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文绮

3、学姐

　　人来世间，苦海一场。
　　就像现在她们身处的这个空间里，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愁云惨淡，可是谁也不能代替谁，只有沉默的等待着。

　　陈雪哭得有些累了，枕着尹筱的手臂在打盹儿。

　　张洁看了她一眼，眼角再一次湿润了，转脸对着妹妹说：“孩子还没成家，老陈一直盼着这天呢。”
　　“姐，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姐夫能闯过这关，一定会看到的，你喝口水吧，嘴唇都干裂了。”

　　陈老师不仅是个好老师，还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在陈雪长大的路上他从没有发过脾气，即使很多时候并不如意，他也是耐心教导，若见女儿没精打采了，甚至还会变着法子让小雪开心，他常常会说一句话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如果真的能看到女儿出嫁，可以想像他有多高兴，尹筱心想。

　　中午的时候，张文佳用十分钟吃完了午餐，赶紧开车来医院看看情况，顺便带了一些水和吃的。

　　“筱筱，怎么样了？”
　　“一直没有电话，医生也没出来说过什么。”
　　“你这脸色很差，是不是低血糖犯了？”
　　“我没事，就是没睡觉的原因，你安心上班，有…….”

　　没等她说完，广播里叮咚一声，随后便有护士喊道：“陈志文的家属请到1号接听电话。”

　　张洁第一个站了起来，不知是腿有点僵，还是过于紧张，她的身体顿住了并且晃了晃，在妹妹的搀扶下，急匆匆地走到电话旁，其余人也紧跟了上去。

　　“喂…..”张洁的声音是颤抖着的。
　　电话的另一头是一位男医师，虽然见不到面，但还是可以清楚的感觉到那种压抑感，他说：“您好，病人情况很糟糕，现在唯一可做的就是插管，不过，即使这样，也无法挽回什么了，只不过是多留他一会儿，现在需要您做决定，插管需不需要进行？”

　　“…..我可以看一看他吗？”张洁现在整个身体都在抖，控制不住的抖。
　　“可以，请您看旁边的小屏幕，我把电话放在他耳边，您可以说两句话。”

　　陈雪捂住自己的嘴，尽量不让哭声爆发出来，大家都知道，这可能会是陈老师活着时候的最后一面了，谁的眼泪都已然藏不住。

　　张洁深吸一口气，鼻音浓重的说道：“老陈，医生说要插管，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忍，我和孩子都在这里陪着你，别怕，小叔志明下午就到了，你等一等他，见上一面….好不好？”

　　接下来，她便说不出话了，倒在妹妹的身上放声大哭。

　　陈雪接过电话，憋了半天，重重的喊出了一声：“爸！一切您都放心，我会….会照顾妈妈….我想您了….”

　　男医师将电话放在耳边，方才的话他都听到了，也明白了家属的意思，轻咳一声说道：“我们现在就进行插管，病人弟弟到了，请您联系护士，我会为您接通电话。”

　　母女俩痛哭了一场，她们没能等来奇迹。

　　张文佳与尹筱，叫上了小姨一起商量接下来的事情，她们俩没经验，全听小姨安排，原本正在出差的小姨夫接到电话后，立即定了高铁票往回赶。

　　陈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们身后，小声说：“我爸爸喜欢安静，姨妈，一切从简吧。”

　　“好，宝贝，小姨都知道了，乖，去陪你妈妈，这边交给我了。”
　　“嗯，谢谢姨妈。”
　　“傻孩子，这个时候干什么说这些。”

　　陈雪好像一下子就成熟了，此时的她并没有哭，情绪很平静，仿佛正在蓄力准备接受残酷的事实降临。

　　张文佳先回去请了假，然后开车带着尹筱去买东西，顺道回了趟家洗澡换衣服，现在尹筱穿的是在居家服外面罩了一件风衣，昨天出门太匆忙，没来得及换。

　　两个人换上里外一身黑，按照小姨的吩咐买好丧礼需要用的东西，放到陈雪家里，又折回了医院。

　　此时，陈老师的弟弟，已经赶到了，举着电话，望着屏幕里的大哥，许久才开口说道：“哥，我回来了，我们……”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他们是一奶同胞，兄弟二人感情和睦，虽不在同一座城市，但是电话也时常有联系，每逢过年，小叔一家三口都会在三十下午进家门，六口人围坐在一张桌子边，欢声笑语，彼此祝福。

