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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雾年 ...

  •   又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许圳一如既往地上学,一如既往地冒冒失失。
      早上起得晚了,一出门便是奔跑。沿路许多小摊叫卖,或是糯米饭或是枣糕,阵阵喊声随着迎面逆来的风逐渐低微,天气渐凉,路上行人已然穿起长袖。
      可惜无论如何赶,仍是迟到了。大门的值日生是两位高年级的男生,有着令人倾羡的值日生吊牌。
      “登记一下吧。”左边的男生似乎是笑着说的。
      “哦。”许圳接过笔,很不情愿地写着“一年一班许圳”六字。笔下字像是受到心情影响,也逐渐变得扭曲。
      本是写完便跑,却听见背后二人嬉笑说道。语气极为讽刺,本事刺凉的天,顿时是变得难言的昏暗。
      “你看他跑的样子。”
      “别笑了,小孩也会打人的。”那人说完自己也笑了起来。
      许圳听惯了这些,自小自己便跟其他男孩不同。是男孩,却又什么都像女孩,从语言到动作。幼时只觉有趣,似乎男孩做不到的事情自己总可以轻易办到。与思思跳皮筋总是能做到比女生都完美,画的话本总是能吸引许多小孩。可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才是!”许圳转头便是大喊。
      自从黑仔离开,似乎自己从未与他人发出这样剧烈的喊声。许圳很是畅快,但报应也是来得飞快。
      学校大门教学楼中间隔了一栋办公楼。此时若是大喊,教学楼的老师自然听不到,办公楼的领导们也不会如此早地上班。只见那两个高年级男生向前跑来,拎起许圳便是一阵口水。
      那是两千零九年,许圳第一次打心底地厌恶男生。
      那是两千零九年,在一个农村小学,教师体罚学生是常态的年份。
      许圳奋力挣脱,双腿踢着,口中喊着一些稚嫩的脏话。
      “你到底是男的女的。”仍是那份令人厌恶的口舌,带着高年级睥睨一切的姿态。
      “娘炮。”
      这是什么词汇,大概也不是什么好词吧。
      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字眼,很刺痛,却也无力。像是被踩在地上的飞蛾,拼命地拍打翅膀,却无奈上方的压力是整个世界。
      许圳最终闭上了嘴,他想快点结束这场必输无疑的斗争,或许刚才就跑掉便没有这样的事了。
      铃声响了,两人收了手,最后警告了一句便大步离开了。
      大概是要早操了吧,总不能就这样倒在地上,会被看到的。
      思思一定会刨根问底地问自己发生了什么,瑞瑞一定会告诉老师和妈妈。
      那自己该说什么,因为他们说自己是娘炮,是娘娘腔吗?因为他们笑自己跑步的姿态过于滑稽吗?
      滑稽的倒像是自己。
      很可笑,甚至连肆意的大哭都在时间的赛跑中变得匆促而奢侈,连眼泪都要含住,因为一些可悲的自尊心,一些不值钱的颜面,变得胆小而唯唯诺诺,连告诉老师都变得惨败而无用,让更多的同学了解自己的可怜,让旁观者成为发善者,让施暴者成为施舍者?这样的祈求,卑微的姿态,太丑了。

      ......

