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九 ...
-
“您的意思是，”鲁愚斟酌着说，“您是想要代表日本政府招揽我吗？”
福地樱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非常夸张，“不，我本人并没有这个意思。”他没有就着这个话题作深入的解说，而是另起话头，“——您知道常暗岛吗？”
“姑且算是听说过吧。”鲁愚平和地说。为了缩减各国领土上的受灾面积，各国所商议后提出的“在太平洋的某个岛屿上进行最后决战。”
[这也算是这个异能世界的特有产物了吧。放在我以前的那个世界里，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提议。]
毕竟，听说就连常暗岛本身，都是所谓异能的产物。
“那可是为了本国利益的最后决战呢。”福地樱痴感叹地说，“本国却把我调离了。我现在的职责是统帅联合的部队，在这些更小的国家，帮助他们平叛、驱逐侵略者。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鲁愚静静的听他说。
“军部有一个提议，非常大胆，叫做‘不死军团’。”福地樱痴说，“建立在能够实现‘不死’的异能基础之上，用士兵的□□去填补本国资源短缺造成的短板。据说这个异能甚至能够帮我们争取到零伤亡的不可思议的成就，军部不少人都动心了。”
他与鲁愚对视，诚恳地、低声说，“——可我知道这个计划一定会失败的。他们根本不把士兵当人看。”
鲁愚依旧平静，那种为难和苦涩的表象暂时从他身上褪去了，他淡淡地反问，“国内只有您一个人抱有这种想法吗？”
福地樱痴盯着鲁愚，古怪地笑起来，“不，当然不止，”他感叹地说，“日本虽小，但上层连一个有识之士都没有的话，岂不是太可悲了吗！”他有些洋洋得意地发出了慨叹，“——所以我来到这里了。那些家伙，卓有远见的政客们，看穿了战争之后日本的结局。他们觉得至少不能把整个军部都拖下水，至少要保住我这个‘神话’！我不能沾到那一滩注定失败的污水。所以我来这里担任‘救世主’，我所带领的士兵们来自各国，他们的亲人同乡们在另一片土地上打生打死，他们却要在我的手下合为一体！”
他低声说，“领队这个位置是我用多年战功争取来的。我的士兵、下属们，都要信任我。我不能失败。至少有那么一部分因素，我代表着战后国际上日本地位的希望。”
“可是到了这里，我发现我还是来迟了，”福地樱痴苦笑着说，“我要做的事已经被您给做完了啊！愚先生。”
“——从我的本心来说，”鲁愚似乎是被他的一席话触动了，同样真心的说，“我很乐意将这一名头交予您。”
他苦恼地说，“‘救世主’这一名号可实在太沉重了……我可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啊！”
假话。福地樱痴想，若是我敢出手抹黑你以来抬高自己，估计我就得被你的“追随者”们踏上一万只脚了。
但面上他只是迅速地摇头拒绝了这一提议，“您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们的目标分明是一致又不违背的，”这个看上去直爽又无心机、正义凛然的男人说，“我们为什么非得争夺那一个位置呢？我们分明可以达成合作，我稳固我的位置，您也不必起身让座。”
他压低声音，真挚地说，“——毕竟我们都只是想救人而已。不是吗？”
鲁愚沉默，神色思索。似乎对这个提议有些捉摸不定。
于是福地樱痴再加上砝码，“您不必担心与某些人有太过的牵扯，”他郑重地说，“本国政治我可以保证与您无关——同您达成合作的不是什么‘远东英雄’，”这个面相威严的男人眨一眨眼，笑道，“只是‘福地樱痴’而已。”
鲁愚的眉头也就跟着这份保证松快下来。他也笑起来，那笑容就跟他治下那些年长的妇女充满怜爱的评价一样，傻乎乎的，还有几分天真，“合作愉快。”他说，伸出了手。
“合作愉快。”福地樱痴同样伸出手，姿态比鲁愚慎重得多。他们用力地一交握，算是完成了这个简单的协议。
*
福地樱痴达成了自己造访的目的，自然也准备起身离开了。但在他刚起身的时候，鲁愚突然发问，“福地先生是怎么看待战争的呢？”
“在我看来，”对待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福地樱痴思考了一下，说，“战争只是手段而已。”
“一种争取利益的手段，至少从本国来说是这样的，”福地樱痴说，“日本太小了，资源也少——如果想要维系自己在国际上的地位，想要不被大国欺压，就要先一步露出自己的獠牙。”
[看来不管在哪个世界，这个国家的赌徒心态都是一样的。]
[说的很动听，只是为了自保而已——这种熟悉的强盗做派还真是叫人讨厌。]
鲁愚面上的微笑不做改变，他思忖着说，“对于一般的战争来说，是这样的。”他温和地说，“可是战争扩大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止是利益的问题了吧。即便日本能够胜利，难道最后得到的会比过程中失去的更多吗？”
