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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分房 ...

  •   春节后,父亲回医院复检。
      医生说,从片子看,状态可以,那就在家口服化疗药吧,副作用小许多,人能舒服些。
      只要不用留在医院这个环境中,就比什么都强。乔莉的父亲已经非常厌恶医院这个地方。环境再干净整洁,医护再热心周到,到底是医院,而况他们所在的科室,是离死亡如此近的地方。六次住院化疗,见过两次病人抢救无效去世的场面,电梯里遇到过一次推往太平间的箱子,夜里总听见那个疼得厉害的女人的哭嚎。不要说乔莉的父亲在病中,其他照顾他的人都已经濒临崩溃了。
      乔莉交费取药,暗暗咂舌,一瓶药丸,只有五颗,要价两千元,而且全额自费。
      父亲在家服药治疗的日子,虽然也会恶心呕吐,但是对比针剂,副作用真的微不足道。父亲也不像真正的有重病的人,只像寻常时候一点头晕脑热,躺一会就好。
      服药第一天,父亲因为担心副作用,乖乖留在家中。傍晚时分他觉得恶心呕吐了一阵,但很快就过去了。
      第二天,他开始出去玩。生病以前,他就觉得吃多少穿多少是注定的。生病以后,他及时行乐的心态更重了。
      乔莉的心态很矛盾。她不知道是该劝阻还是放任自由。这个病不比别的,痊愈的希望渺茫,日子过下去只会一天比一天艰难。乔安跟医生抱怨自己父亲春节还去打麻将的时候,医生不也脱口而出,让他去吧,还能打多久呢?
      服药二十一天后复查,在走廊遇见巡房回来的曾医生。
      曾医生曾经是父亲的主治医生,女的,说话温柔有说服力,父亲很听她的话。后来不知何故消失了一段时间,父亲的主治医生换成一个男的,血气方刚,满脸痘印子,说话口音又重,父亲变得非常抵触。
      乔安尝试申请换回曾医生做父亲的主治医生,一问才知道,原来曾医生外派学习了。暂时不在医院。
      后来曾医生学成归来,升做主任,做统筹决策的工作,已经不再担任病人的主治医生。
      她仍认得乔莉的父亲,率先打了招呼,阿叔好!乔莉的父亲脸上露出难得的灿烂的笑容,曾医生好!
      曾医生问乔安,给阿叔做脑预防没有?乔安摇头。他知道脑预防是放疗,就是用小于正式治疗很多的剂量去全脑扫射,把已经转移到大脑但尚未形成可以被检测到的病灶的那部分癌细胞杀死。病友群里对脑预防的说法不一,毁誉参半。他们本着任何的治疗都对身体有一定的伤害,不要过度治疗的初衷,既然主治医生没有说,也就不主动问起。
      曾医生却说,阿叔治疗的效果不错,应该考虑做脑预防。早应该做了,你最好现在马上让主治医生约,越快越好。她催促乔安,又懊恼地低声自语一句,他们为什么不安排脑预防?!乔莉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一惊,仿佛预见了那个不可挽回的结果。
      做脑预防之前,需要先进行例行的核磁共振检查。虽然申请了加急,但检查还是排到了一周之后。
      遗憾的是,再次核磁共振检查,父亲已经发生了几处疑似脑转移。原计划的脑预防便成了全脑放疗,射线剂量比原先大许多!不几天,乔莉父亲刚长出毛发的头皮开始展现出被灼伤的痕迹,头发又开始掉。并且,这一次,射线灼伤了毛囊,以后也不会再长出新的了。
      全脑放疗后一段时间,脑内病灶消退许多,颅内高压也得到了缓解。只是病灶周边被射线灼伤的神经组织,可能影响了父亲的认知能力和情绪管理能力,他似乎变得比之前迷糊,脾气也更加暴躁。变得更接近心智尚未成熟的幼儿,无法表达自己,着急了乱发脾气。
      放疗之前,医生已经说过,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就看你认为是活着重要还是清醒重要。就是说,父亲有可能变得像得了老人痴呆症那样,生活无法自理。乔莉想,如果父亲知道,他还会同意继续做治疗吗?但是,她和乔安商量决定,并不告诉父亲这个可能的结果。他们觉得,父亲已经在治疗这条路上走出这么远,吃了这么多苦,目前各项指标都有好转的趋势,连父亲的体重都有点上来了。也许,胜利就在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中。
      两个疗程的口服药物治疗后,父亲肺部的肿瘤许久没有动静,不增大,但也不见缩小。看来化疗药物已经表现出耐药。主治医生建议也做一个疗程的放疗。
