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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其之陆 捭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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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之陆捭浪
雪山连绵环绕中的药叉谷升起袅然炊烟。
谷中东部,有一大堂筑立,八角檐牙高啄,碧瓦琉璃为顶,朱红漆木为柱。便是昆仑派坤部部主所居。此时正是清晨,偌大的正堂内只有两个人影闲坐对弈。
银发的胡姬扣住一子,轻轻插入对手阵内,那位置是左上星的侧下,如同一枚钢锥刺入猛虎的咽喉,几欲断了对手大龙。对面的青年沉思几步,笑着道:“黛部主的棋艺深熟,后学佩服了。”他轻轻一掷,将一把棋子一个不落丢回藤瓮中。
他的棋友便是天下皆知的名医黛乃迭。武林中她的称号极多,比如“素女剑”,比如“碧眸瑶姬”。然而她不出药叉谷已有二十年,那些名号与坊间奇闻都不过是陈年旧事。黛乃迭的确切年龄亦少有人知道。武林中人只知不会年轻于四十岁,可有幸见到她的人往往怀疑那些传说全系虚构——她的外表初看之下不足二十岁,再看却显出妇人的仪态雍容,举手投足有时又如同老妪般沉稳不惊。而知道她确切年龄的人总是三缄其口,为此传言纷沓。
这时青年待要收棋,只见黛乃迭淡淡一笑阻止他:“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宁生堂每年中秋端阳的晚宴你无一次前来,今天又为何专程陪我下棋?生儿,你不说清楚,师叔我可要下逐客令咯。”
黎力生点头温和笑道:“不敢隐瞒师叔。前日昆仑之主传唤诸位师叔师兄去新青峰,之后我听到些传闻,是应天府的别馆内我派与七岛有了些摩擦。”
“生儿是担心风眠那孩儿吧?”黛乃迭饮了一口茶,以此掩盖面上的神情。
“并不只是如此。我想那孩子已落入一个巨大的设计中,之后只怕更加危机四伏。”黎力生叹了口气,看他神情黛乃迭也微微动容:“我也是如此想的。自我们在嘉兴府找到那孩子,莫约已有十二年了。这十二年间天下只有八部部主以及嫣师侄,颜师兄与你知此秘密。突然毫无先兆地被七岛得知,实在可疑得紧。”
“我想请黛师叔给我一纸批文,允许我前去七岛救那孩子。”黛乃迭地位在八部之中仅次昆仑主胥连山,乾部主翟仙谪,她的批文巽部主必会应允。黎力生是巽部首徒,却想出这个办法,不禁让黛乃迭微微诧异。
“……”黛乃迭正寻思着如何回应,却听见门外有弟子叩门请示:“师祖婆婆,蓉翠之间那里有位病患,病情很是奇怪。不仅师姐师妹们无法主断,师傅也束手无策。另外的门中长辈还在草药寮,丹丸寮视察,只有来劳动师祖婆婆了。”
“究竟是什么病兆?”黛乃迭目露疑惑?
“全身肤发渗血,脉搏极快。就算是服下四轮丹也无用。”
“待我去看看。”黛乃迭起身疾行,黎力生静静跟在后面。两人的身影飘然穿过药圃寮庐,来到距离谷口最近的蓉翠之间内。甫一入屋,蓉翠之间正门外等候的数百病患就炸开锅似地喊道:“大菩萨来了,大菩萨来了!”“请娘娘医救我的性命,我家上有六十老夫,下有扶床的小女……”“乌达大士啊,我已在此等候了四天啦!”哭喊声中夹杂着泣啼,让听者不由得心悸。
黛乃迭并不理会,命人关上正门。她环视一周,找到那病患,上前欲要把那人脉搏。刚要触到,黛乃迭却放手退开——那人本是奄奄一息,却浑似突然有了生气,起身向黛乃迭袭去。
“好大的胆子。”这一变故在黎力生眼里十分突兀,但他立刻明悉境况,上前应战。这人刚才挑战的是“素女剑”,情形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他只想拼力一击,浑然不欲理会将被扣住的脉搏命门!