　　但从今以后，这个背影朴实，身形消瘦的中年男子，再也没有哥哥可叫了，还有从小吃到大的家味儿红烧肉，将随着屏幕里的这个男人一起消失。

　　张洁盯着丈夫的脸，伸出手指，摩擦着屏幕，她艰难地咽下翻涌不止的悲痛，笑着说：“老陈，嫁给你，我很幸福，谢谢你。”

　　就在这天晚上8:39分，陈老师撒手人寰。

　　丧礼在小姨夫妇的操持下有序进行着，尹筱忙乎了一整晚，灌了两杯咖啡下去，回家换衣服，拿上电脑，直奔公司，临走前，告诉陈雪，下班她就过来，还嘱咐她要吃饭喝水。

　　张文佳请了三天假，继续留下，她们两个人陪着一起还礼，安排茶水和休息区，陈雪是独生女，两边的弟弟妹妹都还小，平日交友不是很广阔，所以这个时候，就是尹筱与张文佳可以帮的上忙。

　　匆匆赶到公司，这里正在布置绿植，所有的办公桌椅是半个月前安装好的，保洁阿姨一遍又一遍的过水，杨元绣已经站在最中间，手里托着一叠图纸，核对家具数量与布局。

　　“筱筱来了，今天咱们要把这里所有设备都安装好，还要筛选简历，你的脸色怎么了？昨天没睡好？”杨元绣看着她说道。

　　“时差还没倒过来，我过来的时候，看到了很多电子设备，Ben呢？我配合他一起装。”

　　Ben就是一起随她们回国的总部支援人员，他负责技术层面，另一位Abel是负责招聘面试工作的。

　　MT作为全球经济行业的领军者之一，筛选人才自然是比较严苛的，在这家公司里，从不缺少名牌大学毕业生，每一个人的简历拿出来都足以让人羡慕不已。

　　距离MT中国公司成立发布会还有十二天，现在是紧锣密鼓，争分夺秒的节奏。

　　送完陈老师下葬，尹筱与张文佳分头赶回公司上班，陈雪已经请了长假，在家陪妈妈，小姨也搬过来与她们一起住，大家相互有个照应。

　　自从下了飞机，到现在，已经4天了，这中间加在一起，尹筱只睡了不到10个小时，每天都是靠着咖啡续命，不然的话，她站着都能睡着。

　　面试环节开始，尹筱与谭睿宁没有参加，他们两个要专心搞发布会上的文稿与PPT，反复斟酌每一个字，既要体现公司文化，精准传达公司理念，还要考虑中国市场的现状，以及来宾与媒体的感受。

　　面试的第三天，尹筱从卫生间走出来，路过电梯时，门正好开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尹筱？！”

　　“舒影？”
　　“是我，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回国的？”
　　“刚回国，你是来….面试的？”
　　“嗯，MT在中国成立分公司了，我过了第一关，今天复试。”

　　果然，缘分，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情。

　　舒影与尹筱是本科校友，她比尹筱大一届，硕士的时候一个去了麻省理工，一个留在B大继续读，距离上一次见面，应该也有三年了。

　　得知尹筱早已经入职MT半年多了，舒影十分高兴，他乡遇故知，甚至还有可能进入到同一家公司成为同事，怎么说都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尹筱也一样，舒影性格外向，无论外表与言谈都有些男孩子气，见面时总是喜欢叫她筱美人，为了拉拢尹筱进社团费了不少功夫，虽然最后没有成功，她们倒也算是认识了，在食堂偶遇的时候，还会坐在一起吃顿饭。

　　“你好像又长高了吧？怎么比以前更瘦了？”舒影前后左右的围着尹筱看。
　　“是比大学的时候高了两厘米，学姐好眼力。”
　　“筱美人风采依旧，很期待能和你成为同事，我要先去排队了，回头联系。”
　　“好，祝顺利。”
　　“谢啦。”