      作肺部精准放疗之前需要对病灶进行定位,在超声波引导下用油性笔在皮肤上画出定位的十字架,为了防止皮脂分泌和洗澡时候被擦洗掉,又用类似电烙铁的仪器在皮肤上烫出疤痕。烫的时候为免病人因为疼痛而乱动,需要家属协助按住。乔安出来后对乔莉描述,能听到电流的吱吱声,闻到皮肤被烤焦的味道。父亲痛得大声喊叫。感觉是非人的待遇。
      开始放疗之后,乔莉才知道,那定位时候的几十个电烫点只是小巫见大巫。除了病灶,父亲的食道气管都有不同程度的灼伤,喉咙疼得吃不下饭。
      乔安从网上买回来沙棘油,让父亲每次进去放疗之前,喝一口含在嘴里,缓缓吞下,在食道上形成一层有保护作用的油膜。沙棘油能消炎镇痛,只是喝油的感觉让父亲觉得恶心。
      随着各种副作用的纷至沓来,父亲对于治疗的抵触情绪与日俱长。他抱怨乔莉姐弟无事找事,让他多受这些罪。本来好好的,在家慢慢吃药就好。他不知道自己病情的凶险,一直以为只是淋巴中的小结节,要不了命。
      乔莉和乔安开始的时候对父亲隐瞒病情,是为了让他多过几天开心的日子。后来仍旧隐瞒病情,是为了给他信心和希望。父亲认识的人里,有一个得淋巴癌的,通过电疗(放疗)治愈了。
      父亲在医院治疗的日子,乔莉每天下班后就坐车赶过去,接母亲的班。弟弟乔安一边还要忙自己的生意,也是开车来回跑。母亲陪着父亲,吃住都在医院。她看护父亲输液,到食堂打饭。父亲牙口不好,食堂的饭菜很多不合口味,乔莉就到医院旁边的市场,那里有几家大排档,有一家味道做得不错的,可以点小炒或者来料加工。乔莉挑父亲爱吃的菜做,烫椒丝菜心,豉汁蒸排骨,生滚鲫鱼汤。她特意叮嘱师傅把菜做软烂些。
      乔莉每次提着做好的汤汤水水,送到医院父亲的病床前,看着父亲吃下去,就有满满的成功感。她始终相信,只要保住身体力气,就有了与病魔抗争的本钱。
      这一次,住院时间近一个月。林宇有时候也会来医院。但是他不说话,又习惯把手插在口袋里,给乔莉袖手旁观的感觉。嫌他碍事,又不好开口让他别来,就这样尬着。
      乔莉觉得,她和林宇,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有种渐行渐远的感觉。
      父亲生病不久,乔莉就和林宇分房睡了。她神经衰弱,一点动静就睡不着,偏偏林宇的呼噜声惊天动地。之前家中无事的时候,乔莉还能将就着塞个耳塞睡觉。但父亲的病加重了她的睡眠障碍。
      分房是林宇提出来的。先是乔莉半夜跑到隔壁房间睡觉,可因为认床的缘故,辗转睡不着又回来。困到极点却无法入睡,她的头又剧烈疼痛起来。连日来的辛苦,压力,可能失去至亲的恐惧汹涌而至,她再也支撑不住,开始哭泣。林宇转身摸到她湿漉漉的脸,瞬间惊醒了。
      怎么了?林宇问乔莉。
      乔莉什么也不说,只是哭。眼泪像缺堤一般涌出眼眶。哭了一阵子,变成抽泣。她说,我睡不着,我怎么也睡不着。我明明那么困,为什么你的呼呼声那么响……
      待乔莉平静下来后,林宇说,我到隔壁睡吧。乔莉先是抱住他说不好,但后来还是推开他,点头同意了。她说,就一段时间吧,等我的头痛好一些。最近疼痛有些频繁,可能是太缺乏睡眠了。
      于是,那天以后,他们开始分房睡了。乔莉刚开始还想着平时因为上班,为了保证睡眠,就分房睡,周末还是在一起吧。可是,当她重新获得独自睡觉的宁静后,更加无法适应林宇的呼噜声。分房也就变成彻底的了。
      母亲知道后,感叹了一句,这样一来,更加要不上孩子了。不如让他去看看医生,看呼噜声能治吗?林宇的呼噜声,母亲在乔莉结婚的时候感受过一次,虽然隔了一堵墙,依然非常震撼。
      从没有听过呼噜声能治的,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孩子的事慢慢来吧。乔莉说。
      你不懂,哪有年轻夫妻分房睡的?所谓床头打架床尾和,夫妻之道,分被不分床,分床不分房。
      母亲的话,乔莉并非完全无动于衷。只是她相信林宇的本质,他对感情,对婚姻是忠诚的。他是糊涂,但不是混账。这是直觉,就跟她第一次看到林宇的照片,直觉他是个实在的人一样。乔莉是一个很相信直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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