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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急诊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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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事比家人生病更让人焦急的了,张文佳已经把车子开到了100迈,好在这个时间,马路上已经沉静下来。
尹筱拉住陈雪冰冷的手,她能明白此时此刻陈雪的心情,因为,她也同样经历过,那是一张由无助和惶恐交织起来的网,可以把人困缚到窒息的地步,偏偏又无力挣脱开。
眼看就要到家的时候,陈雪的电话又响了,父亲已经陷入昏迷状态,母亲拨打了120,要她在楼下迎一下救护车。
陈雪颤抖着掉下泪珠,用力点头说:“好,我们马上就到小区门口了…..”
妈妈匆忙的挂断了电话,打开衣柜随便找了两件衣服塞进包里,又拿了些现金和一张银行卡,做好随时可以出门的准备。
停好车子,三个人站在门口最显眼的地方,尹筱反应过来说:“小雪你先回家帮阿姨,我和文佳站在这里等救护车。”
“对,你快回去。”张文佳附和着说道。
陈雪抹着眼泪,迈开大步子就往家里跑,边跑边在心里祈祷。
她冲进家门,直奔卧室,父亲闭着眼睛,安静的躺在床上,好似睡着了一样,只是脸色很难看。
“爸爸!我是小雪,爸爸,你醒醒,我求求你了,白天还好好的呢!”她不受控制的哭出了声。
“小雪,你怎么跑回来了?救护车呢?”妈妈焦急的问道。
“妈,你别急,阿念和文佳在大门口等着呢。”
“哦,好好。”
说话间已经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刚才陈雪着急没有关门,尹筱在前,文佳垫后,中间是两位男士提着一个担架。
陈雪家住在三楼,一梯两户的房子,对门邻居听到动静,打开门缝,探出头来看,随即整个人都走了出来,问:“怎么了这事?需要帮忙吗?”
他们家搬到这个小区也已经有5年多了,新房开盘的时候买的,对门邻居也一直没换过,平时照面了,都会聊上两句,因此看到这种情景,自然是会关心一下。
张文佳回应道:“谢谢您了,现在就是要赶紧送到医院去。”
邻居大姨踮起脚往里面看了一眼,可惜的说道:“陈老师人可好了,这可真的是…..唉~”
医生边抬人边说:“病人情况不太乐观,有什么病史?家里有病历本吗?一起带上,常吃的药也带上。”
陈雪应声去办,妈妈跟上了救护车,她们三个人开车紧随其后。
虽然已是深夜,但医院里依旧满满当当,急诊室外的等候区已经坐满了人,陈爸爸被紧急地推进了急救室,大门 “嘭” 地一声撞上后,剩下的只有等待。
陈雪抱着妈妈的手臂,把头靠在一起,抽泣的声音没有停止过,张文佳拉上尹筱去外面的超市买了一提矿泉水,接下来就是沉重又漫长的等待,这个时候的每一秒都被拉长了数倍,让人备受煎熬。
终于等开了那扇门,一位中年的女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表情看上去有些凝重,还没开口,大家的心就是一沉。
“谁是病人家属?”
“我,我是他妻子。”
“….病人的情况不乐观,癌细胞已经扩散,而且….我们在肝部以及脑部都发现了病灶,家属要有一些心理准备了,病人现在需要转到ICU,随时会出现生命危险。”
“………….我们….三个月前还做了全面的检查…..”
