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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确诊 ...

  •   当初办出院的时候,区医院的医生曾好心提醒乔莉他们,市里的人民医院有一种叫PETCT的设备,可以全身检查,快速找到所有的病灶。诊断率最高达到百分之九十五。就是费用高些,照一次得□□千元。
      费用昂贵是意料中事,早就听说这种病烧钱。拿钱能换来命也好,只怕最后人财两失。但无论如何,都要争取一下。从一开始,乔莉心中就抱着向死而生的念头,奋力一博。她和乔安商量后,决定把父亲送到人民医院。
      见了医生,看了报告,医生的建议却是直接做气管镜,取样本活检。因为无论照出来的结果如何,确诊病种必须通过活检。没必要花那个钱。
      气管镜,就是把细细的带着内窥镜和手术钳子的管子,经由鼻孔进入气管,抓取病灶上的组织化验。为了安全,必须在无麻醉的情况下进行。做的时候为了缓解不适,仅仅在喉咽处喷洒带麻醉成分的药水。人还是会非常难受。乔莉公司部门有同事曾因为肺炎做过。她痊愈后回来上班,向他们描述当时的过程,称之为可怖的经历。但是,这对于乔莉父亲来说,仅仅是开始。
      乔莉的父亲不明就里。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送到血液肿瘤科,不明白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检查。他只是很相信依赖乔莉这个小女儿。乔莉骗父亲说,要做这样的检查,才能快一点知道是什么问题,快点治疗,早日康复。
      等待化验结果期间,医生配合着家属隐瞒病情。但是结果出来以前药剂不能乱用。乔莉的父亲每天躺在病床上,不打针不吃药,干等。因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每天不能抽烟打牌弄孙,他越来越烦躁。
      自从卸任村里小干部的职位,乔莉的父亲在家无事,平时也就打打麻将,哄哄外孙女。姐姐乔薇的孩子刚满三岁,由于姐夫在这边工作,母女俩一直住在娘家。
      乔莉的父亲非常喜欢小孩子。母亲说他们姐弟仨小的时候,父亲从不舍得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留在外婆家住一个晚上,无论白天农活多累,傍晚的时候都会全部接回来。乔薇的孩子可可是父亲的第一个外孙,他宠若珍宝。经常给她买玩具,买零食,带她去公园游玩,坐摇摇车。可可得了什么好吃的也会第一时间和外公分享。爷俩感情非常好。
      这一次,却很久没见上一面。
      乔莉的母亲忌讳医院的环境,嘱咐乔薇不要带孩子来。她以为很快就能回家,不料一住就十几天。
      气管镜结果出来,没有找到任何癌细胞。乔莉暗自窃喜,也许真的是虚惊一场呢?乔安曾听说,早些时候,舅父做肺部检查,拍出来一片阴影,后来却发现是后背上的胎记造成的。他还问乔莉,父亲后背是不是也有一片黑色的胎记?
      乔莉记忆中父亲的背宽厚挺拔。夏天的时候,白天干活衣服捂出来痱子,晚上洗澡后,他最喜欢光着膀子,叫年幼的乔莉帮忙挠背。小乔莉的小手细凉细凉,手指甲薄薄的,软软的,挠起来噼里啪啦作响。但她无论如何想不起来有没有胎记。
      有经验丰富的科室主任来巡房,触摸了一下父亲脖子上的淋巴结,说了句八九不离十。乔莉的心又掉进谷底。因为她也能清楚看见父亲脖子上数个突起的结节。这几乎是所有癌症病人的特征,淋巴转移。
      这段时间,她与林宇的互动几乎是空白。林宇还沉浸在失去爷爷的悲痛里,乔莉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她一心只扑在研究父亲的病情上。
      乔莉每天除上班以外的时间,几乎都捧着手机,争分夺秒查阅有关方面的资料。她存了很多药方,偏方。这些资料总是给她信心和希望。她相信奇迹。她还把一个扶正的药方抄下来,灵芝,黄芪,红枣……都是养血的药材。她咨询了认识的中医朋友,确认可以作为日常护理熬汤给父亲喝。她看见父亲的指甲都是苍白的。
      一天晚上,她和林宇各自坐在床上看手机。偶然的机会,乔莉瞥见林宇的聊天窗,他正在和妹妹林雪说话。
      乔莉问林宇是不是跟家里说了她父亲的病?林宇说是,妹妹林雪在责骂他自私,离开家里这么远,想想这次如果换过来,病的是自己的父亲怎么办?林宇还说自己想回去了。
      乔莉的怒火马上上来了,咆哮着说,什么叫如果换过来?我家现在都水深火热了,你们却为了自己的假设担忧说这样的话。要想回去你自己回,我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珠城!离开我的父母!
