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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正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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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父亲状态好,乔莉和林宇补拍了婚纱照。
乔莉原本没打算拍,觉得花几千块钱得来几本相册,最后很可能只是压箱底。
林雪结婚的时候,她回去,看见西边屋子里梳妆台上放了一幅林雪和李晓东的结婚照。林宇母亲说,回头等你们拍了,也弄一个大的,挂在墙上。她指了指梳妆台正面镜子上方空的墙壁。
乔莉想,儿子结婚了,家里连个婚纱照也不挂,老人家会觉得不够圆满吧?她决定补拍。
乔莉喝过太多关于婚姻的毒鸡汤,最经典的便是那句:任何一对夫妻都有一千次离婚的念头,五十次掐死对方的冲动。也许是两百次。谁知道呢?乔莉只知道她和林宇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也都是冷战。乔莉是不会动手的人,她对自己说,林宇只要动她一下,立马离婚。林宇不仅不动手,还不动口。他听任乔莉哭诉,骂人,一句话也不说。
乔莉与公司同事小黎一起逛街的时候,听她说,他们也吵架,最厉害的一次她的丈夫踹了她的肚子一脚。但人家现在一起养育了儿子,日子照旧过得恩爱美满。
乔莉告诉自己要知足。她要自己记念林宇的好,忘却过往的不快,并且,努力尝试,赶在父亲有生之年,和林宇生一个孩子。
康妮告诉她,大部分男人都不会那么自觉地要孩子,他们总是有各种理由推诿,身体状态不好,工作太忙……归根结底是因为害怕。害怕经济上的压力,害怕道德上的责任,害怕失去妻子的关注和爱……你真的想要,自己算准日子,摆他一道。我家两个孩子都是这么来的。等木已成舟,他们自然就接受了,不对,是享受。我家那位现在对孩子都宠溺过度了。
乔莉从网上买回来整套的备孕套装,各种各样的试纸,每天不厌其烦地测试。林宇似有改变,甚至愿意配合乔莉去妇幼做优生优育的孕前检查。
婚纱照出来了,精修后的照片中,盛装的乔莉楚楚动人,身旁的林宇则如风度翩翩的绅士。难怪情侣们如此热衷拍婚纱照,只看那照片,谁说不是羡煞旁人的一对?
两个大的油画般的相框,一个留在珠城,一个邮寄回林宇老家。选好的婚纱照底片也全部晒出来一套副本寄回去。只因为林宇的奶奶爱把孙子孙女的照片贴在柜门上,没事挨个端详。柜门上有乔莉和林宇瀑布湖泛舟时的合照,还有一张乔莉骑马的单人照。
生活好像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乔莉甚至还参加了公司举办的季度活动,海岛一日游。过去几个月,她的神经绷得太紧了,时时刻刻都在忙父亲的事,上下班坐公交车的时间,争分夺秒查资料,周末不是奔忙在家和医院之间送饭送汤,就是回到父母的家中陪伴父亲。知情的同事都劝她给自己放个假。乔莉于是穿上新买的裙子,和同事一起乘船出海,在离岛的沙滩上追逐嬉闹,在阳光花房中凹造型拍照,一起穿过岛上低矮的树林荫翳的小山坡,到另一边无人的海滩探险……年轻女孩子无忧无虑的欢笑声感染了乔莉,让她暂时抛却心中的烦闷,虽然只有短暂的大半天。回程的船一靠岸,乔莉的记忆便如潮水,汹涌而至,将她拉回现实。
因为化疗,父亲的头发掉得厉害,索性剃了光头。乔莉在网上选了很久,买了一顶很酷的JEEP牌子的黑色鸭舌帽给他,父亲一直戴着。在衣食住行这些事上,乔莉的父亲一直讲究。虽然家里经济条件一般,他还是努力给乔莉姐弟几个最好的生活。他告诉乔莉,行不计路,吃不计数。要舍得花钱,不要亏待自己。乔莉完完全全继承了父亲的价值观。
转眼春节就要到了。今年,乔莉要留在珠城陪父亲过年。她上班到除夕前一天。林宇提前请了假,独自去往机场。
乔莉觉得,林宇离开后的房子空荡荡的。她以前也试过自己一个人租房子住,但不会有这种不安感。
那几天下班回到家,她总是反复确认屋子的大门有没有反锁好。洗澡的时候,她背转身,不敢看卫生间的全身镜。晚上睡觉,要打开全部的灯,然后紧闭房门。
