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生也有涯》静水幽深

16、暮雨

　　精灵们精通种植，所以从不缺粮。可精灵们也不缺宝石，尽管比不上矮人们在采矿上惊人技艺，多年来却也通过各种手段积累了人类望尘莫及的宝石库存。
　　矮人们就更不必提了，他们向来走矿产、锻造交易粮食物产的路子，在宝石的开采、切割和镶嵌上，就是精灵们也比不上他们的手艺。
　　要说什么地方最适合粮食交易，除了夏尔不做第二处想。
　　瑞文戴尔以西的地方斯黛拉都没去过，无法移形幻影直接抵达，于是先去了瑞文戴尔。比尔博知道她想去夏尔，不但体贴地画出地图，还详细解说他能记住的每一个落脚点，最后托她将他在瑞文戴尔的一些东西作为礼物带给侄儿弗罗多。
　　洛汗并没有限定时间，毕竟这个年代商队往来和物品采购不仅需要大量时间，也需要冒相当风险。他们为女巫准备了一匹漂亮的栗红色母马，名叫红影，已经被驯输了，速度很不错。如果全力奔驰，一两天就能抵达夏尔，但那个跑法，对并非常年骑马的人来说完全不现实。
　　她也可以飞，只要三四个小时，可自从贸然上天被窥伺以后，如无必要，斯黛拉绝不会选择飞行。而且长时间坐在扫帚柄上，哪怕有坐垫咒也十分不舒服，一直被风吹更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当然，第一次跑过以后，不是太远的地方就可以直接移形换影了——这也是魔法世界不太在乎交通工具的原因，毕竟更长的，难以移形幻影的距离还可以蹭麻瓜交通工具。而中土世界的地理面积，说实话没超过一个欧洲。
　　斯黛拉终究不是常年外出的人，千算万算，忘了天气。离开瑞文戴尔，刚刚抵达食人妖树林不久，天上便哗哗地下起雨来。
　　不过对于魔法世界的女巫，下雨还真不算一项困扰。
　　斯黛拉魔杖向上一指，一柄无形无质，毫无重量却也不惧任何狂风骤雨的魔法伞出现在头顶，连同落向红云的雨点都被一并拦住。只是风雨中出行，哪怕只有泥泞积水的道路都有诸多不便。
　　雨势不大，却也毫无减弱的迹象，红影的腿上溅满泥浆，斯黛拉只得四下逡巡，寻找能避雨的高地。
　　不多时，林中出现了几块巨石，斯黛拉驱马靠近，竟是三座食人妖石像，或者说，是三只被阳光石化的食人妖。
　　比尔博的冒险经历一下子浮现在心中，斯黛拉微笑起来，仔细观察石像。
　　因为年深日久，石像上早已生满青苔、缠绕上密密的藤蔓，风雨和植物的根须使得石像上生满细小的裂纹，一些顽强的草木便在那些裂缝里扎了根，乍一看已经很难找到当年的模样。
　　斯黛拉的思维不由飘远了些。食人妖的石化是由于日光石化了皮肤肌肉，困住内藏的恶灵？还是在日光袭身的瞬间恶灵已经烟消云散？又或者如同人类一样，□□死亡之后，灵魂无所寄托而消散于无形？
　　追根溯源，这已经涉及米尔寇创造食人妖乃至半兽人和其他堕落生物时使用的魔法规则，精灵们历时上万年尚未摸清，斯黛拉想了想无果，忍住给石像喂点曼德拉草汁的冲动，仔细寻找合适的落脚点。
　　不多时，她发现三只食人妖的六只大手中，有一只正放在半蹲的大腿侧，粗大厚实的大腿形成一个足够稳定的平面，前倾又半扭转的身躯和草木挡住了上方的雨水，弯曲的掌根和指尖形成一道天然屏障，而附近散落的石块和食人妖弯曲的大腿形成一条狭窄，却足够马匹攀登的小路。
　　手掌形成的空间不大，但已经足够了，斯黛拉将红影牵上平台，打开手包，红影已经在手包中住过几天，抖了抖长毛，熟门熟路地钻了进去。斯黛拉则熟练的设下警戒和守卫咒语，跟着钻了进去。
　　外面风雨萧疏，手包里却始终温暖宜人，斯黛拉斜靠在沙发上，舒舒服服看着从瑞文戴尔借来的书。