黎力生的武学习自巽部正统,昆仑内皆知他的武功更在部主之上。此时“飞叶风生腿”夹着无俦劲风,瞬息之间已是近十五招出手。这门武学配合西昆仑传下的”十方步”步形,虽是二人对敌,却将对手限制在极小的范围中有如合围。巽之道法于九天之风,其中有一意便是摧岩易山,黎力生每招俱都未出全力,威力却在对方腹背上不断叠加,即使绝顶高手也很难连续接下五十招。
黎力生的对手施展的武功却不见章法。这人内力很是深厚,不断腾挪真气掩护受袭部位,出击却只是稀松平常的路数,来来回回,不见多少高明之处。且黎力生速度极快,身形如同风中纸鹤,那人出手不逮,是以一击都未能中的。黎力生知道对方武功不如己,但也远不至于如斯不堪甘作活靶,一时不由得疑惑。
他第十五招一腿击中那人后膝,那人身体不支,顿时跪倒。黎力生立即出手封住他廉泉穴,这一战看似就此告终。且不知恰当此时,一旁睡卧的六位病人暴起,却不是袭向黎力生的。
黛乃迭面对此合围之局,淡淡笑笑,双手如同雀首之形收于胸口。那群刺客以为立时便能得手重伤“碧眸瑶姬”,孰不知他们体内气息运转已被对手完全看穿。刹那之后黛乃迭已脱身阵外,那六人却如同西洋骨牌一般各向一个方向倒去。但这六位仅论修为也算一等的高手,总归还能勉强站立,面上俱都大惊失色。
“生儿,你知我不喜欢动手的。你帮我将他们打昏绑上骡背送出谷外,我便给你批文。”黛乃迭扫了一眼余下的弟子,“门外还有些七岛妄人。开门,将先袭上来的统统擒住,若有危险,我许你们试用毒技。”说着,银发碧眼的部主便抽袖离去,那六人全无法阻挠。
黎力生笑着应了一声,从袖中取出数只纸鹤。
风眠发觉胃里翻江倒海。放下饭团,一头扑向舱门。吐了两次后,他只觉得鼻腔火辣辣地痛着,一对招子也滚滚发烫。扎列将他拖回来,拿起那饭团喂他。与其说喂,或许说是强要塞进他嘴里更加贴切。风眠别过脸去,余光却和扎列对上眼神。“……”风眠不再开腔,伸手接过那饭团。
扎列这才安心坐下,将配刀夹在怀里闭目养神。风眠知道扎列是累了,他看看自己的手臂上,那儿有一条与扎列的肘拐同粗的血痕。扎列抱着他在水里挣扎了一天半,即使接连脱掉了天枢的武服和贴身的单衣,他毕竟是一个大漠人——风眠无法想象他不可思议的水性是哪儿冒出来的。
风眠还记得他们被船救上后,扎列发疯似地找他的佩玉。那东西塞在腰带里,当他摸出来那刹那扎列便倒在了甲板上,似乎用尽了力气。
大概是袅儿的玉吧。风眠想。他嚼着饭团和一片海苔,强忍着反酸的感觉咽下去。这时船舱外出现了崇明岛的岛廓,他是第二次见到了。那连绵的芦苇在他心里已然化为空白一片,只是雪白的砂石上仿佛还立着三娘离开的背影,海上的翩舟再无挥蒿之人。风眠在此处失去了亲近的长辈,他不想再去回忆,只能视而不见。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是个干瘦老者,前额剃得毫发不剩,后脑勺梳起古怪的发髻。船上的人皆以他的号令为命令。“小兄弟这天过得可好?昨天的两件汉服可是合身?”他的笑容祥和可掬,但风眠不知为何总是不自觉对他留有警惕,仅简单应答。这时风眠就略一还礼,“谢谢大爷救命之恩。”
“哪里,在扶桑遇见海难,是要救的。唔……你们唐人有一句话,叫作有恩必报。不知我‘岚丸’送回归你们,算是何种恩情哩?”老者的汉话讲得生硬,“人”字和“种”字发得尤为饶舌,“我不求你们为我干大事什么,只是有个小忙……算作不情之请。”
