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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   这段为期三年的流亡旅途,鲁愚过得并不顺畅。

      ——是的,他有名字了。因为在各国行走,证明身份的证件必不可少。但鲁愚坚持自己的中国国籍,因此还要有个中国名字。他是4月1日被费奥多尔捡到的。那天是愚人节。仍然没能回忆起自己的过去的鲁姑且就把那一天当成自己的生日,因此名字叫做鲁愚。

      要费奥多尔说,这是不必要的坚持。因为两人的过去都不可告人,所以办理证件也无法走官方渠道,而是只能找专门做这行生意的情报贩子——俗称,□□。①费奥多尔自己就有许多假名。但是鲁愚却对这个唯一的名字怀抱执念,一定要把它当做真名使用。费奥多尔也随他去。毕竟这个混乱的世道,也没有人会去查证一个流民的身份。

      ——当初他们在西伯利亚躲过了追杀,本来是打算往东去中国的。但是很快西欧以及北美的战争就蔓延波及到了东欧和亚洲。因为种种原因②,鲁愚改变了想法,决定沿着边境线朝西方走。费奥多尔那时候也漫无目的,大概觉得鲁愚还算有趣,也就搭伴而行。

      因为战争的缘故,鲁愚与费奥多尔一路上见证了不少动乱。一个看上去柔弱无能的男人和一个小孩的组合,让他们被不少误以为可以捡便宜的家伙找过麻烦。早些时候鲁愚奉行着以和为贵的原则,坚持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因而和费奥多尔练出了一身的苟命技巧,包括但不限于化妆易容,搬弄口舌,招摇撞骗……

      ——但也有实在躲不过去的情况。比如莫名其妙卷入爆发小范围战争的中心。这个时候不用异能不行。鲁愚说什么也不希望小孩子手上沾血——为了活命也不行。他的异能吞噬了许多恶徒的记忆与人格。鲁愚一度陷入人格紊乱的困境里,当着费奥多尔的面发了好几次疯。送给他异能的那个声音自称是系统,是世界意识的一部分。为了他能够在许多人的人生里稳定住那可怜巴巴的几天几月几年的自我存在,系统帮助他找回了一部分记忆——关于他的某些大学课程的。鲁愚因此推断自己一定是个文科生,因为他精通多国语言,能对一些不知道是出自哪位作者哪本名著的文段节选倒背如流,思想政治课程总拿满分……他唯一没弄清楚的,就是自己究竟是哪个专业。翻译,文学,还是哲学?

      鲁愚在这种困惑中浑噩了三年。一路上遇见许多被战争毁灭生活、无法存活下去的老弱妇孺,他都帮着人们集中起来,建设了聚居地。当地打压人民的地头蛇太过残暴、过分到他都看不下去的话,他也会帮着人们反抗,出谋划策——顺便一提,他发现费奥多尔这小子在这方面③实在是个天才。

      总而言之,当他回过神来,他已经成了许多人口中的“大善人”了。

      ——这个消息还是在他们的不知道第几个聚居地遭到小支部队的突袭时,率领军队经过救下全部居民的“远东英雄”,福地樱痴告诉鲁愚的。

      鲁愚对此连连口称不敢当。他这才醒悟自己的存在已经进入了某些有心人士的眼里。但是他还有许多管他叫老师的小崽子们留在当地,在教会他们中大部分人在这个世上生存的技能和道理之前,鲁愚还做不到把所有人都一抛了之,只能捏着鼻子、姑且忍耐了。

      *
      “老师。”房间的门被敲了敲。

      埋首于满桌案卷的鲁愚抬起头,露出一个恍恍惚惚的笑容,“啊……是你啊,陀陀。”

      来人正是费奥多尔。在鲁愚拥有许多学生的当下,费奥多尔某天突然改口,对他的称呼从“鲁”变成了泯然众人间的“老师”。鲁愚没有对这个称呼感到不解,或是提出什么异议,而是泰然自若的接受了。前者同样对鲁愚提出的奇怪称呼习以为常,此时并未面露异色。他习惯了鲁愚的怪癖。如果说他名字的正确昵称是“费季卡”,姓氏的简称是“陀思”,那么他的老师就是只喜欢以姓氏称呼他人、偏偏又要表现出与某些特定人群亲近的怪胎。

      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人没有进入房间,目光从乱七八糟的桌面上移开,平淡的叙述道,“福地先生前来拜访您。”

      “啊呀,拜访这个词……可真叫人受宠若惊。”鲁愚苦恼地说。他的视力不太好,又不喜欢戴眼镜。平时读写都要把脸贴近纸张。现在摸索着把手里的书本放回原位,刚刚站起身,桌面上的书本堆便摇摇欲坠地要倒下。

      “不不不不要!”鲁愚惨叫着扑过去,用自己的上半身撑住书塔,腰却撞在了桌角上。不拘小节的福地樱痴没等到费奥多尔的邀请,自己就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因此在费奥多尔身后,第一眼看见的也是鲁愚的痛苦面具。

      “哈哈哈!”福地樱痴不客气地大笑出声。他随意地撇过费奥多尔,进去帮鲁愚减轻了正面的负担,“愚先生今天也很有活力啊!”

