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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分歧 ...

  •   时间一天也拖沓不得。既然确诊了,当务之急就是用药。此时,距离乔莉父亲第一次发病入院的时间已经过去近一个月。乔莉做梦都仿佛看见父亲的癌细胞在迅速分裂,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十六……这种指数级增长速度会迅速将人吞噬。
      但是在开始第一次化疗之前,弟弟乔安还是抓时间去了一趟内地。他从病友群里得知内地一个专门的肿瘤医院,那里的中医非常有名。他带着父亲的检查报告连夜出发。只因不甘心,想最后一次确认,化疗是唯一的选择吗?
      因为他知道化疗就像一把双刃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病友群里流传,癌症去世的人,有近一半是死于治疗而不是疾病本身。乔安不想亲手杀死父亲。如果有别的选择。他寄希望于中医。
      两天后乔安回来,背包里塞满了一袋袋煎好的中药液。这里四千元的药,乔安说。每天两袋,够一个月的量,吃完后再取药。不必亲自去,可以邮寄。
      他偷偷告诉乔莉,内地的中医也支持化疗。因为父亲这种太快了,中医温和,但是起效慢。怕来不及。他们才铁下心来给父亲做化疗。
      这段时间,乔莉满脑子除了治病药方就是准备钱的事。账号里康妮给的一万五是一颗定心丸,至少第一期的治疗费用有着落了。但后续还需要更多的钱,乔莉不想再去麻烦康妮。这是乔家的劫难和负担,不是康妮的。
      姐姐乔薇是全职妈妈,家里只靠姐夫一个人打工撑持,可可上幼儿园了,每月固定一笔开销,就算有积蓄也不会多。乔莉暂时不想动用姐姐的钱。
      弟弟乔安的生意刚起步,每月盈利不多,平时父母家里开销多半由他负担,周转资金之外也没有多余的积蓄。
      乔莉自己也没有积蓄。她毕业工作多年,却依然是不折不扣的月光族。她的工资收入在珠城不算高,但也不算最低。用康妮的话说,乔莉如果生在古代,应该是大户人家的才女,终日伺弄诗词歌赋,不问柴米油盐。她自己没有想得那么清高,只是没有财商罢了。她每个月的钱糊里糊涂就没有了。她默默申请了几张额度高的信用卡。批下来的只有两张。提取现金的额度都不高,还好医院消费可以刷卡。
      林宇打电话回家问,父亲说家里也没有钱,前两年盖房子花光了积蓄,你爷的丧葬费垫付出去几千元,还没有报销……他把父亲的原话重复了一遍给乔莉。
      乔莉责怪他为什么问家里要钱。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问林宇的父母要钱。因为知道家里也不容易,林父快六十岁的人了,还在矿上打工,每月挣的也不多,还得养家糊口。
      林宇说自己在珠城没有关系深的可以借钱的朋友。
      乔莉说宁可信用卡借也不应该问家里要。
      但是信用卡提款手续费太高,不划算。林宇在意的是手续费高,乔莉在意的是额度不够用。他们从一开始就走上了分歧。之后,父亲的整个治疗过程,乔莉都没有开口问林宇要过一分钱。她有种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悲凉感。此时,距离他们的婚礼,也不过过去半年的时间。
      半年里,磕磕碰碰吵吵闹闹的多,两个人的饮食习惯不一样,作息习惯不一样,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更是不一样,如果不是忌惮病中的父亲,真想一气之下把婚离了。反正无儿无女无瓜无葛的。乔莉跟从前的室友燕儿诉说。
      乔莉婚后搬离与燕儿合租的房子。因为租约到期,燕儿也不想再和别的人合租了,干脆找了一处单身公寓。因为聊得来,俩人一直保持联系。乔莉与林宇婚前恋爱的阶段,燕儿因为同住,知道的比康妮还多。她称呼林宇为林生,没事的时候打趣乔莉一句,林生今天有没有找你?情人节林生有什么表示没?
      相比康妮,有些话,乔莉更乐意与燕儿说。可能觉得燕儿更接近自己的处境。康妮吧,自小家庭条件优越,人长得漂亮,学业事业有成,名下有车有房,夫妻和美,父母双全。她感念康妮的帮助,也珍惜与康妮的友谊,但在乔莉看来,自己这些一地鸡毛的破事康妮听了会觉得烦吧?