风眠礼貌地拱手一揖,请他详谈。扎列睁开眼,静静在一旁看着。原来那老人姓市川,是倭国大名益田家的臣下,此次来中原是为易物。他们船上通晓汉话的传译日前突染疾病腹泻不止,不得已将其抛下。老者需要风眠助其交涉,他们赶着回扶桑复命。
此时海禁森严,倭国与朱氏朝廷通商的权利仅掌握在朝贡的勘合船队手上,而有权派遣船队的只有寥寥无几的有力大名以及寺院,这艘“岚丸”虽有益田家作靠山,也只属于私船。当然风眠对朝堂政事全不知晓,扎列更不明白。老人的交换毫不过分,风眠也就应允了。
傍晚之时,岚丸已静静停靠在上海镇郊。此地隶属松江府,被时人称为“天下第一镇”,据说一年租税可抵一府之足,全仗与南海诸国通商甚密。然而论此赋税,却不及七岛自其压制下的南海诸国商船处所得一半。几代七岛之君力精图治,此时的七岛势力已控制琉球关隘,并牵动倭国政局,鲸吞海上商利。诸国本为大明属国,却敢怒而不敢言,一来七岛勾通官僚,在朱氏朝堂上亦举足轻重;二来开阳岛舰队纵横七海,迅捷制动,各国若敢申述,怕是奏章还未入得奉天殿外的午门便已举国倾覆。
当然这些东海藩王的苦楚与风眠没得半分干系。他随着扎列连夜入城,市川老人已买通城门宵禁。这一行坐着四乘大马车,运送的货物也伪装成另几趟马车紧随其后。驾车人的技艺显然远胜倭人的航海术,一路四平八稳,没再让风眠吃苦。只是交涉时他觉得对方颇为古怪,风眠之前所想出来的辞令是一句未用,全程甚是轻松——那肥厚男人仿佛无意还价,甚至神情带着几分敷衍——他觉得小时闹着颜伯带他去山集,颜伯的神情便与这人有几分相似。门外的市川胸有成竹,风眠自己却兴味索然了,不时瞟眼望向客栈窗外夜灯。扎列和几位倭人武士站在一列,再不是白日的慵懒神态。
末了双方在一处酒坊的密室外交换了货物——数百樽青瓷花瓶交换精制的和刀,铠甲及柳骨屏风若干件。这时市川不知从哪儿叫来了十数位壮汉卸货,马车又多出了十辆,全部饰作坐驾。全程风眠看得懵懂,市川却忽然行礼道:“两位和我相识一场,现在终于归乡,且算也帮了我一个大忙,不尽感激。来日再会,老头子在此别过了。”风眠心里有些不愉,仿佛有芒刺梗着,却是扎列先说道:“不忙。我们想让你送我们一道出城——我们要赶路,便去城外驿站歇脚。”
“作甚是你的意思?”市川佯装出一脸茫然,而卸完货物的壮汉向他们围拢过来。
“我的意思是,一起出城。”扎列一字一顿,风眠也道:”正是。”
此时扎列伸手去抚他的弯刀,面色森然。远处忽然传来打更的声音,两声接连数下,却是二更。他们所处隔着几条小巷便围着停满舫船的河道,传来靡靡乐声和醇香酒味。
有人凑近和市川耳语几句,那老头神色一变,答道:“好罢,我送你们出城。”风眠和扎列钻进马车,十几辆车同时行出,车辙匀称响起。
一路上扎列一直埋头思索,出城至一处开阔地段,风眠犹疑地问他:“现在是几更了?”
“三更。”扎列眼皮不睁答道。
“我们有危险了,对么?”风眠等了等,轻描淡写地问。他确是不害怕的。
“恩。虽然我不懂原因确切是什么,但这群倭人太过可疑。他们并非要因交易杀我们灭口,却也不知究竟图什么。师傅在世时说世间寇类为倭寇最恶。现在想来确实如此。”
关于倭寇的事,风眠也是听说过一点的,他这时想起颜叔曾提过的故事,恍然道:”他们便是倭寇么?”
