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此风流》元鲤

2、花朝节

　　烟翠从书房中走出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她敏感地觉察到，自己在公主的心目中，完成了从“信任”到“心腹”的转变。

　　公主口中的女孩，就是公主自己罢。

　　她只知道，公主三年前从塞北回到京城，因着什么原因得了府邸和封号，却再没去过皇宫，也很少露出笑容，是个冷美人，但是她知道公主内心温柔，对下人也很和善。

　　没想到，公主原来竟有着这样的遭遇。如她所说，十岁的她是那样的冰冷如一具空壳，与那少年相遇后的七年，定是发生了什么，让她重新有了生活的动力，也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她不得不重回京城。

　　公主一个人在京城，过得很难吧，能在府中找到一个让她放松地说说话的人，都很难吧。

　　烟翠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护着公主，再也不让她受那样的苦。

　　用过午膳后，清远公主府接到了永乐长公主的帖子，说是五月十五的花朝节，清远公主定要赏脸过府一同赏花。

　　顾羽安正在卧房里，看过送信侍女递来的帖子后失笑，自己这便宜姑母又来了。永乐长公主作为皇帝的亲姐姐，因着弟弟的地位从而水涨船高，虽然驸马早逝，但她在皇帝和已故太后的保护下，生活相当顺遂。

　　年龄大了，没参与过什么弯弯绕绕的她，又油然而生一股正义感，以小辈们的婚事顺利为己任，于是便在每年春天主持花朝节，名为赏花，实为单身贵族男女间的相看。

　　“嗷呜”一只毛色纯正的小白狼突然跳上了主子的床，把旁边立着的小侍女吓了一跳。

　　眼看着小姑娘的泪花都要出来了，顾羽安勾起一丝笑意，挥了挥手，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

　　小侍女如蒙大赦，哆嗦着告退了。

　　一路上小侍女的心还砰砰直跳，公主也太厉害了，不愧是在塞北待过，那么凶恶的狼也能驯服，自己只是个送信的，每次见到这狼，还吓得直哆嗦，公主却一点也不害怕。

　　“乂白，你又吓着旁的人了。”顾羽安一脸无奈却又宠溺地挠着小白狼的下巴，小白狼舒服地塌下尖尖的耳朵，窝在她怀中伸着懒腰。

　　“不知道你的男主子，现在怎么样了。”顾羽安叹口气，把小白狼的两个爪子抬起来，鼻尖对着鼻尖。

　　“他现在如此身不由己，我很担心，花朝节时我想去见见他，你知道么。”顾羽安舞舞小白狼的爪子。

　　“唔嗷？”白狼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很通人性，见主子秀气的眉头略皱，用舌头舔舔主子的鼻尖以表达安慰。

　　顾羽安被逗笑了，接连收到那人拒信的阴霾被扫，她抱着小白狼安然入睡。

　　五月十五这天很快就到来了。

　　顾羽安在烟翠和两个小侍女的伺候下梳妆打扮，一笔描眉过，一点朱砂红，散落一地惊艳。

　　烟翠惊叹无比，自己主子平时没有认真地捯饬过妆容和发饰，此时稍微一用心打扮，便是美得不可方物。一头青丝盘成云朵一样的发髻，虽是简单的别了银簪、戴了朱翠，却依旧衬得发似锦缎。细细地描了眉，涂上嫩红的口脂，眉心一点艳丽的朱砂，越发衬得这张精致的脸祸国殃民。

　　主子当真是，美到连女人都想拥有。

　　那拒了主子的小侯爷怕是睁眼瞎吧，烟翠暗自腹诽。虽说她听说小侯爷的相貌也是世上顶顶的难得一见，但结合那厮的品行，她自觉连自家公主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可是公主偏生看上了他，罢了，就由着公主吧。

　　正当烟翠满心替自家公主不甘时，顾羽安在想其他的事。

　　其实，说来永乐长公主对她有“提携之恩”，自她三年前回京华后，原本无意参与京华权贵们的交际，可是被长公主强拉着去了两次花朝节集会露脸后，竟芳名远播，收割了一批爱慕者。

　　这些爱慕者多是沉迷她的容色，垂涎她公主的身份，又见她没有母家势力，好掌控，向她求亲的人竟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甚至还有人求到了皇帝那里。