      燕儿比乔莉小三四岁,不是珠城本地人。但她在珠城念大学,恋爱,工作。珠城是她喜欢并且想留下来的地方。
      燕儿的男朋友彬也不是珠城本地人。他是邻市莞城人。他们是大学同学,志趣相投,大二时候开始在一起。
      毕业后,彬回家继承家族生意,燕儿留在珠城工作。两个人开始异地恋。彬每个月来珠城一到两次,约会燕儿。每次彬来过后,燕儿就会洗一次床单被套。偶尔的周末,燕儿也会到莞城去。
      那段时间,乔莉和燕儿还不是现在那么熟悉,只是见面点头的关系。
      后来,挺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彬来。一天晚上,乔莉回到住处,屋里没有亮灯,黑黑的。她随手开灯,看见燕儿呆呆地坐在房间门槛上。走近一看,她发现燕儿在落泪。
      我们正式分手了。他的母亲不同意我们在一起。说她的儿媳妇必须是莞城本地人。燕儿说。
      乔莉有些错愕,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失恋的人。
      彬一直瞒着他母亲和我在一起,我去莞城住的都是酒店。燕儿继续自说自话。
      他终于承认,这半年,其实已经和他母亲介绍的人在一起。我还一厢情愿地以为,很快就可以辞职去做他的新娘。我可以为他放弃珠城,他为什么不肯为我争取?不肯就放手,为什么还要背叛……乔莉看见一行清亮的眼泪沿着燕儿的脖子流淌。她情不自禁地坐在燕儿的旁边,无声地把头靠在燕儿的肩上。她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许多年前,那个男人,当我把自己交给他的时候,我以为他会娶我。暑假的时候,他的母亲来他住的地方,他却把我约到酒店的钟点房。事后我问他爱不爱我,他说不知道。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当时的房间,他的嘴脸。那次之后我没有再见他,他找了我一年的时间,最终放弃了。我不知道他是后悔了想挽回抑或只是觉得愧疚想补偿。我跟自己说,绝对不要给他机会。
      燕儿听了乔莉的话,渐渐停止了哭泣。她知道自己并不孤单,她们没有错,只是遇人不淑。
      因为那次倾心交谈,乔莉和燕儿关系突然拉近了许多。见过对方最脆弱的一面,听过对方最黑暗的往事,就是可以交心的朋友了。
      燕儿说,我看林生不像寡情薄幸的人。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对这件事的反应,他的举措,说实在的,我很寒心。乔莉不知道,父亲的病,到底是拯救了她的婚姻,还是将它更推向万劫不复之地。因为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再难消除。
      乔安却说,林宇也没有错。错只在于这件事发生早了十年。他还没有与你共同生活多年,没来得及把你的亲人当成自己的亲人。
      乔莉也只能这般宽慰自己。反正已经无暇细想。
      父亲第一次化疗。医生询问是否置入PICC管,有效期一年,费用一千五百元。父亲听了价格直咋舌,说不用了吧,直接打吧。而且留个针头在手臂上,洗澡穿衣服什么的太碍事。他以为只是打这一回。乔莉还不敢告诉他,下一次会在二十八天之后。
      乔莉坚持劝说父亲置入管子。因为听说高浓度的化疗药水会让血管坏死,打一根,坏一根。唯有直接把他们送到最接近大动脉的位置,尽快稀释,送往全身。而且化疗不是一次半次,很可能要一直打到无药可用。
      父亲的各种反应都非常大!医生加重止吐药到最大剂量,还是不行。几天之后,骨髓抑制厉害,红细胞白细胞血小板全线告急。吃药打针,住进了无菌病床,吃的饭食从外面买回来后也要先放进微波炉里加热杀菌。
      坏事情和好事情会在差不多的时间里发生。父亲的身体里,好的细胞损兵折将,坏的细胞也溃不成军。21天后,父亲的头发掉了大半,肿瘤也缩小了近一半。
      医生幽默地说了句,算是甜蜜的负担吧。
      出院结算时,因为用的国产广普药,费用不算太高。农村合作医疗统筹报销后,自己承担五六千元。化疗科的医生大概比其他科医生更懂得钱对病人家属的重要性,不是特别土豪的人,上来基本都是从广普药开始。
      只是后来,哪怕一万多一瓶的自费药,乔莉刷起卡来也是眼睛不眨一下。欠下的债务太多,利滚利,分期再分,对于钱,她已经没有概念。
      做这一切,她都没有跟林宇说。父亲是自己的父亲,钱是自己的钱,乔莉觉得,和林宇一点关系也没有。
      乔安却一直劝她不应该如此。夫妻之间哪里能分得这般清楚?俩人住在一起,吃穿用度难道还要AA制吗?不是谁花谁的钱,是互相帮扶。再给林宇一些适应的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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