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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姗姗来迟战鼓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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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班在颖阴州的演出基本落下了帷幕,接下来一行人要往滨州去。陈皑晨事先和黄尚打好了招呼,说是在滨州的武当山分别。
戏班子的出行大多是乘马车走官道。除非来不及赶赴定下的演出,不然是绝不会走那山路的。颠簸不说,还时常有地方那些江洋大盗作那剪径勒索的营生,戏班子二十来号人大多手无缚鸡之力,只靠黄尚一人保平安。
四五月份的江南多雨,自颖阴州到滨州的山路大半建在山谷间。连日来的雨水冲垮了两旁山上的泥土,冲垮了驿路,不得通行。
黄尚率先撑着伞从打头的马车上跳下,看向那龟裂的驿路,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是只能绕路了。可最近相连的驿站也在八十里外,以马队的速度,若是绕路则要多花费大概两天的路程。可答应滨州那边的演出就在五日后,时间上是铁定来不及。再加上这又是黄家班第一次到滨州演出,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可这还生着呢,就要求对方改换时间,多少有些不妥。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山路了。好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民风淳朴,也没听说有什么山寇,应当出不了什么差池。
黄尚吆喝一声,马队纷纷调转车头,往山林中行去。朱离枝坐不惯山路,被颠得那叫一个头晕目眩。再反观陈皑晨就好多了,仍有闲情雅致打量窗外的景色。为了安全起见,有几下子功夫傍身的黄尚亲自开路,提防山贼野兽。于是车厢内只剩下陈皑晨照料朱离枝。
天色渐晚,马队不敢停步休息,生怕被瓮中捉鳖。黄尚已经回到车厢,换由另一个伙计去望风。朱离枝去了花旦所在的车厢,估计是睡去了。
两个大老爷们实在无聊,就算是看陈皑晨极不顺眼的黄尚,也主动和陈皑晨搭话道:“你小子姓陈,莫非是广陵陈氏的人?”
陈皑晨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看向黄尚,算是没有否认。
“照理说你这样的公子,咋就想着出门瞎逛荡呢。”黄尚点了口旱烟,“想去武当山?要拜师学艺么。”
陈皑晨这次点了点头,可还是时常掀起帘子往外看:“当年长江口海战,娘亲为了护住槐县的百姓逃往武当山,力竭战死。于是我就想去武当看看,看看我娘拼死都要守护的地方到底怎么样。”
“那你可能是要失望了。听说那批住在武当山脚的槐县移民,一个个嚣张跋扈的很,仗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对来来往往的人都要收取过路费,不给就不予通行。武当山那边也没办法,总不能和帮小老百姓过不去,也就捏着鼻子认了那些被拦下的香火。”黄尚狠狠吸了口烟,唾骂道。
陈皑晨囫囵应了声,没有多说什么。
雨滴拍打枝叶的声音噼里啪啦,看架势是要下一整夜了。陈皑晨素来不喜雨天,此刻愈发心烦意乱。
山雨欲来风满楼。
众马忽而嘶鸣,竟是停步不肯再前。死寂阴深的泥泞小道正中站着一黑衣。若是绿林好汉,给些钱财估计也就过去了,可黑衣独行夜路,分明不是为剪径而来。
黄尚已经出了车厢,陈皑晨暗自摇了摇头,喃喃道:“月黑风高,确实是杀人的好时节。”