      鲁愚对这评价露出虚弱的笑容,一边嘶气一边揉着腰。

      “愚先生是在为学生们备课吗?”福地樱痴并不尊重他人的书面隐私,帮着鲁愚把文件塔立正竖直的时候便跟着扫视了一遍内容,“哦哦哦,是在教当地的孩子们学英语啊……了不起呢愚先生!”

      “倒也不必这样夸我……”鲁愚气弱地说,他转眼看到费奥多尔依旧默不作声地立在门口,保持着开门的姿势,目光幽幽地盯着自己和福地,不由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冲学生双手合十,表示“拜托拜托”。费奥多尔准确地接收到了他的示弱,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是到底听话的关上了门。听他刻意踩出的脚步声,应该确实是离去了。

      福地樱痴当然没有漏掉这对师徒的小动作。但他体贴地当做什么也没看到,依旧延续着当时的话题,“愚先生怎么会想到他们英语呢?”福地樱痴问,“这些孩子可连本国的文字都还不认得,就要先去学侵略者们的东西了吗?”

      鲁愚想,那是你不知道我的国家有句话,叫做“师夷长技以制夷。”但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苦笑着说,“本国的文字也在教啦……我把这部分工作交给陀陀了,让他顺带着也学习一下当地文化。不然一个人带这么多孩子可真忙不过来啊……”

      福地樱痴也顺势提起,“您的学生也实在是很出色的孩子。他是俄国人吧。现在跟您待在亚洲;有没有想过以后让他进入哪个国家的政府效力?”

      鲁愚从书桌底下掏出第二张板凳,用半蹲的姿势把它推给了福地樱痴。自己也跟着迟缓地坐下来,才苦恼的说,“这个嘛……要看陀陀自己的意愿吧。”他唏嘘道,“做老师,也不能随便地插手安排学生的人生嘛。”

      福地樱痴只说是“你的学生”,用的单数;鲁愚也自然而然地只说费奥多尔——就像前者看得上的、同时也被后者所承认的学生,就只有那一个一样。

      福地樱痴对他的回答只是笑一笑,依旧很客气地问,“愚先生有没有想过以后的打算呢?”

      鲁愚慢吞吞反问,“您指什么呢?”

      “战争恐怕持续不了多久了。”福地樱痴单刀直入,“愚先生,您现在可以在这里教教书,不管外面的事。但是战争结束之后,这部分人民还是要归本国政府管的。您有大才,到时候难道舍得跑去做普通人吗?”他盯着鲁愚的眼睛说话——那实在是一双清澈透亮的黑眼睛,每一个与这双眼睛对视的人都要相信它主人的真心,单纯、无辜、悲悯与虔诚,但福地樱痴见过的人太多了,他才不相信用短短三年就把一群老弱妇孺调教成了流民军的人,野心仅止于此。那些早已漠然接受了压迫、遇到人祸只知听天由命不知反抗的农奴,现在通通对鲁愚所宣传的共产思想深信不疑——他们在所谓的流民聚居地甚至拥有了自己的武装力量自卫队,虽然武器只是农耕工具与铁器,但这已经很不得了了,至少足够让正在为外部战乱焦头烂额的当地的统治者、听到消息后感到寝食难安;不过最重要的一点,当然还是,“——您的学生们,学生们的父母家人,对您全都非常、非常地,”他把这个程度副词重复了两遍,然后吐出这个字眼,“——忠心耿耿。”

      福地樱痴凝视着面前的年轻人。他的面孔要比他实际的年龄稚嫩的多,对福地樱痴现在所说的话露出了一脸的茫然和尴尬。但福地樱痴不敢掉以轻心。他在之前的战场上亲眼见证了前者的威望。鲁愚在此地的可怜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未必就要比他福地樱痴在军队中的低。可是他领军了多少年?又通过多少战役的胜利才奠定自己的地位?而鲁愚呢?他这么年轻,每到一地又才停留多少年?

      ——他们彼此对视着。审视着对方的眼睛。

      没有人说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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