      看着自己这般狼狈样,许圳想了想,跑进了办公楼。
      办公楼共是四层,许圳直奔二楼,脸颊是两行泪痕,书包上还留有脚印,一身洁白已是有些脏了。渐渐同学们跑了出来,他看到了思思,她似乎下身穿了自己的裙子,上面印着洁白害羞的辛德瑞拉,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许圳看着学生越来越多,往走廊内走近了些。视线回到了办公楼,这些办公室上都贴上了牌子,是一些自己见过却不熟悉的名字。门上雕刻了好看的纹路,像是电影里看到的皇城殿宇,渐升的高阳照在木门上,棕黄的色调看得着实暖和。走廊的地板又像是会反光,透着明亮却不刺眼的光芒。
      许圳看得出了神,回过神,听着出操的音乐逐渐小声,人群也逐渐集中到了大操场。便是小跑回到了教室,一路上靠着各式各样的小建筑遮掩着,两只小腿交替着重影,方才的迷茫与疼痛或许也随着小孩子率真与太过善良的性格烟消云散。
      教室里回荡着广播中领导的发言,空无一人的时分落入屋外的暖阳,黑板上还留着语文课代表写的早读任务,稚嫩的字体却努力的端正,头顶的风扇仍是不紧不慢地打转。许圳坐回座位,拿出下节课需要的书本。一会便就当作迟到又赶上闹肚子了吧。
      容易遗忘那些不好的事情,似乎十几分钟前发生的早已过了数年。怒气与伤心也似乎缓缓被空间治愈,拿起书本,许圳乖乖地看了进去。
      ......
      一天很快便结束了,斜阳渐矮,金黄地余晖萨满楼下的草地,许圳从楼上踮着脚俯瞰,思绪很平静,瞳孔澄澈得不像样。他一直很漂亮,从出生起,便是所有人夸赞的孩子。
      远方落日逐渐失了踪迹,黄昏的背影还是留给了无聊的人类,草地回到最初的模样,一切随着白天的缩短又来到了夜的休眠。
      ......
      十二点。
      鉴于许圳常常迟到的毛病,尔兰特意买了个闹钟,时间定在六点半。许圳看着闹铃上圈圈绕着,分针像是追着十分,每次追及便是一次机械的邂逅,不觉中空间昏暗,许圳的上下眼皮终是缓缓拥抱,今日之事便也随着慢跑而至的黑慢慢遗忘吧。
      ......
      黑夜漫长一说法常是出自失眠者,而对于嗜睡如命的许圳而言,诗人的苦倒像是洒向汪洋大海的一勺淡盐,索然无味了。
      今日醒得异常轻松,尔兰刚开房门,许圳已然坐起。尔兰很是欣慰地笑了笑,嘱咐了几声便躺回了床。
      六点,许圳刷着牙,眉毛上沾染着白色牙膏沫。卫生间内还存放着昨日的短袖,背部的脚印即使模糊却又仍是能够辨认,白色T恤上渗透的一抹灰,随着湿水的部分蔓延着隔夜的记忆。
      许圳摇摇头,一杯水泼了上去,堆砌的衣物渐渐塌下,已然是分不清鞋印的存在。
      飞奔着上了街,记忆中从未见过如此早的街景,迷蒙而暗淡的光照着刚刚苏醒的街道,路灯开始了为期半天的小假,路上的老伯形单影只,在分不清是晨是暮的六点显得无关轻重。
      自然不是许圳朝乾夕惕,发奋图强珍惜白日时光,仅仅是为了防止昨日的场景再次发生,如此或许便可躲开那些来自未知的恶意。
      许圳一路快走来到校门口,很不巧,大门是六点半才开的,还差十分钟。
      门外零星几个人影,大概是家住偏远的学生。许圳走到旁边一处角落,边是等待边是欣赏着天色的变化。
      淡淡的鹅黄从东边开始渲染,转眼间又是点染了一道橙,似红非红的一抹艳丽再是缓缓盖过先前的底色。
      许圳看得入神,顿时脑壳生痛。
      环顾四周,水泥地上一粒梅核很轻蔑的躺着。许圳抬起头,是一群不认识的男孩。
      像是写好了剧本,这群“演员”开始了一场蓄谋已久的演出。短短数秒,谩骂、冷眼、嘲笑,蜂拥而至。
      真的躲不掉吗?
      许圳看着他们,男生们眼神狡黠,嘴角沾染着洗不净的暗沉,动作的每一步都落在许圳意料不到的位置,像是小鹿已然自知毫无反击的可能,许圳停止了无用的眼神交接。
      ......
      大门开了,男孩们笑着离开了。
      许圳留在原地,那是一群他做梦的变成的“男生”,如若可以选择,又有谁愿意以这样的模样作为特例存在呢。男生们的背影在熹微的湿冷空气中晃着刺眼的光,冲破道道自我保护的枷锁,最终狠狠地刻在许圳的眼里。
      七岁的孩子只会哭,甚至连思考都变得多余。无数瞬间,许圳脑海里只出现着一个人。
      黑仔。
      他向来比自己更要张扬,向来淋漓尽致不遮不掩地体现自己地女态,向来保持着看似无力的童真赤子的勇敢。而他,又是怎样抵抗着一切生来便囚于的囹圄呢?
      要告诉母亲吗?她会懂吗,一生未受过高等教育的她,处理的方法,简单而浅显,无非是找到学校老师以及那些仅是开玩笑的男生,警告或是劝告。这样的“玩笑”甚至开不了任何一个人处分,因为施暴者是大部分,所以受害者便变得微弱且可笑。自己也不仅仅活于这短短片刻,自己一生之中,如此“男生”简直多得懒于计数,惩戒一个,还有一群。更况且,将挚爱之人拉入这场丢人的斗争,许圳不忍,怎么肯。单是想到尔兰女士爱子心切怒发冲冠地冲进学校,又或是强颜欢笑祈求着爱的感化,心上便是无名地隐痛,靠着一些猛烈地摇头抛弃这些无望念想。
      万千思绪盘旋而过,一天还是会过,明天仍是会到来。自己那易忘的性格永远不争气地记不起这些悲,往往是一晃便又是淡忘。
      许圳很恨,恨自己管不住那些讨厌的动作,那些令自己也几近狂怒的健忘。可恨完,眼前所现,仍是不绝常延的时间,又还是那句话。
      生活还是得过下去啊。
      如此循环往复的一个又一个早晨于傍晚,又成为许圳不知多少个不为人知的夜里的梦魇。所谓岁月可期,到许圳这里,不过多少日夜期盼着自己能多几分所谓“男子气概”。
      数年后的许圳仍是记得,自己从未有那让人钦羡的孩提岁月,自己那幼心,其实早早止于踏入校园的那一天。幼年的梦啊,向所有流星许的愿啊,从来只有一个。
      我要是真正的男孩子,就好了。

      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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