      林宇没想到乔莉的反应这么大,他只是这么一想。为了圆场,他又把林雪最后说的话给乔莉看,林雪说,现在也没有办法,等这件事过去再说吧。
      没想到乔莉的火气更大了。她直接把林宇赶到了隔壁房间。
      夜里,乔莉在微信里发了一句朋友圈:所有的人都希望事情快点过去,只有我们,那么努力地和时间赛跑。这句话,她其实是说给林雪听的。对于林雪,她心中第一次生出了恨意。
      但冷静下来后,换位思考一下,林雪有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人总是会因为别人的际遇而联想到自身。
      是啊,如果病的是林宇的父亲,乔莉怎么做?要和林宇一起回去那个山沟沟里的家吗?怎样营生?拿什么来治病?林宇的爷爷是岁数大了,怕折腾不起白白遭罪而选择保守治疗。而且爷爷主要还是父辈的责任,孙辈们也就尽点心意罢了,谁也不会责怪。父母不一样,父母的养育之恩,儿女就只能是在父母老了病了的时候赡养照顾来还。这恩,林宇要还,乔莉也要还。
      如果换过来,乔莉真的不知道怎么办。而且,这样的想法如果不是从林雪口中说出来,乔莉是想也不会想。这不是诅咒吗?林宇父亲,她的老公公,这样老实巴交的一个人,何罪之有?她就算是最生气的时候,也没有对林宇说出如果换过来的话。但自己的父亲又何罪之有?谁也不是活该受病魔的折磨。
      但生活没有如果。命运之手点兵点将,点中谁,就是谁。
      做气管镜的第二天,乔莉的父亲还做了另外一个小手术,淋巴穿刺。
      穿刺结果出来,找到了,是小肺,小细胞肺癌。乔安电话里说。不知道是不幸还是庆幸,这是肺癌中恶性程度最高,发展最快的一种。但因为生长速度快,对药水敏感,早期治疗效果会非常明显。如果身体扛得住,甚至有治愈的案例。
      得知父亲确诊的消息时,乔莉正上着班。接完乔安的电话,她马上告了假。走在路上,她打电话给康妮。康妮的单位离得挺远,但她让乔莉等着,说马上开车过来。
      乔莉让她先别过来,自己正赶往医院。康妮又在电话里主动问乔莉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们认识二十年了,学生时代开始,乔莉因为家庭经济条件不好,康妮就经常接济她。大学毕业初期,乔莉的工作找得不顺利,她直接把存着自己做兼职挣的一千多元的存折交给乔莉。她太了解乔莉的需要。她把一万五千元转到乔莉的账号上,说,先用着,不够的我们再想办法。乔莉回复她一句,大恩不言谢。钱我以后慢慢还你。但真的不知道这个以后是多后。康妮只回复两个字,不急。
      乔莉赶到医院,在广场的旗杆下遇见弟弟。他抽烟的手在发抖,地上已经有五六个烟头。他说自己已经在这里站了大半小时,不敢回病房,害怕面对父亲时会忍不住流泪。
      自从怀疑父亲的病开始,乔安加入了好几个病友群。看了许多别人的案例。他总结别人的经验说,我们要靠西医争取时间,靠中医争取希望。
      他们商量决定马上转院,送父亲到中大附属医院做化疗。
      因为去的是化疗科,父亲又不是目不识丁的人,只能跟父亲说了部分的病情。告诉父亲,检查结果出来了,肺部没有事,但脖子上的淋巴结节是恶性的。父亲问不能手术割掉吗?乔安说,因为不止一处,又粘连着神经,血管,气管,手术太危险,没法做。只能化疗。
      他们最后没有选择在病房就把确诊的消息告诉父亲,而是匆匆办理出院手续,回到家中,在父亲熟悉舒服的环境中,告诉他这个残忍的结果。
      乔莉永远忘不了当时的情景,刚吃过饭,父亲坐在客厅中央的小板凳上逗弄外孙女可可,听完弟弟说的话,抬头只问了一句,肿瘤不是癌症吧?弟弟安慰他不是。父亲哦了一声,起身进了卫生间,然后听见水龙头哗哗的水声。许久后父亲出来,用毛巾擦脸,眼睛红红的。他就这样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整个乔家,也就从这一刻开始走上了与病魔的搏斗之路。
      后来,某一天在医院,父亲手里拿着小报看,他指着上面的字对乔莉说,要中西结合,癌症啊。乔莉恍然,大概,父亲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姐弟的谎言,只是没有拆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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