　　不知过了多久，警戒咒被触动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雨势仍连绵不断。旁边那座石像下，正站着个人，借石像挡雨。
　　他的身上已经完全湿了，发梢衣摆都在滴水。四下里一片泥泞，躲雨已然不易，生火更是休想，他只能半躬着身子，向手中呵气取暖，不住向外看去，希望雨早些停下。
　　他一抬头，斯黛拉便认出来了，是阿拉贡。
　　十年来，他回瑞文戴尔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匆匆来去，有时捎句口信传个消息，有时则是受了重伤需要治疗。斯黛拉手中剩下的白鲜香精，倒有一半又花在他身上。
　　上一次见到他，还是两年前，阿拉贡总是很忙，登丹游侠遍布整个阿尔诺地区，无数消息在他们手中汇总，但他们又不仅仅是移动情报站，更是迷雾山脉以西分布最广的卫兵团体，凭借高超的个人武力，清剿境内此起彼伏的半兽人群落。
　　阿拉贡正在石像下休息，忽有一阵风夹着雨水吹来，让他湿透的衣服更添几点冰冷。他是努曼诺尔王族后裔，在死亡来临前几乎完全不受疾病困扰，但冰凉的衣服贴在恒温的人体上，仍是一件极不舒服的事。
　　他跺了跺脚，抖掉汇聚在衣摆的雨水，动作忽地一顿，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是错觉吗？那一阵风中，传来了一点微弱的香味，混合着多种花草香，仿佛春夏盛开着繁华的原野。
　　这么多年，如此繁复而特殊的香味，他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
　　不知何时，旁边那座石像的手心里，出现了一道光。
　　美貌绝伦的少女从光晕中走出，举着无形的伞，来到他身边，为他挡住无边雨幕。
　　“来。”少女微笑着，将他引入同一片光晕中。
　　阿拉贡见过她出入手包，自己却没进去过，尽管全身湿漉漉冷得要发抖，却仍然提起了相当的好奇心。
　　入口处的圆形平台在他们踏足的瞬间缓缓下沉，将他带入手包内部，顶上的空隙随即合拢，地面也平坦如初。在看清手包内部结构的瞬间，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外面看上去只是一个地洞的手包里，是一座漂亮的现代极简风格单身公寓，地上铺着黑白色几何花纹的地毯，落地窗前挂着米白素色窗帘。方形圆形的灯盏照亮了每一个角落，看不到一点火苗，却比任何火把都更为明亮，让室内如同白昼。中灰色布艺沙发上有几只浅彩纯色靠枕，茶几上放着一套造型别致的抽象人形茶具。
　　沙发对面则是一面墙的书架，整整齐齐放着各色书籍。另一边则是一面墙的药品架，延伸出一张操作台，架上台上放着无数瓶瓶罐罐和器皿。一扇打开着的大门似乎通向外界，却又绝非真正外界的那一片树林，而是一片的田野，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草木生长蔓延，他只能认出其中有一大片阿夕拉斯草。
　　其余墙壁、门口随处可见一些奇怪的孔洞和凸起，但显然，每一个都有十分实际的用处。
　　这是与各个种族，乃至整个世界都不同的审美风格，没有矮人们青睐的厚重朗阔，也没有精灵们喜欢的精致秀雅，甚至没有人类贵族们追求的华丽庄严。桌椅、墙壁、茶几上毫无雕饰，线条流畅而简洁，无一处赘余，却有一种别样的舒适感。
　　尽管早就知道斯黛拉的来历，却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切切意识到，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一个黑影不知从哪个角落蹿出来，油黑发亮的圆滚滚的身子一颠一颠，正是露露。她似乎想跳上他的肩膀，却只看了他一眼，便扭头跳进斯黛拉怀里。