　　不过，因着她和皇帝三年前的“交易”，皇帝也没法强硬地逼她成亲。

　　但一想到那“交易”的内容，她的指甲就不由得刺得掌心疼。

　　“公主，该上轿了，莫误了时辰。”烟翠一心想让这么美的公主被青年才俊看上，便敦促她不要耽搁太久以免留下不好的印象。

　　“你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顾羽安见烟翠这心急样，不由得笑了。

　　那笑如云散雾开，暖阳乍现，艳光逼人，又让烟翠等周围的侍女恍惚了一瞬。

　　顾羽安在几人的搀扶下坐上轿子，权贵们去这种场合没有不带随侍的，顾羽安便带上了烟翠。

　　自己这侍女平时不常出门，此时好奇地左瞧右瞧，顾羽安也不管她，独自偏头梳理着这京华城里的事。

　　在中原国，十六岁以上便算成年，女子男子都如此，皇帝原有九个已成年的子女：大皇子淳王由端贵妃所出，娶了西夏来和亲的公主，可是十几年前端贵妃因毒害先太子也就是二皇子被处以极刑。现任太子是三皇子，皇后所出的次子，正妻是皇后本家崔太师的女儿。杀子、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所以朝上大皇子派系和太子皇后派系的人一直不对付。

　　四皇子凛王，林贵妃所出，据说在朝廷里领了个闲职，平日淡泊名利，对周围人很宽和，也不拉帮结派，至今尚未娶妻，似乎是想一直当一个闲散王爷。

　　凛王本名顾羽岚，顾羽安记得，小时候她和母亲在宫里百受欺凌，但林贵妃母子对她们很好，还会暗中帮助她们。林贵妃曾被宫里嫔妃下毒，虽然拼死生下了顾羽岚，但身子骨也大伤，在生子之后便无法怀孕。林贵妃出身书香门第，待人和善，顾羽安母亲曾叹林贵妃或许是这后宫极少的坚守本心之人，可惜命途多舛，可叹。

　　当年顾羽安母女被当作失踪处理，毕竟他们都觉得一个后宫弱女子能逃出皇宫就是匪夷所思，大抵是被什么人掳走了。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顾羽安不得不回京，只有皇帝和几个知情人知道其中的秘辛，对外宣称是公主曾被北戎内奸掳去塞北，后来又遇战事死里逃生后被救回来。

　　其他皇子公主大都瞧不上这个忽然冒出的“失踪公主”，唯有凛王直言小时和她情谊深厚，如今她从灾祸中逃出，自己也当厚待之，一直同她以兄妹相称。

　　因此，虽然她觉得凛王“端庄君子、无心皇位”这点存疑，但也对凛王心存感激，毕竟在皇帝加上皇宫这群“兄弟姐妹”里，唯有凛王给了她一定的亲情。

　　接下的几个皇子皇女，五皇子凌王，是当初来和亲的北戎公主所出，听说他心狠手辣，曾打死自己府的好几个侍妾；六公主是嫡出，太子的亲妹妹，和顾羽安同龄，一直认为顾羽安抢走了她的风头，每次见面都没有好脸色，顾羽安也懒得理她；还有八皇子，敬嫔所出，母家势力弱小，听说想去从武；最后是九公主，戚美人的女儿，刚刚成年，与顾羽安并无交集。

　　如今的朝堂，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汹涌。皇帝如今愈发糊涂，宠信宦官，后宫干政，朝堂里也早就划分了派系，互相倾轧，几位皇子面和心不和，暗地里早有动作，大皇子和太子甚至早就放话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顾羽安回京这三年，局势一年比一年紧张。

　　中原国里，山雨欲来风满楼。

　　可叹贵族依旧沉迷奢侈的享乐，包括她那天真的长公主姑母。不知此次花朝节，又会因为派系之争发生什么。

　　顾羽安怀着有些沉痛的心情，示意烟翠将帖子递给负责迎宾的主事，在长公主府几个侍从的带领下，来到了后院。

　　此刻后院中，早就设好了席位，一桌一椅都雕刻繁复，相当讲究，足以显示这个宴会的高格。男宾一席，女宾一席，恰好相对，摆明了是要相看。双方侧头便能看到一处搭好的高台，摆着琴棋书画，稍远一些便是争奇斗艳的小花园，弯弯曲曲的小径旁，各种名贵的花草尽情盛开，与主题“花朝节”遥相呼应。

　　席上已落座了数十名男女，正三五成群地交谈，不知是谁先发现了袅袅走来的她，向她见礼“清远公主！”，随即那些男女的视线便都落在她身上，男人们的眼中大多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视线都要黏在她身上。

　　“见过清远公主！”他们纷纷朝她见礼，顾羽安一眼望去，没有发现想见的那人，倒是看到了很多前两届花朝节的熟面孔，有些是真心诚意地欢迎她，还有些很敷衍，而六公主，则狠狠剜了一眼明显把男人们眼珠子都夺走的她，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

　　“公主，小生这厢有礼了。”顾羽安路过时，边上站起来一名年轻男子，她定睛一看，是兵部侍郎的儿子方中时，就是他曾求娶到皇帝跟前，结果还被她拒绝了。

　　顾羽安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此刻男子眼中不加掩饰的爱慕让她有些尴尬，而方中时后面还有几个熟面孔，也是跟她表达过爱慕之意的，这让顾羽安更不自在了。

　　不过她面上不显，继续袅袅婷婷地走到自己座位上，示意旁边的烟翠为自己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