛的程度和以往不同,他已经服用到毒品级别的止痛药。她想起来公司同事张静的父亲,临走前需要注射吗啡。她不知道上哪里能弄到吗啡。
      最后一次出游,父亲的腰疼的走不动了。乔莉用轮椅推着他,去看孙中山故居。
      父亲年青时候曾经来过,还买了一枚厚重的纹银戒指留念。后来这枚戒指被拿去打金铺打成两枚小小的银戒指,乔薇乔莉姐妹二人各得一枚。
      太阳底下,排队验票的人不少。乔莉因为推着轮椅,被工作人员领着直接走的绿色通道。她怕工作人员误会父亲是残疾人,伤了父亲的自尊心。忙偷看一眼父亲,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父亲大概已经接受了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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