林宇除了到家的时候发来报平安的信息,再无音信。乔莉也不主动联系。她仿佛回到单身的时候。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
总算熬到放假。乔莉提前收拾好行李,下班直接从公司出发回到父母家。
乔家的春节,因为乔莉在,显得热闹许多。
年廿九,母亲早早开始淘洗外面杀好的鸡和鹅。鸡用开水简单灼烫熟后斩块蘸酱吃,谓之白切。鹅则要浓墨重彩地处理,用五香粉大葱大蒜等里里外外涂抹均匀,腌制后整只放进铁锅,用柴火焖焗几个小时,那飘溢的香气是乔莉记忆中最重要的年味。
乔莉的母亲十几年前就皈依佛门,属于在家修行的人。她吃素,但还是需要为丈夫和孩子烹煮肉食荤菜。这是她的无奈,也是她的尘缘。
父亲的头发已经长出短短的一层,仍旧戴着鸭舌帽,穿着烟灰色的夹克,忙里忙外贴春联。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客厅绿色的木头窗棂,照在父亲身上,让人觉得既温暖又舒服。乔莉拿手机偷拍了一张。
在贴春联这件事上,以往都是乔莉给父亲打副手:乔莉负责涂抹浆糊,父亲负责爬梯子贴墙上。今年他俩换了位置。
父亲说化疗后,像个假人。连端个铲子铲一下沙子的力气都没有。以往他最爱做清洁卫生的工作,屋里屋外的地面每天打扫得干干净净。现在扫不动了。乔莉安慰他等病好了慢慢养。
弟弟乔安忙着研发新产品,一天到晚躲在房间。他希望年后公司的业绩能够上去,挣到钱,才有条件给父亲更好的治疗。他在病友群里了解到一种新兴的治疗方案,生物免疫。把人体的血液导流到仪器中,激活免疫功能后再输回人体,号称可以根治。费用非常昂贵。
此时,乔莉已经债台高筑。每个月工资一到就大部分还了欠款,还不够的就透支信用卡,下期还上期。她不知道,哪一天转不过来,资金链崩了,该怎么办。
除夕夜,乔莉隐约觉得自己在等什么。手机一次次响起,都是群发的祝福信息。她礼貌地回复同一句话,谢谢,新年快乐。
年初一,早上起来,乔莉看见手机里林宇半夜发的信息,新年快乐!
父亲问乔莉有没有打电话回去给奶奶和公公婆婆拜年,叮嘱她记得打,要有家教。乔莉当着父亲的面拨通林宇的电话。
父亲用半吊子的普通话和林宇的父亲寒暄了几句,无非是说些贺年祝福的话,这是他们自子女婚礼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通话。
电话中,林宇问乔莉,爸妈挺好?乔莉回答,挺好。那挂了。好。
一整天,乔莉都在品味林宇的话。他极少称呼乔莉的父母。仿佛羞涩内敛的孩子,见了人不知道称呼。乔莉很在意这件事,她觉得言即思想。林宇嘴上不称呼的人,必然也没有放在心上。
年初二,姐姐乔薇一家来拜年。
刚一进门,乔莉就留意到小外甥女可可的脚一瘸一拐的。细问才知道,是不小心伸进去行进中的摩托车轮子夹伤了。乔薇以为只是皮外伤,并没打算送医院。
乔莉让可可把鞋子脱下来查看,发现袜子上脚后跟的位置血糊了一片,牢牢粘在皮肤上,怕伤到筋骨,坚持要送往医院检查。
乔安开车送乔薇,可可和乔莉去县城的医院。拍了片子,还好没伤到骨头,但撕裂了韧带,为防止小孩子贪玩加重伤情,敷药包扎后打了石膏。
可可望着自己的脚,无辜地说,为什么我的脚变成这样了!
父亲责怪乔薇夫妇过于粗心,看管不好女儿。大过年的,小孩子伤了脚不能自由活动,多可怜。
乔薇没有回应父亲的责备,她与父亲的感情向来疏淡。父女俩并不投缘。
两天后,乔莉和父母,弟弟到乔薇家里拜年。刚好赶上可可换药。一行人开车到当地的医院。
付钱的时候,父亲催促乔安去付。他一直觉得大女儿乔薇自己没有营生的能力,希望弟弟妹妹多帮扶她。
乔安很不满。他觉得父亲偏心。可可的父母都在,为什么要他这个当舅舅的人来付钱。何况他并不比他们富有。为了给父亲治病,他和乔莉两个人都已经山穷水尽。
而父亲发病至今,乔薇没有主动拿过一分钱出来。初期乔莉是不想动用她的钱,所以没有开口。但是后来,亲戚家都陆陆续续送了钱来,只剩最亲的女儿乔薇无动于衷。她和女儿可可吃住都在乔家,每个月只象征性地从丈夫的工资里拿出几百元给母亲。乔安对比颇有微词。他与大姐乔薇向来不合,如今矛盾愈加激化。乔莉夹在中间,立场艰难。她其实很能理解乔薇:自己没有工作,孩子上幼儿园开销大,手里的钱都是丈夫交回来的,不能自由支配。
乔莉始终坚信,经济独立是女人在婚姻中获得自由和尊重的最强后盾。她告诉乔安,自己拿给父亲治病的钱里,也没有一分是林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