陈妈妈已经说不下去了,丈夫每到检查的时候,总是很积极,会在日历上标注好日期,提前挂号,平时的每一餐自己都是精心准备的,就连菜叶有一点不新鲜都不会给他吃,每晚十点准时上床休息,早上7点准时起床去遛弯儿,只喝温水,连他最喜欢的茶都已经成了摆设。
医生叹了口气,无奈说:“很多病人都是这种情况的,发展得很快很快,还是先去把手续办了吧,等下一起上楼,这边需要留人24小时等候,随时有事情会电话联系。”
顿了顿又说:“病人最后一次检查的报告还有吗?方便的话可以带过来,交给主治医师,也好有个参照。”
张文佳开车带着陈妈妈回家去拿东西,尹筱陪着陈雪留在这边办手续。
陈志文被推出来的那一刻,尹筱的眼泪夺眶而出,在她的印象里,陈老师还是以前的模样,喜欢穿衬衣,无论什么季节;喜欢在上课前开个小玩笑,把同学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一起;喜欢自己出卷子,画的重点永远都能击中靶心。
“陈老师,拜托您坚持。”尹筱小声的自言自语着。
陈雪已经哭的一塌糊涂,一直喊着爸爸,每声都听的人心里一颤。
ICU进去之后,家属就等于看不到病人了,有什么事情,医生会出来沟通,她们来到等候区域,这边都是一张张长方形的桌子,和长长的凳子,有几台电视高高的挂起来,还有三部电话,分别放在三个小窗口里面,医生也许会因为用药等事情,电话联系家属,因此这边要一直有人等候着。
一个小时后,张文佳与陈妈妈折了回来,把最近一次的报告交给医生后,也来到等候区。
尹筱与文佳,对了一下眼神,起身走到远处去商量。
“文佳,你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现在回去洗个澡还可以睡一会儿。”
“筱筱,我熬个夜没关系的,你坐了12个小时的飞机,身体本来就不好,还是你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再过来。”
“我这还没倒过来时差呢,回去也是干瞪眼,别争了,再说,你爸妈那里还不知道情况呢,他们会担心的。”
“……好吧,不和你争,但有事一定给我打电话,我看那个女医生的神态和语气都不怎么好。”
“嗯,知道了。”
张文佳离开后,三个人相对而坐,谁也没说话,心里都在想着心事,每一次电话响她们的精神就跟着紧张一次,这一夜就是这么过来的。
清晨六点,尹筱去卫生间冲了一把脸,买了牛奶和面包回来,虽然知道可能没人吃,但她还是买了。
陈雪的妈妈名叫张洁,经营一家甜品店已经7、8年了,生意比较稳定,她是个肯吃苦又能干的女人,单位不景气,她是第一批离开的员工,平时就爱做甜品,经过几个月的学习和打磨,下定决心开了一家甜品店。
家里的生活也因此得到了不少的提升,换房子,买车子,都是她拼出来的,丈夫生病后,她变得更能干了,每天都是精神饱满地忙里忙外,她希望丈夫吃得更好些,能多陪她和孩子几年。
第一个拿起牛奶和面包的就是张洁,把剩下的硬塞进陈雪与尹筱的手里,只说了一个字:“吃。”然后自己就大口的啃起了面包。
陈雪有一个小姨,还有一个叔叔,小姨人在上海,早上接到电话后一个小时就出现了,头发凌乱,明显是着急赶过来的,而小叔叔因为工作的原因,很多年前就已经在西安安家落户了,最近的一班飞机是在下午3点多,已经买好票。
“阿念,你累不累?要不要回去休息?”
“我没事,你呢?要不要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
“我不敢闭上眼,你说,他会不要我吗?”
“…….陈老师正在坚持,你要相信他。”
虽然现在安慰的话都没有任何效用,但还是要说,毕竟人都会求一个心理上的安慰,即使知道那只是安慰。
小姨来了以后,姐妹俩又是一顿抱头痛哭。
“老天爷不公平!我姐夫这么好的人!凭什么这么对他?!”
“晚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吃了一碗饭,还吃了不少的青菜和虾,我真的没想到……..”
很多同样在这边等待的家属,听到后,也都是一声叹息。
尹筱看着她们,脑子里浮现出当初外婆的最后场景,那天,她为了躲谢敏,在陈雪家做数学题。
当她回到家中的时候,外婆正躺在地板上,面色发青,吓的尹筱丢下书包,跑过去抱起了外婆的头,边哭边喊:“外婆!你醒醒!”
此时的外婆说话已经很困难了,她指了指六斗橱,看了一眼尹筱,示意她去那边找东西。
“您要什么?您的药在哪里?先吃药,我打120您不会有事的。”尹筱当时害怕极了,怕外婆丢下她,因此一心想着药,想着去医院。
外婆轻轻摇了摇头,半张着嘴,声音很微弱的说道:“好孩子,不哭,外婆不行了,那里有一本日记,关于你的……”
“外婆!!!”
