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明珠》玻璃鱼D

8、薛冰

　　尹百川上了二楼，没走两步，便看见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白衣青年，正笑眯眯地望着他。
　　“君子谦谦，温良如玉”，尹百川忽地，就想起了这句话。
　　“兄台请坐，在下薛冰。”

　　早在尹百川还走在街上时，薛冰就从窗口注意上他了。
　　起初他大吃一惊，他有点惊喜有点疑惑有点期盼，甚至还有点莫名的恐惧，但很快，他就知道他错了，那不是花风。
　　这世上怎会有一个人长的如此像另一个人呢？那样的身影，那样的面容，那样的气度！薛冰迷惑了，但他知道眼前这个人绝不是花风，因为花风没有这样的眼神，这样平和的气息，也永远不会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薛冰突然对这个奇异的青年产生了兴趣。

　　尹百川也在打量着薛冰。
　　他看见这青年合扇微微欠身，他看见他的唇角优雅地勾起，笑如清风。他甚至注意到那持扇的手指，白皙修长，像是一座玉雕。
　　尹百川恍然发现自己是很爱注意别人的手指的。
　　修长如玉、青葱葇荑、羊脂白玉、柔若无骨……
　　他觉得手指，是人身上最性感的部位。
　　在他那些朦胧的印象中，仿佛就有这么一双手，按在琴弦上时温柔、婉转，握在剑柄上时锋利、坚决。他忽然间有点痴了。
　　“兄台……？”薛冰略感奇怪。他知道对方也在打量着他，却不知他的目光为何直愣愣地落在自己的手指上。他看着眼前这个长相和花风如此相似，性格却天差地别的男子，突然觉得这个人就像花风一样让自己怎么也搞不懂。
　　薛冰联想起曾经偶然识得的那些在某些方面有着奇异兴趣的人。
　　此人莫不是有什么怪癖……？

　　“兄台请坐，在下薛冰。”
　　尹百川不由得回过神来。只见薛冰眼角含笑地望着他，那种充满兴味的目光让他觉得有点寒意。
　　尹百川问：“你认识我么？”
　　薛冰笑：“不认识，但你长的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尹百川也笑了：“那还真巧，昨日我刚遇到一个和我长的很像的人。”
　　薛冰兴致盎然：“哦？那然后呢？”
　　“然后？我们一起喝酒，一起吃肉，然后同床共枕睡了一夜。”
　　“然后第二天一早你抛下他便一个人悄悄地走了？”
　　“你知道？”
　　薛冰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是小说戏本里的剧子吗？那人若是发现你不见了，岂不是要气坏了。”
　　“此话怎讲？”
　　“你吃了他的食，喝了他的酒，上了他的床然后一走了之将他抛弃，若是个姑娘家，怕是要上吊了。”虽然嘴里说着打诨的话，薛冰的笑却依旧优雅，仿佛开出这荤笑话的人不是他似的。
　　尹百川听了他的话扑哧笑出声来，道：“这还……幸亏他不是姑娘家啊，不然照兄台的说法在下岂不成了那等吃光便走的下作之人了？”说罢也哈哈大笑起来，他突然觉得心里之前的那点郁闷仿佛被这一笑打散了。他回忆起那时他和花风在小庙的场景，忍不住地笑。
　　花风若是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呢？
　　薛冰呆呆地看着尹百川的笑容突然想起这个问题来。他不知道花风曾经笑过没有，但在他的印象中，花风从没笑过，即使有，也不过是唇角一撇的嘲讽和冷意，比不笑更让人觉得寒冷。
　　他突然非常非常想知道花风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也会这么温暖，这么爽朗，这么纯粹甚至有点天真的坏意吗？但他很快就放弃了，他知道，这不过是自己对着一个长的和花风很像的男人而生出的臆想罢了。
　　“兄台真是有趣之人，我们也不要光说怠慢了好酒了。”他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折扇，提袖为尹百川斟了一杯酒。
　　酒，果真是好酒。酒出壶口，芬芳四溢。
　　香气窜进鼻腔里，尹百川顿觉一片爽快，大声赞道：“好酒！真是好酒！”
　　薛冰亦笑：“当然是好酒，冰藏着从千里之外的西域运来的‘醉千娇’，值得兄台一饮吧？”
　　尹百川却觉得，比起这“醉千娇”来，薛冰此刻的笑容更是沁人心脾。
　　想起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尹百川道：“请我饮酒自然欢迎，不过想要请我饮酒，可也有个规矩。”
　　薛冰道：“哦？请人饮酒还有规矩？什么规矩？”
　　尹百川轻轻一笑：“我不但要现饮，还要带着走。”
　　薛冰道：“果然是好规矩。”
　　尹百川又道：“不过我不贪心。‘醉千娇’这般的极品美酒，得饮一次就是老天爷的恩赐，恩赐太多可是会折寿的，我只要带一坛女儿红。”

　　陈年绍兴的女儿红，五谷酿得香醇。
　　黄澄澄的酒液哗啦啦地灌进皮囊子里，心里头的满足感就像这皮囊子一样慢慢胀开来。
　　不可否认，尹百川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要是太贪心，会活得太累。
　　他不是贱骨头，不想去找累受。
　　他只是个活在一场醉意里的流浪汉，所以何必想那么多？

　　薛冰很高兴。
　　虽然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大悲大喜的神情，但他的确很高兴。
　　他看着尹百川专心倒酒的样子，看着黄澄澄的芳香酒液从空中落下，汇成细细的一缕，遮住了尹百川的脸。
　　他突然觉得尹百川和花风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像。他们只是乍一看很像而已。尹百川的轮廓深邃，线条明朗，而花风的脸要更柔和一些，但恰恰是那些柔和里藏着刀锋般的阴戾，而尹百川的深邃里却满是温暖的春阳。
　　薛冰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快意，他心头那些莫名的失衡仿佛被这些细微的分别治愈了，他似乎重新找到了一种类似力量的东西，让他充满了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