　　他看了一下自己，全身湿淋淋地往下滴水，靴子上满是泥浆，在这整洁明亮的房间里如同异类。
　　“又偷吃。”斯黛拉捏着露露一身赘肉，有些无奈地擦掉她嘴边的食物残渣，看到阿拉贡有些尴尬的模样，顿时明白了，“放心，这里都附着了清洁魔法。你身上全湿了，先去洗个澡吧。”
　　“不必、不必这么麻烦，我的体质特殊，淋雨不会怎样的。”
　　“但是很不舒服。”斯黛拉说着走到一扇门边，按下一个凸起，阿拉贡只看到凸起下有“自动”的字样，不知是什么意思，无奈的笑了笑，淋雨的确不舒服。
　　“等下，你肯定用不惯我的洗漱品……”斯黛拉又想起什么，魔杖挥动，几只散发着熟悉但浓烈地多的气味的瓶瓶罐罐和架子上一些本地洗漱用品交换位置。“还有，”她瞅了一眼阿拉贡湿透的衣服，“湿衣服挂在架上就好。”
　　浴室的门合上了，浴缸里已经装满了热气腾腾的清水，水温恰到好处，任谁见了，都想跳进去舒舒服服泡一泡。阿拉贡站在浴缸边踟蹰了一下，还是没顶住诱惑，刚刚躺进水里，就舒服地忍不住低叹。
　　他拒绝了在里面睡着的诱惑，没洗很久，起身去拿架上衣服，却发现衣服已经完全是清洗后又晒干的模样，不由感慨魔法是真的方便。
　　斯黛拉依然在看书，一边看一边皱着眉微微摇头。
　　“怎么了？”
　　“我很奇怪这个世界的规则。”她说道，“虽然我是女巫，但一直认为，魔法和物理学并不冲突，只是魔法更注重精神层面的规则，使得它目前难以检测和利用，因为研究少，在基础规则上的进展也极为有限。而物理学不同，在我们那边，物理学最基础的定律之一，万有引力。简单来说就是任何物体之间都具有相互吸引的作用，与质量呈正比，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比如我能站在地球上，实则是地球和我这两个质量体产生的引力，一直以来被记载为重量。”
　　“按照地图，艾尔达的表面积远小于地球，那么质量也该差很多。当我抵达这里，应该和那些登月的宇航员一样，走路都带飘。如果引力常数有差异，那我抵达这个世界的第一秒，就会因为身体构造和世界规则不同，塌缩或者爆炸。”
　　“当然，后来我知道，这是一个符合地心说的世界，又有神灵存在，让每一个造物安然立在地面上，或者按照需要悬浮于空中，魔法可以做到。”
　　“但是人类史，或者说所有种族的历史，就有些古怪了。”斯黛拉将书的封面展示给他看——那是一本记录中土发展的史书，她沉吟了一会，似乎在想怎么解释：“这么说吧，每一段史书，看上去都详实而合理，但连在一起，根本感觉不到时间流逝，这个世界仿佛一直被困在几百最多一千年里，根本走不出那个时间段。”
　　阿拉贡愣了一下，他看过那本书，那是精灵书写，以精灵们漫长的生命和记忆力，绝不可能出现记录上的重大谬误：“为什么？”
　　“因为看不到任何变化。三千年，足够一个文明从蒙昧到鼎盛最后消亡，但在史书上感觉不到变化，人们，不，各个种族三千年前，甚至是六千年前、九千年前过成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
　　阿拉贡一头雾水：“有什么问题？”
　　“时间在向前，文明也是。”斯黛拉沉思了下，忽然挥动魔杖，构建了一幅古埃及壁画中的场景，“在我的世界中，最早的文明始于七千年前。”
　　“古典文明兴衰交替，大多未能延续下来。”画面散去，再次凝聚，形成一座中世纪城堡：“公元五世纪到十五世纪的一千年，欧洲文明处于中世纪，古典时期的民主城邦衰落，而天主教权利崛起，大小贵族以城堡为据点，割据土地，农人依附于土地，并向贵族缴税。”