那天,尹筱就这么呆呆的抱着外婆坐了很久,心里一直想的也是那句 “老天爷不公平!外婆那么好!”
凌晨3点多,谢敏从外面回来,满身酒气,看见这一幕后,就是一顿拳脚落在了尹筱的身上。
邻居听到动静过来看情况,赶紧拉开了谢敏,而尹筱却一直死死抱着外婆不撒手,邻居阿姨立即联系了周淑华,急急忙忙的为外婆举办了丧礼。
那三天尹筱不吃不喝,整个人都是木的,丧礼结束后的第二天,谢敏就把她的所有东西都扔了出去,并且声明,她不再是这个家里的人!
没有了外婆的家,尹筱不留恋,周妈妈是个性子很懦弱的人,她从宠着谢敏到害怕谢敏,已经没有任何的发言权,因此,即使尹筱被这样赶出去,周淑华也只能默默的流泪,一句话也没有说。
尹筱站在门口,朝着周妈妈深深的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不管怎样,是周妈妈救了她一命,让她没有被活活冻死。
她蹲在小区的院子里捡被丢出来东西,陈老师一家以及几位邻居都来帮她,就这样她在陈雪家住了一个暑假,那时她已经收到了来自B大的保送通知书,暑假结束后,她将离开这个城市,奔赴人生的下一个目标。
三天后,尹筱想起来外婆临终前要她去找的东西,思前想后还是给周妈妈打了电话,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周妈妈找到了一本日记,偷偷地交给了她,还给了她一份退养通知书。
“孩子,我,对不起你。”周淑华一直低着头。
“没有的,周妈妈谢谢您当初救了我,以后您要多保重身体,超市太累的话就雇两个人帮您干。”
周淑华待不下去了,转身快步离开,那也是尹筱最后一次见她。
尹筱抱着日记本回到陈雪的卧室,现在也是她的临时卧室,坐在窗子边,一页一页地翻看。
因为丈夫出轨,年仅8岁的谢敏目睹了父母大打出手的场景,看着妈妈满脸是血,抱着自己哭,没多久他们就离婚了,自那以后,谢敏的脾气变得很暴躁且乖张,在学校里打同学,不服老师管教,甚至对着母亲大吼大叫。
谢敏九岁那年的12月底,周淑华在自己经营的小超市里正做着打烊的准备,听到啼哭声,出门一看,地上放着一个孩子,怀里揣了一张字条,上面只写了一行字:尹筱,12月26日出生。
从第一眼看见尚在襁褓之中的尹筱,谢敏就很讨厌,在这之后的许多年里,这种厌恶感有增无减,因此,她想了很多办法欺负她,甚至有想要弄死她的冲动。
在奶粉里掺洗衣粉,不给她水喝,往饿的一直哭的尹筱嘴里塞袜子,就是不给她奶粉喝,还给她吃过期的食物,导致她小小年纪胃穿孔,就是那次急诊抢救,周淑华才发现,一直以来自己的亲生女儿在虐待还不会说话的尹筱。
周淑华把孩子交给母亲姜艺凌抚养,还说出了谢敏的种种行为,但是她不能把自己的女儿怎么样了,只好如此。
这本日记里记录了关于尹筱的点点滴滴,其中外婆提到,等到她病的不行的时候,就要尹筱离开这个家,因为她害怕尹筱会受到更严重的虐待。
即使是现在,尹筱双臂腋下还有清晰可见烫伤的痕迹,这疤痕已经跟随了她十多年。
“阿念,想什么呢?怎么一直在发呆?”陈雪推了推她问道。
“没什么,医生说48小时是危险期,咱们已经熬过了四分之一。”
“嗯,我心里一直哆嗦,控制不住。”
“陈老师就怕你哭,现在你要坚强些,可不能让他听到你哭。”
被她这么一说,陈雪反倒哭的更大声了。
要是文佳在就好了,我这水平真的是越搞越糟~
尹筱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