“总之不会是正经商人。”扎列话音刚落,马车猛地停了下来。他一手稳住向前倒去的风眠,轻轻说道:“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贼子快出来领死!”车外有人大喝道。风眠揽起车帐,见到一队官兵围了他们的坐驾。带头的竟是适才交涉的肥厚男子,在左右翼庇下远远端坐。官兵让开两道缺口,放走了前后的马车。
扎列吹出一个口哨,推开车门落下。
“大胆毛贼,竟在上海镇守曾大人眼皮底下作乱,洗劫九处钱铺盗走铜钱二十万贯,来人啊,就地擒拿!”士官喊道,兵士手擎长戟向前进逼。
扎列自上次与左玥琅一战,便注意到他右臂的奇特之处。此时面对用戟的敌手,自是也抽刀迎战。他猛一挥刀,施出一式“燕斩”,刀劲猛得自己也不禁啧啧称奇——这一刀他都几乎看不清了,一道挥落,竟断下一只手臂。
扎列的弯刀名叫“月白”,名虽好听却不具削铁如泥之锋,然而这一斩直直断了对方的铁衣护臂,又深没入肋骨,血如涌泉流出,溅在扎列白皙的脸颊上。
这一刀也惊动了还未开战的兵士,四五人猛力抡起长戟向前刺去,纯钢的戟头却同时被扎列一式迅雷掩耳的“鹄落”折断。即使对方兵刃上没有内力加诸,这样的发力也实为不易。扎列本是拼命迎战,却不料自己的武功有如此进境,立刻能震慑群敌。
“来啊,先擒下此人,赏城外田地十亩,升军衔一阶。”姓曾的镇守急忙叫了一声,兵士们见状方才再振士气,接连猛攻向前。扎列护在门前,始终不离一步,用刀不断挑开细密的长戟,下盘也使出天山派的“霜刃切”,并力而为。兵士们都想抢得前功,是以攻势密不集中,即使如此,情势仍然十分凶险——面对远远涌来的敌手,扎列本无退路,进退都在数尺之内,没得多少闪避的余豁。他右手的刀术再凌厉一倍也只是枉然——戟的长度令他难以伤敌,而密攻上前的敌手则越战越骁勇,这一站大概得消耗到他力竭身死。
风眠再车内猛拍车门,那门甚是密实,已被扎列从外面锁死,整个手臂伸出车窗也及不到那门闩。风眠双手已然出血,却挪动不得车门半分。
扎列又撂倒四五人,精钢的戟头已然落得一地。他此时臂上腿上被刺开数个血红的窟窿,全身僵直,仿佛再也无法挥出下一刀,踢出下一击。他转过头来,望了望风眠。天空中响起一声闷雷,从云涌的轮廓到大地无异被照亮。风眠透过车窗看清了扎列,那个表情如同雷鸣般惊心动魄。
像是在说:“对不起。我食言了。”
风眠撞开了那扇门!
四块精铁的门闩铳弹般飞了出去。风眠扑倒在地,又猛地起身奔到扎列身边,挡住迎面而来的一戟。一切只在瞬息。
那一戟插入风眠的胸腔半寸之时骤停了下来。风眠看见它被拔出轻轻折弯,一位青年男子站在他身畔,看着他点点头。
一旁的空地上蓦地多出另一位青年,他手上提着一人,将其前掷数丈。那人倒在地上,却是市川那老头。
“兀那狗官,通倭卖国,天理不容。如今却想嫁祸给这两个少年便了事。”那人手上凭空多出一只花瓶,重重抛落,从中洒出黄澄澄的铜钱。倭国乏铜,又不愿高价置购,便常常用以走私抢掠。“人赃俱在了,我武当派苏弈要拿你法办。”他声音甚是洪亮,极具威慑,一旁官兵俱都畏缩不前,左右四顾。
“大胆乱民,污蔑本官!来人,给我一并擒了。”周姓的镇守面上红白一片,他揩揩冷汗,发号施令道。
立时便有一支长戟迎胸刺向庇护风眠的青年,“苏师弟,慢来。”那人叫了一句,便见那戟如同风车般飞起,插落青泥中。兵士们见状还未回神,离马车最近十人在刹那之间再不能动弹,被男子一人一掌击倒在地。“又一个妖人,那拿刀的毛贼刀劲邪得很,这人会用妖术,都是妖人!妖人!”不知兵士里谁吼了一声,声音甚是凄厉。
“你,你休得过来。本官手下有两百骑营,猛士无数,不,不用惧怕你这妖人……”那镇守看着面前的兵士作鸟兽散,他肥厚的躯干轰然摔倒下,连滚带爬。青年已然逼将过去,将其反手制住,一边的苏弈大声道:“便是找来昆仑七岛,我武当也不惧怕分毫,何况你小小的丘八营!”