　　城堡消散，米兰大教堂伴着无数雕塑和油画出现，“公元十四世纪，文艺复兴从意大利开始，反抗宗教的束缚，文化、艺术以及科学开始繁荣。”
　　教堂消散，一艘三桅帆船出现：“十五世纪末，人们开始探索海洋，开启大航海时代。各个地区的文明相互接触、搏杀，但也相互促进。”
　　“科学飞速发展，蒸汽机、电力广泛运用，物理、化学、医学和生物都在突飞猛进，信息以光速传播。经济和社会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有五百年而已。第二纪元努曼诺尔王国就已经能够组织航海，就算岛屿沉沦，文明却依旧保存了很大一部分。而第三纪元，已经三千年了。”
　　“第一纪元开始前，迈雅已经可以坐着飞船逡巡于艾尔达上空，万年后，曾经奥力的侍从索伦连个飞机……不说飞机，连个机械、火药都造不出来，就算前几千年他光想着戒指，这三千年也该长记性了。除了他以外，精灵矮人们都精通铸造，自由种族和半兽人的战争断断续续蔓延万年，双方谁也没想过升级一下武器？”
　　阿拉贡脸色微变，他听出了斯黛拉言后之意，竟是直指诸神，甚至伊露维塔对中土种族有所限制！在一个崇拜神明的世界，这样的言论简直大逆不道！
　　他想起书籍中关于人类最初的记载，因为伊露维塔认为人类应该自己探索世界，不愿时时指点他们，便转而崇拜给他们诸多教导的魔君米尔寇。斯黛拉来到世界之初，由他亲自引领着进入瑞文戴尔，如果她不能坚定对神明的信仰，就很容易受魔君的蛊惑。
　　毋庸置疑，她是一个极为强大的女巫，如果投入黑暗面，那么……
　　阿拉贡沉思了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你知道努曼诺尔王国，忠王派和忠贞派的矛盾吗？”
　　“我知道。”索伦曾蛊惑努曼诺尔末代君主，另他放弃信仰神明，并以依旧信神的“忠贞派”血祭魔君。最后努曼诺尔的野心扩张，觊觎神灵所在的不死之地，不顾西行禁令带领船队攻打阿门洲，使得伊露维塔展示神力，将艾尔达折叠成球形。唯有精灵们可以突破圆顶苍穹的限制，寻找到渐次升入云天之中的笔直航道。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必天然信奉伊露维塔，却不该质疑神灵，否则很容易被索伦所趁。”阿拉贡沉声道，“不要轻视他的力量，他的花言巧语很多，却都是伪饰。他的追随者中，不乏强大的战士和君主。其中佼佼者就是九大戒灵，他们都曾经是一代豪杰，却被他蛊惑，纷纷堕入黑暗，成了他的奴隶和走狗。唯有坚定的信仰，才能避免被他利用。”
　　“我以为，只有信奉神灵，才会信奉魔鬼。”斯黛拉正色道，“否则，那只是拥有强大力量，足以创世或灭世的智慧生灵。我欣赏创世的功劳，敬仰对世界的守护，认同相对公正的审判，反感为统治和驾驭兴起的欺骗和杀戮，仅此而已。譬如维拉们，我欣赏他们大部分行为，但像诅咒诺多全族、淹没努曼诺尔岛之类，恕我无法赞同。至于米尔寇乃至索伦，哼……让我跪拜他们，除非强力夺魂咒，但那我将不再是我，也算不得什么信仰。”
　　“除此以外，我的灵魂属于自己，天然与任何一个灵魂平等，不要贫民屈膝，也不向王侯俯首，无论神灵还是魔鬼，都休想叫我顶礼膜拜。”
　　阿拉贡皱了眉：“这可真是……”
　　“大逆不道吗？也许吧。”斯黛拉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有人曾经问我，不信上帝不怕死后下地狱吗？”
　　“我说，我做的事合乎正义，问心无愧。如果上帝真的存在，仅仅因为没跪拜他就要罚下地狱。那么这样的上帝，根本不值得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