从当地人口中得知,这条山路叫石门径,得名自上山必经之路上的一处石门。陈皑晨看着前方那石门,黑衣就独立于石门之下,什么石门,鬼门关倒是真的。陈皑晨苦笑,他心里明白,这人多半是刺客,冲着自己或者是容貌足以倾城的朱离枝来的。是福是祸躲不过,陈皑晨随手拿起车厢内的伞,跟着黄尚出了车厢。
风扬尘土。来人一脚蹬出,刀光随之而来,破开雨幕直冲黄尚。陈皑晨看得暗自咂舌,这般叫天地开的手笔,还真是令人心神往之。黄尚衣袖鼓胀,右手一拳探出,与那刀光交错,竟是迸发出金石声。黑衣刀出人动,与黄尚欺进五十步内,身形跃起,一刀砍下。黄尚爽朗笑声响彻雨夜,拉出一拳架,左手在下,右手握拳高举额前,硬扛下这骇人一刀。
黑衣刀意浑然一体,第二刀第三刀接踵而至。刀光接成一片,顷刻间二十道刀光便已闪过,压得黄尚无法动弹。黄尚浑身是血,双腿深陷泥地,大喝一声,罡气震起雨雾,一拳递出,破空震响。黑衣横刀胸前,险之又险地挡下这足以开山之拳。随后又是数拳轰出,逼得黑衣身形急退。黑衣退出百步距离后,血喷在刀。起刀,刀身微颤,与树叶雨珠齐鸣,随即一记离手刀朝着黄尚飞去。黄尚再一拳打在刀尖,刀口迸裂,飞退半空。电光火石之间,黄尚抹开糊在双目的鲜血,双腿自地起,两拳自下而上直递黑衣。黑衣横起双臂格挡,照旧被巨力打得飞往空中。黑衣左手骨断,用仅剩的右手握住半空之中的弯刀,腰身扭转,顺势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半圆,弯刀再至。
这一刀借月华自天来,倏忽而至,在黄尚腰间划出一道大口,深可见骨。黄尚跪倒在地,呕血不止,挣扎着用右拳触碰了黑衣男子的脚尖。
在车厢上,黄尚与陈皑晨说过自己曾投身军伍。演武场上,将军笑着问各将士的志向。他说自己想当将军,全军大笑,一个斗大字不识的人怎么可能当将军。后来边关狼烟四起,以往并肩作战的兄弟们死伤殆尽,连将军也带刀下马厮杀。黄尚爬着在死人堆里拿起鼓槌,用尽生平气力敲响以往只由将军敲响的战鼓,布鼓雷门,似有千军万马。全军死战不退,最终只剩黄尚一人捧着将军的剑返回城中,无一人说他不配当将军。
“今虽死矣,战鼓仍擂。”
黑衣一脚踢开拳,干脆一刀切下了黄尚的头颅。头颅滚落泥地,双眼至死不闭,死死望向刺客的方向。
黄尚没死在沙场上,却死在石门关前。
朱离枝早就被吓得躲在陈皑晨的身后,见到相处多年的黄尚死不瞑目,更是悲愤得哭出声来,抓起陈皑晨手中纸伞就要冲上前去与刺客拼命。黑衣反手一挑,挑飞纸伞,朱离枝跌坐在地。黑衣刀尖再指陈皑晨。雨势愈发大了,雨水与冷汗混着,自陈皑晨两颊滑落。
“别动,动也是死。”
气机遥遥锁定陈皑晨,使其动弹不得。黑衣踩着雨点一步步走来,举刀挥下之际,三枚箭矢破空而来,一枚弹开了那柄悬在陈皑晨头上的刀,一枚射在黑衣脚前,一枚直指黑衣眉心。是大傅独有的连环弩。
“王蒹葭护主来迟,还请陈公子责罚!”身穿劲衣的女子掠出,跪倒在陈皑晨面前。
陈皑晨望着这名以往在陈府内温婉娴淑的丫鬟,怎么也没看出来她还是一名游弩手。惊乍之余不忘让王蒹葭平身。王蒹葭站起身,单手举弩,朝天射游弋箭。
马蹄同天作雷鸣。两侧山顶数百铁骑踏雨而来,朝着黑衣发起冲锋。
刺客死得干脆,一刀结果了自己。
雨下了整夜。
黄尚死前脑海里浮现的不是埋葬万千尸骨的沙场,而是当初离开家乡小镇时,那抱着襁褓的女子对他说:“一定要平安归来,我们母子等你。”
黄尚一生无愧无悔,只对刚新婚不久的娘子心埋歉疚。娘子根在南方,最喜食荔枝。可家乡气候寒冷,随着自己嫁到西北后再没吃过荔枝。他曾对她许诺过等战事平定后要带她去一趟南方,吃上一吃那妃子笑,叫她也做上一做那妃子。
可最终呢?国破家亡,他还是负了她。只剩黄尚独在人世飘摇。
翌日,王蒹葭替了黄尚的班,驻马东望。一行人无言,只听着马蹄往东去,如战鼓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