“沈师兄,出手都由你抢了。”苏弈救起扎列,一边察看两人伤势一边说道。他的师兄沈思毓丢下那镇守,缓缓道:“师弟下手太重,我想这些人之中总是有无辜之人的。”
风眠喘息着倚在车辙旁,刚才一幕仍滞在眼前。他想要对救他的二人道谢,手臂却如注铅芯般甸甸然抬不起来。苏弈挥手阻止:“不用谢的。我武当派分支在漕运一业多有涉足,知有一伙倭寇顺水遁形,作案数起。为官的查办不力,我们本随师叔赴约,半途才淌上这趟浑水。”
沈思毓转头对他说:“苏师弟,师傅告诫过我们,武当不宜卷入七岛昆仑的宿斗。你刚才的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为好。”
“他确是如此说过。不过思毓,他那个时代已经过去十年了。”一个居士装束,鬓发齐整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风眠身前,这一下将两位武当弟子都愣在原地,显是没有丝毫觉察。“参见师叔。”他们二人半晌才齐声请道。
中年男子点点头,走向风眠:“两位是七岛的小娃儿罢。”
风眠未及反应,却听那人继续道:“不用掩藏了,你们一个内家一个外家,武功虽然不像七岛路数,却是瞒不过我的。”他顿了顿,看看扎列,连说三个“好”字。
“带上他们,回我船上去罢。”风眠听他这么说道。
天权岛瀛洲馆内,浑然一体的岫岩基座中央有一中年男子伏地跪倒。面色极为惨白憔悴,身畔静置着二十出头的年青躯干,僵若蜡塑。
七岛之君站在四阶高台上,冷然道:“修木师弟,你还有什么话说?”伴着这一句,晨雨中响起一声闷雷。
“属下办事不力,无话可说。望左君惩处,以儆效尤。”修木的话语中全然没了生气,“若是仲裁之仪,便请左君免去了。属下无意避罪,以死为谢也在左君一句话。”他额头紧贴地上,声音嘶弱。
“…………”左归元把玩七岛权器青光镜沉吟片刻,“修河去天枢地道寻那姓风的孩儿,可有随从跟着?”声气确是温和了些。
“本该有的。事后只在地道中发现了犬子一句尸体。我训遍了天枢岛的弟子,也未问出陪他的是谁。或是并未带人吧。”中年面若死灰,提到亡子便目露锥心之痛。
“荒唐。七岛宗主中你也算是杰出之辈,怎么生儿如此……也罢。逝者已矣。”左归元将青光镜掷回座上,挥手道:“谅你长子新丧,恕这一次的失察。即日起,所有赵姓人等不得外出,直至赵靛蓝行踪查清。违者杀无赦。副宗主越尘代天枢执宗主事务,为期半年。”说完他转头望向立在一旁的天枢越家家主,那人面上难掩喜色,单膝跪地谢恩。
其余六岛各家家主,数位宗主面面相觑,心知修木形如被废。接下半年内越尘必对他处处压制,想要保住宗主之位已是不能。各人皆知修木为人审慎细密,从未想到他一朝便被罢黜。计师遥更是心下惶然,如履针毡。
“谢过左君。”修木淡淡道,起身退入众人中,仆役上前抬走修河的尸骨。就在这时,左玥琅自侧门轻声步入,也欲要站入大殿两侧的行列。左归元喝了一声:”阿玥儿,你从那处回来?上前到爹这里。”
“我随附近岛的岛民打鱼去了,回来迟了。”左玥琅不得已走到殿之正中,淡淡笑答。
“是么?”左归元笑了笑,“在爹面前说实话吧。若再撒谎,我便让怀熙说。”
天权岛秦怀熙面露难色,踌躇了片刻才道:“玥儿妹妹自告奋勇与我们一道坐守天枢岛,也未出甚岔子。她直到昨日傍晚方才离开,风眠失踪一事,想来怪不得她。”他话里真假互掺,是以不想得罪七岛之君和左玥琅。
此时“璇玑夫人”乐彩嫣柔声道:“玥儿,你看你衣襟背面都破了,快去沐浴更衣吧。女儿家每日里里外外乱跑,也不怕人笑话。”左玥琅闻言径自背过去,向右侧门走去。
左归元目送她出门,无奈苦笑。乐彩嫣冷冷转过头,询问道:“今日听闻武当派有拜帖送到玉衡岛,可有此事?”
明默心上前一步,徐徐道:“禀七岛之君,禀璇玑夫人,武当并未送上拜帖。仅有一份草草的邀书,未附掌教或掌门章印。”有弟子埋头上前,递上一纸信函。左归元一眼瞟过,听得明默心续道:“大意是武当掌教沈先生望左君与之一叙,这几日他在黄海口等待左君。”
“我不打算出岛。”左归元即刻说道:“默心,云横,宣儿。你们三个代我前去会会沈亦伦。乐毅师兄,这些个孩子就交与你照看,有劳你动身。”“属下领命。”明默心,云横,秋宣羽三人齐声道,天璇宗主乐毅微微点头。
左归元言毕转身,身形隐去在大殿上。殿下诸人也渐都散了。此时外间雨声未歇,天光俱被挡在骤雨之外,乃是风暴初起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