这次轮到福地樱痴沉默。他审视着面前的年轻人。他知道鲁愚治下的民众对于鲁愚有一种深刻的信任，这种信任植根在他们的脑子里，让他们自发自动地去神化鲁愚的一言一行，对他所描绘的乌托邦一样的未来深信不疑。鲁愚把这情状称为思想的种子。做到这一步他犹嫌不够。至少不止一个人听到他感叹，希望这种子能够生根发芽——
他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够满足呢？难道他还能是认真地想要实现他口中的“天下大同”吗？现在他还想要用那一套说法，来给福地樱痴本人也种下那所谓的“种子”么？
【听听也无妨。】福地樱痴感到好奇，于是他坐回矮小的板凳上，做认真倾听状。
“在以前生产力不足够的情况下，战争一般是围绕资源进行的。为了土地，为了粮食，为了矿产，为了生存。”鲁愚说，“——但是看看现世，这一条就现在的情况而言，已经不适用了。”
“倒不是说现代的科技生产力已经足够全世界人民生存了。这里面有一个关键的问题——异能力。”
“据说异能力者是很稀少的。但是大概因为我常经过战场，我发现，战场上的异能力者可真不少。”
“有许多很实用的能力——这里的实用不是您想的那个意思。他们能够呼风唤雨，招雷闪电。不管看多少次都让我觉得，异能力真是很神奇，是完全不讲道理的力量。能用在正面战场的能力，当然啦，杀伤力都很大，每次的战场打扫都让我觉得那场景只有天灾才能够做到，完全想象不出是出自人力的范畴。可是您知道对我来说最有趣的一点在哪吗？——在我的观念里，这些强大的异能力者都有比战场更合适他们的去处。”
“要我来说，催生植物的能力适合种植粮食，高强度电击的能力适合去发电站，呼风唤雨的那批人该去改造大沙漠。做后勤的那批人也该跑去搞民生发展。可是他们没有。他们只是在杀人，拿异能来战斗。好像这就是所有国家都默认的规则。如果把异能力者比作科技造物，那么就是所有人都默认一样科技，只能做军用，而不是用于民生。”
“这很矛盾。分明那些资本、大财团、私人研究室，很乐意研发种种新科技产品，从民众身上搜刮财富，还能让民众心甘情愿。国家也很乐意投资这些人。但他们却不会这样使用异能者。他们投资异能者，把他们当成需要保养的武器，花大价钱供养他们。异能者享受国家资源，愿意在战场上出力，报效国家——但几乎没有人想过他们分明可以在别的民生方面回报国家，回报人民。因为己方的异能力者而活下来的士兵当然对您这样的人怀抱感激。您可以在欧洲作战，在欧亚边界拯救这些边陲小国，然后在国际上层树立英雄的形象。但是对于那些生活在和平地区的民众来说，除非国家特意为您造势，宣传您的名声，不然您对他们真的是毫无存在感。”说到这里，他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讽刺福地樱痴，于是倏然收住话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没有停顿太久，真诚的歉意在他脸上只维持了不到两秒便落下来。他接着说道，“我知道异能强度有等级划分。欧洲很多国家都有自己的超越者，据说凭他们的能力一个人就足以摧毁一座城市、一个国家。那么按照等比的说法，就相当于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核武器。但是，在大多数国家具备核武装力量的情况下，战争反而应该是不容易爆发的。”
福地樱痴保持着沉默，认真地听他的发言。鲁愚说，“我至今没能想明白这场世纪大战的缘由，就好像那一天所有参战国说好了，要来比一下谁更能打一样，突然的就爆发了战争。和所有历史上可考据的战争都不一样，不是为了生存空间，不是为了信仰之争。就好像某个更高层次的存在一声令下，所有的人都疯了。”
“福地先生，您也为了这场战争出了很多力。您知道这场战争是因何而起的吗？”鲁愚说，“等到战争结束了，你们也不打算把这件事真实的起因、经过、结果，写进教科书，告诉下一代，是这样吗？”
福地樱痴无言以对。
“你在这里，在这个聚居地，能见到的大部分人，和我一样不明白战争为什么要存在。”鲁愚说，“他们此前未曾思考过这个问题，未曾想过自己为什么要因为无关的事情丢掉性命。我告诉他们不必去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们有资格为自己的生存而争取，而努力。人想活着是没错的，想活得更好也是没错的。可是莫名其妙逼人去死就是不行。”
“福地先生，您因为那个‘不死军团’的提议不高兴，觉得他们不重视士兵，”鲁愚逼问，“您告诉我，士兵的命是命，普通百姓的性命就不是了吗？”他的声音因为本人的体虚而没什么力气，可他的目光灼灼，直劈进福地樱痴的眼睛里。
“统治者可以说，我的统治面积不够大，我想要更多的殖民地；上流阶层可以说，我的财富不够多，我要去掳掠更多的价值。”鲁愚说，“但对构成这个国家的大部分平民来说，他们不能在新的土地上种田、盖房子，那些掳掠来的财宝，也与他们没有关系。却要因此而背负更重的赋税，失去自己的亲人朋友，这不是很没道理吗？他们付出的比那些发话者更多，就应该得到同等的回报。”鲁愚漠然宣布，“统治者说战争是为了国家，那么我就帮助他们，把国家变成所有人的——至少是真正的为此付出了的那些人们的。”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