　　尹筱在学校里一直是焦点人物之一，虽然像B大这样的学校并不缺学霸，但是像她这么漂亮的学霸就属于稀有动物了，尤其在男生众多的理科学院里。

　　曾经有一阵子，论坛上还掀起了一场有些幼稚的比拚，各个学院推举一位校花、还有一位校草、成绩加上外型，进行了360度的全方位比拚，尹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榜上有名，也就是那一次，她的照片每天都会出现在各个贴吧里，一度被评选为，最心动的女神。

　　只是女神有点忙，不是在去学习的路上，就是在去翻译挣钱的路上，虽然全额奖学金在手，但是她依然有很强的紧迫感，因此，当时男生们的追求她都没有放在心上，伤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心。

　　经过三轮的面试，MT顺利的收获了一大批优秀人才，以985为基准线的闪耀简历整整有一本。

　　舒影顺利通过了面试，按照她的上一份工作背景与专业，分配到了财务部门去工作，与尹筱所在的项目组，隔了半层的距离。

　　所有部门的架构搭建完毕，现在距离发布会还剩下3天时间，杨元绣带着尹筱与谭睿宁，在会场内反复确认流程，秘书室确认了最终的到场来宾与媒体名单。

　　公关部也发出了正式的官宣消息。

　　尹筱一头栽进工作里，就会忽略身体发出的讯号预警，比如，她每天最多睡4个小时左右就会醒，而且会一直做梦，醒来后也都记得很清楚。
　　还比如，她的胃又开始疼起来了，一阵阵的撕裂着疼，吃一点东西就想吐，食欲已经跌到谷底。

　　“已经凌晨2点了，都回家洗个澡，补一觉，明天7点见。”
　　杨元绣终于发话回家，谭睿宁瘫在了转椅上，四肢好像都不属于他了，根本不想移动半步。

　　“杨老大，我明天穿黑色正装可以吗？”
　　问话的是新入职的总裁助理阮晓峰，今年研究生毕业，之前在一家500强企业做过一段时间的助理，杨元绣喜欢用刚毕业的学生，因为这样她可以打磨出自己满意的下属，用着顺手。

　　“别老大老大的，咱们是□□吗？”杨元绣冷冷的说道。
　　“哦，知道了，总裁，可以吗？”阮晓峰双手垂直，一本正经的表情有点可爱。
　　“可以，对了，领带你打算配什么颜色？”
　　“银色？暗格纹的？我听您的。”
　　“什么审美？平时都不看时尚杂志的吗？现在，自己查！”
　　“是！”

　　她原本已经走出去了两步，停下后转身，看着尹筱说：“跟我走，送你回家，他们两个男孩子不管了。”
　　尹筱赶紧起身，抱着电脑，拎起背包跟了上去。
　　就听身后谭睿宁惨兮兮的说：“不是说男女地位早就平等了吗？我现在四肢不太协调，怎么开车啊？”

　　杨元绣假装没听到，毫不犹豫的直奔电梯，上了车以后，看了一眼身边安静的人，笑了笑说：“找男朋友可要擦亮眼睛，像小谭这种绝对不能要，自理能力太差，回到家肯定就是一具尸体，摆哪都碍眼。”

　　尹筱直接笑出了声，回道：“我也不会做饭，恐怕也没人愿意要。”

　　“可是你能挣钱，还爱干净，最关键的是长得很漂亮，即使是摆着，也能养眼，怎么可能十全十美？做饭不要学，耽误时间，吃个三明治照样可以填饱肚子，还高效，有什么不好？”

　　“是，我记住啦。”

　　“阮晓峰你觉得怎么样？会不会有点太老实了？”杨元绣怀疑的语气问道。
　　“应该是还不熟悉，没有进入状态。”
　　“有可能，助理不能找太聪明的，可也不能太笨，不然一个眼神都不明白什么意思，眼皮挤的都抽筋了他还杵着，我可就要累死了。”

　　“熟悉就好了，每个人的工作风格不一样，他还需要适应节奏。”
　　“那他可要快一点，我不想等太久，对了，来宾里有一些重要人物，以后都会打交道，秘书室给你的资料看的怎么样了？”

　　“都看了，重点看了前十的企业，还有他们近三年的重点项目与盈利状况。”
　　“咱们对国内市场还是不太熟悉，瞎子摸象的感觉很糟糕，要多花心思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